其實此刻盤繞在鐵中棠心頭之急事何止兩件!

他麼叔怎會落入風九幽手中?師門之安危如何?是否也遭了風漫天毒手?大旗門恩仇究竟還有何秘密?

這些問題的真相都是他急於想查出來的他甚至覺得片刻都無法忍耐但若要查出前三個問題的真相先要尋著風九幽與他麼叔至於最後一個問題他還記得朱夫人臨死前對朱藻所說的言語:

“大旗門的恩怨秘密只有你爹爹一人最清楚他還未死……”夜帝雖還未死但下落何處?有誰知道?

那黑衣婦人出人意外竟相助於他還令他立赴常春島朱夫人要他答應的三件事其中也有一件是要他尋出那盲目的送飯女子而所有的少女顯然已都被那些黑衣婦人帶回常春島是以這常春島更是他急需要去之地在那島上說不定可打聽出風九幽與夜帝的下落。

鐵中棠將一些千頭萬緒之事極快的整理一遍心頭便已下了決定!無論如何先去常春島。

夕陽還未完全隱落之時鐵中棠已坐在山腳下一方青石上這方青石正是他上山前所坐之地。他呆坐石上目光茫然望著遠方原來常春島究竟在何處他固不知道江湖中究竟有誰知道其地何在他也全無所知只得暗道:“顧名思義常春島必在海外!”當下一振衣衫向東行去。

但他到了海邊連問了數十個終年在海上打魚的漁夫卻無一人聽過這常春島三個字。

一個滿面水紋的老漁夫道:“老朽在海上混了五十多年海上只要有這麼個常春島老朽萬無不知之理。”

鐵中棠聽他話中頗為自矜想必是所言非虛不禁嘆道:“你老人家既然不知想必海上並無此島了。”

那老漁夫笑道:“小爺說的是。”

鐵中棠在海邊探問了兩日仍是毫無結果只是衣衫上似乎新增下一些海水的鹹味溼氣。

他滿心憂悶卻又無計可施只有折回西行不消一日便又過了峨山到了即墨城。

鐵中棠趕路一日此刻便尋店打尖方自喝下一碗寬面突聽有人喚道:“聖姑們又經過了快來快來!”

酒鋪中人倒有大半湧了出去一個個竟跪在路邊。

鐵中棠大感驚奇忍不住也跟了出去突覺有人拉衣袂道:“聖姑來了還不跪下?”鐵中棠不便用力相抗只有跪倒。

過了半晌只聽街那頭歡呼道:“聖姑……聖姑……”六七個黑袍及身、黑紗蒙面的婦人在歡呼聲中緩緩走了過來。

她們行路的姿勢極是奇特肩不動手不抬只是雙足在及地長袍中輕輕移動但卻走得甚是迅快望之宛如乘風。

鐵中棠瞧得又驚又喜!這不是常春島日後座下使者是誰?但瞧這些人身形卻又與朱藻石廳中所見之人不同顯見又是另外一批鐵中棠暗道:“無論她們是不是那時的人只要她們回向常春島我便可跟蹤而去。”

黑衣婦人們身後還跟著輛大車車簾深垂密不透風。

這時方才拉他跪下之人又已悄聲道:“兄臺大約是外路來的不知道這些聖姑們不但慈悲為懷而且法力無邊。”

鐵中棠知道這些鄉愚牽強附會已將黑衣婦人瞧得有如神仙一般是以對她們才會如此恭敬。

但聽他如此說法可見黑衣婦人們在這城鎮之中必定做過不少值得稱頌之事不知怎地鐵中棠也覺甚是歡喜。

片刻間黑衣婦人們便已走過長街竟沒有一人曾經東張西望一眼端的是眼觀鼻鼻觀心行不逾矩。

歡呼猶自未歇人群卻已站起。鐵中棠悄悄自人群中穿行過去遠遠跟在黑衣婦人們身後此刻時已入夜他行動也未引起別人注意。

但鐵中棠還是不敢跟得太緊忽然間走在最後的一個黑衣婦人竟停下腳步回而望。

鐵中棠心裡一驚:“莫非我行藏已被她們覺當作惡意。”他不願與這些黑衣婦人生衝突當下便待隱過身形。

哪知那黑衣婦人立在陰影中竟在向他輕輕招手。

鐵中棠知道已躲無可躲只有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那黑衣婦人輕語道:“這裡來。”身子一閃隱於樹後。

鐵中棠大奇忖道:“若說她便是我日前遇見的那些婦人此刻為何這般神秘?若說她是另外批又怎會認得我?”

心中雖是驚疑不定腳步卻已邁了過去那黑衣婦人幽靈般站在樹下陰影中輕輕又道:“走過來些。”

鐵中棠遲疑道:“前輩有何指教在下……”

那黑衣婦人突然輕輕一笑道:“你竟聽不出我的聲音麼?”語聲甜美柔媚令人聞之心蕩。

鐵中棠失聲驚呼道:“溫黛黛!”

那黑衣婦人道:“不錯。”伸出春蔥般纖纖玉手揭下覆面黑紗但見嬌靨如花眼波似水卻不是溫黛黛是誰?

鐵中棠又驚又喜道:“你……你怎會和她們在一起?”忽又大驚問道:“我那雲三弟現在怎麼樣了?”

溫黛黛目中似有幽怨之色泛起嘆道:“此事說來太長了我只能簡簡單單的告訴你。”

鐵中棠道:“三弟他……他傷已好了麼?”

溫黛黛道:“不但傷已好了武功還精進許多。”

鐵中棠大喜道:“是……是誰救了他?”

溫黛黛道:“無色大師。”

鐵中棠更喜道:“少林掌門人?呀三弟緣福看是不淺想不到他竟得蒙無色大師之青眼。”

原來這少林無色大師不但是當世第一神僧在武林中也是位尊望隆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但這位少年高僧坐關已久近十餘年江湖中幾乎已無人見得著他鐵中棠聞他竟出手為雲錚治傷自是喜出望外”

溫黛黛道:“那日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終於將他救出地道便聽你的話將他一直送上少室嵩山少林本院。”

鐵中棠嘆道:“少林寺門禁森嚴我看想不出你是如何設法進去的又怎會見到無色大師?”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你也莫管我是如何進去的總之我設法進去又設法見著無色大師請他為雲錚療傷。”

鐵中棠見她笑得甚是淒涼知道此中必然有一段極是辛酸的經過只因由少林寺門到方丈室這段路途看似平平坦但其實卻無殊千山萬水般難以渡過但溫黛黛似不願說鐵中棠也不便再問但他卻想不到這段路途之辛酸與艱苦除了溫黛黛外別人再也難以渡過。

原來那日溫黛黛抱著雲錚到了少林寺已是精疲力竭她一心求見少林長老卻被迎門的知客僧拒於門外。

溫黛黛瞧得少林寺兩扇山門又自緊閉縱有天膽也不敢闖門而入只有跪在門外哀哭求告。

但她跪了半夜哭聲已嘶少林寺還是對她不加理睬。

這倒並非少林寺之出家人心性太狠只是少林寺在江湖中名聲實在太大百餘年來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人上山託庇求助訪師學藝。少林寺怎能一一接納何況這些求助之人中又有不少是大奸大惡之徒窮途來路中來求庇護還有不少裝著傷病求助其實卻是存心入寺臥底偷學武功之人少林寺若是接納清淨佛門豈非變為藏汙納垢之地。

是以少林寺這才立下戒條若非有人引見或是江湖中真正知名的俠義之士誰也莫想入寺一步。

溫黛黛既無人引見又非知名俠士此番被拒於門外本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

但她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就在這時風聲微響她身後不知何時便己多了一個紫袍老人。

這老人來時風聲極是輕微但身形卻極是魁偉高大望之有如神佛中之天神巨人一般。

他濃眉厲目頷下留著紫紅色虯髯瞧了溫黛黛半晌道:“小姑娘你哭什麼?”

語聲也有如霹靂般震耳溫黛黛驟見其人驟聞其聲心頭不禁震但瞧他似無惡意便將求助被拒之事說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你要見無色老和尚麼這個容易但某家一生不做助人之事除非事成之後有重禮酬謝。”

溫黛黛惶聲道:“小女子雖然無長物但還有些銀兩。”

紫袍老人縱聲笑道:“銀子某家見得多了就憑區區阿堵物便想某家出手救你你豈非將某家看得太不值錢了?”

溫黛黛道:“但小女子除此之外便……便別無他物可以相謝。”

紫袍老人道:“那你就繼續跪著吧!”拂袖走向山門。

溫黛黛瞧得雲錚傷勢越來越是沉重知道若不早加救傷再遲便來不及了突然狠了狠心道:“前輩慢走。”

紫袍老人回身道:“你可是想起酬謝某家之物來了?”

溫黛黛道:“不錯。”

紫袍老人目光一閃大聲道:“是什麼?”

溫黛黛道:“便是我的身子。”

紫袍老人仰天笑道:“不錯不錯!某家若非要你說這句話豈有功夫與你嚕嗦你雖說得遲些總算聰明畢竟說出了。”

笑聲突然一頓厲聲道:“但這話乃是你心甘情願說出來的某家可沒有絲毫逼過你你也莫要賴賬。”

溫黛黛道:“你若帶不進去又當怎辦?”說這話時面色平平靜靜只是目光熾熱似是情仍熱心已死!

紫袍老人道:“若是帶不進去某家輸這腦袋給你。”

溫黛黛道:“但縱然帶進去了此刻還是不能……”

紫袍老人截口道:“某家知道你還要陪這半死的小子幾日。”

溫黛黛道:“不是幾日是幾十日。”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厲害的女子某家倒未曾見過好吧給你四十日四十日一過你身子便是某家的了。”

溫黛黛道:“但心卻是我自己的。”

紫袍老人呆了一呆道:“要你的心是何價錢?”

溫黛黛道:“拿你性命來換!”

紫袍老人縱聲大笑道:“好好想不到某家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這樣的女子只可惜早些日子未見到你。”

溫黛黛道:“早些日子你見了也是白見。”言下之意自是早日我無求於你你又怎能要得我身子?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好……你姓甚名誰快些說來。”

溫黛黛道:“溫黛黛溫玉之溫黛綠之黛。”

紫袍老人上上下下瞧了她幾眼突然背轉身子大聲道:“廟裡可有和尚麼?活的出來一個!”雷般的語聲震得樹上松針一根根落下。

片刻間寺門便微啟一線側身出來個灰袍憎人神情似已被那喝聲所驚但仍沉著氣合十道:“施主有何見教?”

紫袍老人道:“某家要見無色。”

那灰袍僧人聽他竟敢直呼掌教方丈法名面色不禁又是一變軒眉道:“掌教祖師已有多年不見外客!”

紫袍老人道:“他縱不見別人某家卻是定要見的。”

灰衣僧人冷冷道:“施主大名?”

紫袍老人大喝一聲道:“某家姓名也是你配問的麼!”身形突然半轉雙掌自袖中揮出“砰”的一聲暴響山門邊一株古松竟被他一拳震成兩截上半截帶枝帶葉譁喇喇倒將下去!那灰袍僧人見了這等威勢目光中方自現出畏懼之色一言不匆匆轉身了進去。

溫黛黛也瞧得舌矯不下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人不亮這一手那些管事的和尚諒必還不會出來。”

過了半晌果見一個白鬚僧人走了出來但探瞧見紫袍老人的身形面容立刻大變。

紫袍老人叱道:“慧根你還認得某家?”

那白鬚僧人慧根合十道:“原來是前輩到了貧僧這就去通報家帥想來家師萬無不見之理。”

紫袍老人道:“快快!”

慧根道:“是是!”又自匆匆而入。

溫黛黛久已知道這慧恨乃是少林名僧之一見他竟然也對紫袍老人如此畏懼恭敬心下不禁更是駭然。

又過廠半晌緊閉的山門突然大開七個白眉僧人一排迎了出來齊都合十道:“掌教方丈有請施主。”

紫袍老人冷哼一聲道:“老和尚架子竟越來越大了竟不出來迎接某家……溫黛黛抱起人隨我來!”

少林僧人果然不加阻擋任憑溫黛黛抱著雲錚入了山門兩旁僧人雁列山門之內香菸氤氳之中人人俱是面容肅然雙掌合十動也不動一眼望去有如無數尊石塑的佛像一般氣象莊嚴不可逼視。

溫黛黛偷眼一望見到這等氣派當下低垂著頭個敢再看足下的那路由方磚變為青石由青石變為細砂又由細砂變為碎石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後來到一片柔草之地鼻端已可聞得一陣陣似有似尤的檀香氣味心知方丈室必已到了越不敢仰視。

紫袍老人道:“無色老和尚在麼?”

方丈室竹簾已被佛香薰成黃金般顏色一個沉穩語聲自簾內傳出道:“故人遠來請進相見。”

紫袍老人道:“有檀香氣味的地方某家平生不願進入。”

竹簾中道:“請恕老袖未曾出迎!”

紫袍老人道:“你也不必出來某家只想問你一名話。”

竹簾中道:“請問!”

紫袍老人道:“那件事你是管不管?”

竹簾中道:“哪件事?”

紫袍老人冷笑道:“是那件事你我心裡都清楚得很那件事數十年都未驚動到你我頭上如今你到底是管不管?”

竹簾中默然半晌方自緩緩道:“管即是不管不管即是管檀越苦苦追問豈非落了下乘!”

紫袍老人皺眉道:“老和尚打什麼機鋒某家不懂。”

竹簾中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某家來也是白來不來也是白不來那件事作也好不作也好。”

竹簾中微笑道:“阿彌陀佛檀越終於大徹大悟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大旗即是小旗小旗即是無旗情即是仇愛即是恨……某家說的可是麼?”

竹簾中道:“你懂了……你懂了!”

紫袍老人仰天大笑數聲突然又道:“還有個半死的人求你相救某家已帶來你救是不救都由得你你任他死在你方丈室裡也與某家無關……去吧!”說到最後兩字突然抓起溫黛黛、雲錚兩人拋入方丈室中大笑道:“四十日後無論你在何處某家都找得到你。”

溫黛黛只聽耳畔風聲一響人已穿簾而過她只當此番必定跌個半死哪知那紫袍老人手上力道拿捏的竟恰到好處。

溫黛黛心頭方自一驚人已穩穩站在地上紫袍老人的大笑之聲粼粼遠去瞬息間便已無聲無息。

方丈室中恭肅沉穆無色大師寶像莊嚴。

溫黛黛也不敢打量只是跪下求助。

無色大師道:“你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

溫黛黛伏道:“小女子溫黛黛他是大旗門下弟子雲錚。”

無色大師聽得大旗門三字鬚眉微微一動沉聲道:“送你入寺那紫衣人你兩人是否原來不認得他?”

溫黛黛暗奇忖道:“這位大師未出門怎會知道那老人身穿紫衣又怎會知道我本不認得他?”

心中雖驚詫口中卻將寺門外之事說了不敢隱瞞。

無色大師捋須長嘆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竟會將大旗門下送來治傷……天意天意!”

溫黛黛越聽越奇卻又不敢詢問。

無色大師道:“好!貧僧為他治療你去吧!”

溫黛黛再也想不到這少林神僧竟會答應得如此輕易不覺又驚又喜但聽他要自己離去不禁惶聲道:“但小女子……”

無色大師截口道:“佛家最重因果你既已答應了他便種一因必有一果須得你自己去了結別人管不得。”

溫黛黛流淚道:“小女子既答應了他自當自去了結小女子只求大師讓小女子在此多留幾日守著他傷勢痊癒。”

無色大師垂目沉吟半晌喃喃道:“多情必有情孽……唉……院外有間柴房你可留宿每日只能入院半個時辰。”

溫黛黛伏地道:“多謝大師。”

無色大師道:“貧僧此已破例你快去吧!”

這段經歷溫黛黛僅以悽然一笑淡淡幾句話便輕輕帶過只因她不願居功也不願別人為她傷心。

溫黛黛接道:“少林寺不留女子但無色大師卻破例將我留下而且許我每日去見雲錚一次。”

鐵中棠嘆道:“無色大師如此對待於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溫黛黛竟是臥在柴房之中更不知柴房中諸般痛楚。

溫黛黛道:“那無色大師不但武功通神醫道亦是高絕三日之中雲錚傷勢已愈已可行動。”

她又自悽然一笑接道:“我見他傷勢好得這麼快自是歡喜聽到無色大師竟要傳他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鐵中棠見她面色有異不禁問道:“但什麼?”

溫黛黛道:“但自始至終雲錚未同我說過一句話。”

鐵中棠怔了一怔道:“這……這……”想到溫黛黛冒死救了雲掙卻落得如此心下不禁甚是難受。

溫黛黛悽然笑道:“他甚至連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傷他的心是以也不怪他。”

鐵中棠道:“現在你可是對他有了真情?”

溫黛黛閉目不答唯見淚珠淅然流下。

鐵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願將這段辛艱經過向我敘說只是輕輕帶過是麼?”

溫黛黛流淚忖道:“想不到他竟瞭解我只有他瞭解我!”

心下既是悲傷又是感激但不知怎地她此刻對鐵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無兒女之私了。

要知久歷風塵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動便堅如金石她昔日雖然也曾被鐵中棠奇特的性格吸引但那只是暫時的刺激而雲錚卻終於真的打動了她的心只是這種情感的變更她自己卻不知道。

她忽然一笑改口道:“那有什麼辛酸經歷日子一直過得十分舒服只是雲錚受傷時瞧著我的眼睛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傷愈時雖不理我但他的心卻騙不了我……中棠……鐵大哥我這番心意你諒必知道此生我縱然永不能再見他也無妨了。”

鐵中棠聽她突然改了稱呼稱自己為大哥便知她心已純淨心下頗是安慰又不禁問道:“你怎會永遠見不著他了?”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將去得遠了!”

原來她夜宿柴房日間到院中半個時辰有時根本見不著雲錚縱然見著雲錚也不理她。

溫黛黛眼淚暗流只得忍住半個時辰一過她便得立刻回到柴房苦悶無事便每日劈柴。

她在少林寺留了約莫二十日竟將一房粗柴根根劈為細枝一雙纖纖五手卻己生滿粗繭。

她日漸憔淬雲錚精神卻日漸煥面色也日漸紅潤瞧他練功便知他武功已大有精進。

而雲錚雖不理睬溫黛黛卻不肯放棄這半個時辰日日痴守在旁瞧著雲錚紅潤的臉色冷漠的面容心裡也不知是難受還是歡喜但面上卻始終帶著笑容她平生雖常以虛情假意騙過不知多少男人此番她心裡有了真情卻又不知怎地竟無法也不願流露出來。

這一日她苦等到黃昏容她入院之時用清水攏了攏頭抱著另一個希望進到院中只望雲錚今日對她稍加理睬。

哪知她入院之後竟突然覺雲錚已走了!

她又驚又駭又恐又怨不顧一切衝入方丈室中。

無色大師似乎早已知她來意沉聲道:“你來了麼好好且坐下來聽貧僧說幾句話。”

溫黛黛見到無色大師也不敢放肆只是忍不住流淚。

無色大師道:“想必你已知道他已走了乃是老衲送他走的為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他也不得不走。”

溫黛黛流淚道:“他……他為何不對我說一說?”

無色大師嘆道:“他走時老衲也曾問他可要見你一面他也曾考慮了許久卻終於決定還是不見的好。”

溫黛黛道:“他……他為何如此忍心?”

無色大師緩緩道:“無情便是有情唉……有情不如無情只是萬物眾生俱都有情是以眾生苦惱。”

溫黛黛痛哭道:“大師慈悲告訴我他到哪裡去了?”

無色大師嘆道:“常春島老衲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溫黛黛道:“常青島在哪裡?”

無色大師道:“老衲也不知只是要他自己尋去但以他性情只怕不到地頭半途便會……”

突然動顏一笑道:“何處是地頭何處不是地頭咄老衲又著相了。”雙掌合十口唸佛號。

溫黛黛道:“大師要他去常春島為了何事?”

無色大師緩緩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有今日之果必為昔日之因他去的自有道理自有道理……”

緩緩闔起眼瞼不再開口。

溫黛黛知道再問亦是枉然垂一禮黯然走出了方丈室自那後院小門中走了出去。

她身子方自出門那小門己“砰”的緊緊關上這道門多日來總是虛掩如今卻關得嚴絲合縫溫黛黛知道今日走出了少林寺他日若再想入此古剎一步實是難如登天心下不覺更是淒涼蕭索踏著荒仙亂石茫然向前行走也不知自己走的什麼方向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一道溪流旁溫黛黛俯下身子掬水而飲此刻夕陽滿天流水如金映著她如花容貌但夕陽轉瞬即逝水中便什麼都看不到了溫黛黛猶自臨溪自傷不禁悽然自語道:“人生又何嘗不正如這流水一般光彩轉瞬即逝我為何還要活在世上難道真要等著去做那紫袍怪物的姬妾麼?”

她本已滿心蕭索這時荒山共夜色蒼瞑晚風伴流水嗚咽更使她生機渺然仰天一嘆便待自去尋個了斷。

忽然間只聽身後一人緩緩道:“你真的要死麼?”

語聲冷漠己至極點溫黛黛轉身瞧去頓覺一陣寒意由腳底直衝上來原來她身後不及一尺之處不知何時已幽靈般卓立著一條身穿黑衣的女子人影除了衣衫微微拂動之外由頭到腳再不見有絲微動彈似是方自地中出現又似亙古來便已站在這裡只是凡人肉眼休想瞧得見她。

溫黛黛慄然忖道:“這……這莫作不是人而是孤鬼?”突又轉念忖道:“反正我已要死了管她是狐是鬼何必怕她!”

當下壯起膽子大聲道:“不錯我要死了你待怎樣?”

那黑衣女子陰悽悽道:“你年紀輕輕口裡說要尋死只怕不過是一時衝動過一會兒又不想死了。”

溫黛黛道:“這人生有何意思我為何還想活著!”

黑衣女子道:“如此說來你想必是已傷透了心啦!莫非是你所愛的人對不起你將你拋下了不管麼?”

溫黛黛心頭一陣痛楚跺足大呼道:“也不用你來管!雙手掩面放足狂奔了出去。

哪知她方自奔出數步突覺那幽靈般的黑衣女子竟又無聲無息擋在她面前溫黛黛道:“你……你到底要怎樣!”

黑衣女子緩緩道:“我也是個傷心人我也想死你既決心想死不如和我一起去死吧!”

溫黛黛暗道:“你可是要試試我是不是真心要死?若是見我又不想死了便好譏笑羞辱於我好我就死給你看。”

當下故意大笑道:“好想不到我黃泉路上還有同伴……”

黑衣女子道:“隨我來!”拉起溫黛黛的手向西奔去。

溫黛黛只覺她手掌其冷如冰便是死人的手也無這般冰涼掌心更有一種奇異的力道帶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隨她狂奔腳尖都幾乎沾不著地面再看她黑色的衣袂黑色的面紗在風中不住飛舞整個身子都似御風而行一般溫黛黛是決心想死也不禁為之毛骨悚然。

前路山勢更是險峻兩旁岩石嵯峨有時下臨絕壑只要稍一失足立時便要粉身碎骨。

黑衣女子忽然駐足道:“到了就是這裡。”

夜色之中溫黛黛見自己此刻存身之外乃是絕壑邊一塊突出的山石下面黑黝黝一片也瞧不出有多深。

黑衣女子道:“你還等什麼?快跳下去吧!”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好一個尋死之處……”忽然間有許多人身形面容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她身子不覺輕輕顫抖……

黑衣婦子冷冷道:“你若不願死回去還來得及。”

溫黛黛道:“我……我……”忽又想起了那紫袍老人猙獰面容、雲錚之冷漠眼色咬一咬牙大聲道:“我為何回去!”

閉起眼睛縱身躍下身子方一懸空頭腦立覺一陣暈眩耳畔似乎聽得那黑衣女子笑道:“不錯是·……”

下面的話還未聽到便覺自己身子跌入了一人懷抱中。

溫黛黛又驚又駭又是奇怪過了半晌才敢張開眼來六個同樣鍍柬的黑衣女子站在她四周。

仰面再看方才那方山石正在自己頭頂上不及十丈高處原來這絕壑自上看來雖是黑黝黝見不到底卻只是因為夜色深沉而已此刻自下往上看去便可覺這絕壑深僅十丈。

接住她身子的那黑衣婦人道:“你可受驚了。”語聲雖仍極為冷漠但顯見已有些關懷之意。

溫黛黛掙扎著落地怒道:“我已絕心求死你們為何還要如此戲弄我這個苦命的人!”

那黑衣婦人嘆道:“正因你是個苦命的人我們才要如此。”

溫黛黛道:“為什麼?”

黑衣婦人道:“因為我們也都是苦命的人所以要收容天下苦命的女子但若非絕心求死還算不得真正命苦。”

溫黛黛道:“所以你們便要試試我是麼?但你們……”

黑衣婦人幽然一笑截口說道:“我們都已死過了一次所以要你也死一次才能加入我們這一群中。”

另一人冷冷接道:“此刻你我都是已死的人了再過幾天你就會知道做死人的滋味遠比活人好得多。”

溫黛黛心頭一寒轉目四望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忽然大呼道:“我不願做死人……不願做死人……”

黑衣婦人冷冷道:“你已死過一次還想活麼?”

溫黛黛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後退兩步道:“你……你們究竟是誰?為……為何我要加入你們?”

黑衣婦人道:“做了死人便可做上天的使者便可為天下受苦受難的女子抱不平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這段經過溫黛黛已說的較為詳細只聽得鐵中棠驚心動魄聽到這坐忍不住嘆道:“難怪她們行事說話那般冷漠原來她們人雖未死心卻早都死了……後來呢?你可曾……”

溫黛黛介面嘆道:“我的心也死了我自然加入她們自此我也身著黑袍面蒙黑紗我心裡雖有許多疑問但她們卻不許我問她們任何話只說:‘你的心既已死了還管那多事作甚還問什麼!’我只得跟著她們走路上只要見到女子受了欺侮她們必定出手相救直走到這裡。”

鐵中棠道:“你可知她們此刻要去哪裡?”

溫黛黛嘆道:“回去……若不是車子裡有兩個奇怪的病人我們早已回去了只怕……只怕也永遠再見不著你。”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們回去的地方也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若非遇見你卻不知路途走法。”

溫黛黛大奇道:“你怎知我們要回到哪裡去?”

鐵中棠道:“此事說來話長但我卻知你們要回常春島!”

溫黛黛心頭一震道:“常春島……原來是常春島!”她忽然想起雲錚要去之處亦是常春島身子不覺微微顫抖起來。

鐵中棠見她神情奇道:“你莫非還不知常春島這名字?”

溫黛黛悽然道:“她們只說回家卻始終來說家在何處?我有時甚至要以為那是在天上、或是在地下。”

鐵中棠默然半晌嘆道:“無論如何你總……”

突聽風中隱約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蕭笛之聲溫黛黛面色大變道:“她們己在催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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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中棠急忙道:“我跟著去可使得?”

溫黛黛皺眉沉默半晌嘆道:“好吧!但我們要在前面一間聖母祠中歇至四更才會啟程到時你再來吧只是行藏須得十分小心若是被她們覺就不好了!”話來說完人已去遠。

鐵中棠無意間遇著溫黛黛知道了許多事故這其中雖然不乏令人傷心之事但終究是歡樂多於悲苦。

尤其是聞得雲錚不但已經傷愈而且又得當代第一高僧無色大師之親近此事當真更令鐵中棠滿心次喜。

他暗道:“此刻距離四更還早我為何不去小飲數杯也算替三弟祝賀!”當下放開腳步向方才那酒鋪走去。

這時街道兩旁人群已散店鋪中卻還有人在談論著聖女聖蹟鐵中棠遠遠瞧見那酒鋪招牌腳步更是加緊。

突然間他眼角瞥見兩條極為熟悉的人影也把臂走入了那酒鋪雖然只是匆匆一瞥鐵中棠卻已看清這兩條人影一個正是沈杏白還有一人赫然竟是雲錚這兩人他都極為熟悉那是萬無看錯之理但這兩人怎會把臂而行顯得頗為親熱卻是鐵中棠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又驚又駭頓住腳步腦海中思潮閃電般轉動:“他兩人怎會走到一處呀必定是沈杏白又以花言巧語騙得我三弟相信了他這其中必定又有陰謀!”

想到雲錚性情之熱誠天真再想到沈杏白之深沉好猾沈杏白縱然蒙面將雲錚賣了雲錚也未必知道。

一念至此鐵中棠掌心不覺流滿冷汗撫額暗忖:“天幸我竟不遲不早撞見了他們總算三弟不幸中之大幸。”

若是換了別人此刻必已直闖而入。

但鐵中棠思慮周詳知道雲錚對他誤會極深他若是闖了進去雲錚非但不會相信他說的活說不定立時便要向他翻臉也未可知雖在如此為難的情況之下但鐵中棠腦筋仍是動得極快突然閃身掠入了一條暗巷中在角落裡尋著個無聊窮漢道:“你可願意筆小財麼?”

那窮漢正自窮得黴聞言自然大喜躍起身子道:“要打架要唬人無論幹什麼爺臺只管吩咐。”

鐵中棠笑道:“什麼都不要你幹只要你脫下這套衣服!”

片刻之後鐵中棠穿著那窮漢衣服面上也塗了泥垢歪戴一頂破氈帽手裡提著半串制錢自暗巷中走出。

他雖不精易容之術但學人神情卻是唯妙唯肖。

但見他乜斜著眼睛左手伸在右脅下抓抓摸摸一步一個呵欠走入了酒鋪“叮”的一聲將半串制錢都摜在櫃檯上嘎聲道:“掌櫃的給咱來一文錢花生米其餘的都打酒要好酒!”眼角不經意一掃雲錚與沈杏白在他們旁邊一張桌子大模大樣坐下活脫脫是那副有了半串錢便渾身癢的窮漢模樣。

那掌櫃的生怕錢上還有蝨子似的用兩根手指將錢拾了起來皺眉搖了搖頭喃喃道:“天生的窮命連六文錢的菜都捨不得叫一樣只會要酒哼還要好酒為何天下的窮光蛋都是這種臭脾氣……小二先給窮爺來兩角好酒!”鐵中棠聽在耳裡忍不住暗暗好笑。

他終是不敢面對雲錚與沈杏白兩人揹著身子坐定只聽那沈杏白不住勸酒佈菜果然在拍雲錚的馬屁。

過了半晌雲錚忽然大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常春島在什麼地方可要老實說哦這不是好玩的。”

又聽得沈杏白陪笑道:“小弟若不知道怎敢來騙大哥。”

雲錚道:“唉你這人的確不錯想不到你我萍水相逢你竟待我如此而我自己弟兄卻是個人面獸心的惡徒!”

沈杏白笑道:“大哥你怎麼又提到那姓鐵的了那種惡徒、淫賊提起來豈非敗了你我酒興。”

雲錚大聲道:“不錯來我自罰一杯。”咕嘟喝了杯酒忽又一拍桌子連聲嘆息於是沈杏白又連連勸酒。

鐵中棠聽得只有 暗中苦笑忖道:“想必是雲錚也不知常春島途徑在路上東問西撞而沈杏白等人卻在無意間撞著了他便以常春島為餌將他釣上但沈杏白既未暗算於他又顯見不敢套他秘密卻不知到底有何陰謀?”

他一心要當著雲錚將這陰謀揭破當下更是不動聲色!

沈杏白東扯西拉聊了半天雖然言不及義但此人口才確是絕佳連鐵中棠都不禁聽得入神。

突聽沈杏白語鋒一變輕聲道:“其實這常春島究竟該如何走法小弟也知道的並不十分清楚!”

雲錚變色道:“你……你莫非故意戲弄於我?”

沈杏白陪笑道:“大哥莫要著急小弟雖不清楚卻可將大哥平平安安送上常春島!”

雲錚道:“如何送法?”

沈杏白道:“大哥今日只管放心喝酒明日去到海邊小弟尋得幾個經常往來常春島的船戶只要借一帆順風後日清晨便可安抵常春島了。”

雲錚笑道:“好兄弟再幹一杯!”

鐵中棠嘆忖道:“想不到三弟武功雖已精進性情卻仍如此暴躁魯莽竟如此相信這惡賊的話。”

他深知海邊絕無一家船戶經常來往常春島怎奈此刻又不便當面揭破只有在暗中空自著急。

喝酒時間過得最快酒座漸散夜已頗深雲錚亦已喝得酩酊大醉沈杏白付了酒賬將他扶了出去。

鐵中棠又驚又急暗道:“三弟怎麼如此大意居然喝醉了沈杏白若在此時暗算於他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當下遠遠跟在沈杏白身後哪敢離開一步。

他此刻雖可將沈杏白制住救回雲錚但他深信沈杏白必定還有同黨又想探出沈杏白究竟有何陰謀是以遲遲未曾出手只因他武功此刻已高出沈杏白極多無論何時只要沈杏白稍有加害之意他再出手也不遲只是他一雙眼神卻不敢有片刻離開雲錚。

這時街道已十分靜寂沈杏白扶著雲錚走到長街盡頭突然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了幾眼。

鐵中棠連忙閃身避入陰影中就在此時突有一陣急驟之車馬聲自街頭左面一條路上傳了過來。

沈杏白目光一閃撮口輕哨了一聲。

哨聲未了已有一輛雙馬拉著的大車急馳而至趕車的絲鞭微揚健馬長嘶大車方自停下沈杏自己帶著雲錚躍入趕車的絲鞭再揚車馬又復向前賓士一切動作配合得當真緊湊已極絕對沒有浪費絲毫時間顯見沈杏白行事之周密無論有無跟蹤都先已防備好了

換了別人此刻必定措手不及哪裡還能追上。

但鐵中棠一聽見車馬聲便知車馬來的必與沈杏白有關是以早在車馬還未到達之時身形已自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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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停下沈杏白躍入鐵中棠也縱身攀上了車廂之後他雙手方自得力之處抓緊馬車已賓士向前。(全本小說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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