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被絆飛出去的僚機轟隆隆長腿跑回來, 停在海豚號面前。
莊域看見過展琛改裝這臺機甲。
演習開始前的那,莊域半夜睡不著,去給時霽保養僚機, 在停機坪和展琛聊過。
他還不太能適應一臺機甲有自我意識,定定,拉下送話器試圖交涉:“……這是我的隊員。”
莊域說:“我需要帶他回去檢查身體, 好好休息。”
銀色機甲泊在他對面, 固執得不為所動。
莊域有點頭痛。
機甲操作員和觀察手是最親近的搭檔,觀察手受傷、生病,因為疲倦狀態不好, 由機甲操作員來照顧當然是順理成章的。
……但由機甲來照顧, 就不那麼順理成章。
莊域想想, 調出時霽已經被解封、正式調入特戰隊的電子軍籍,複製一份, 給對面的機甲傳送過去。
海豚號把每一頁都仔細翻看一遍,在自己的檔案庫最深處收好。
莊域:“……”
莊域發過去一份全面重建“尖刀”組,時霽被特批成為副觀察手的調令。
海豚號面罩下的深藍色光芒閃閃。
它像是搜尋到某個鍵詞, 抬起頭, 仔細掃描一遍正在操縱僚機的莊域。
莊域的操作螢幕上, 忽然收到一些像是亂碼的資訊。
莊域看著海豚號回覆過來的亂碼, 忍不住皺皺眉,正要聯絡展琛報錯, 隨意看一眼那堆亂碼,色卻忽然凝滯。
……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那堆看起來像是惡作劇或者卡程式卡出來的亂碼中間,藏一段很不起眼的程式碼。
很短,如果不注意,一掃就會略過去。
[s7、191519。]
在字母表, 第19位是s,第15位是o,191519是摩爾斯電碼的標準縮寫之一,翻譯過來就是“sos”。
星際通用的摩爾斯電碼救難訊號。
緊急呼救。
莊域撲到瞭望口,盯住那臺機甲。
他的手有些抖,拉下通訊器,正要申請通話,對面的聲音已經在一陣有些嘈雜的電流聲響起來:“莊隊長?”
莊域並不意外對面的聲音,胸口起伏幾次,啞聲說:“展琛?我想問問你,我收到一段程式碼,是你的機甲發過來的……”
“我知道。”展琛說,“我看到。”
大概是俞堂用機甲面板的紅燈給他閃摩爾斯碼,莊域恰好提起尖刀組,這個鍵資訊,啟用海豚號搭載的智慧ai內部的尚存一些歷史痕跡。
展琛正在照顧累得昏睡過去的俞堂,一不留意,被海豚號越過他的控制,把這團亂碼一樣的訊息送出去。
莊域沉默地等待著他的解釋。
展琛在另一頭靜片刻:“今晚方便嗎?”
莊域皺下眉:“麼?”
“莊隊長,演習剛剛結束,你還要安置通過考核的受訓者,給他們做適當的戰場教育。”
展琛:“你們的總部發生一些意外,雖然已經大致處理完畢,但依然需要你帶人回去善後。”
展琛說:“我要處理一下……我這邊的事。”
莊域沉默幾秒,沒再多問,乾脆答應:“好。”
莊域問:“剛才的事,給沒給你帶來麻煩?”
“有一點麻煩。”展琛笑笑,“幸好。”
幸好光團已經累得睡過去,意識海的時霽受到身體的影響,聽話地放下筆記,被他勸回去休息。
幸好這一次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帶他們回去。”
展琛說:“晚上見。”
莊域已經猜到他有急事,不再多說,只回敲下送話器。
銀色機甲悄然沒入工廠深處。
廢棄工廠外,莊域一身精煉的純黑作訓服,跳下僚機,到正陸續匯攏的受訓者們面前。
……
展琛輕輕放下正在熟睡的俞堂。
他已經調出自己的身體資料,替俞堂擦淨額間泛出的薄汗,把休眠艙的空調降度,拉過毯子,給俞堂仔細蓋好。
海豚號像是知道自己闖禍,尾燈閃閃,刃翼一動不動耷拉下來。
展琛輕拍下操控面板:“沒系,不是你的錯。”
“s7”這個名字,是這個世界被隨時監控的重點目標之一。
海豚號發給莊域的那一道緊急求救信號,其實已經足夠隱蔽,連他預設下的保護系統都沒能及時發現。
但依然求救中提及的s7,依然引起穿局的警覺。
展琛問海豚號:“準備好嗎?”
海豚號面罩下的藍光閃閃。
展琛點點頭,他脫下常服外套,解開襯衫的袖釦,把衣袖整齊地挽過手肘。
銀灰色的零件由資料凝成現實,在他手上,一把戰術干預狙擊步|槍以看不清的速度被飛速組裝起來。
迅疾凌厲,卻輕捷得彷彿無聲。
展琛拍上彈夾,拉開保險,抬槍就射。
數百米外,一頭剛被莊域帶人轟得半殘的機械蟲疾衝到一半,被精準擊毀能源倉,陡然墜下去。
機械蟲的殘骸沒有砸在地上。
這些殘骸掉到一半,就被兌換成經驗點,無聲無息地化成海量的數據流。
展琛據槍瞄準。
海豚號繞過他的遮蔽,在求救信號提到s7,顯然已經引起有些人的警覺。
穿局不能超越世界本身的邏輯,只能利用現有劇情進一步發展。
在現有劇情下,要抹殺海豚號最方便的方式,就是讓這些已經被機會的機械蟲再“垂掙扎”一次。
展琛色平靜,瞄準基線鎖定下一個目標。
他手中的槍穩定得沒有絲毫震動,扣下扳機,另一頭機械蟲栽下去,悄然化成數據流。
已經殘破不堪的機械蟲,接二連三地搖晃著撲上來,被逐槍擊落。
瞄準鏡的視野有限,展琛身後,有一頭悄悄繞過來的機械蟲驟然暴起。
尖銳森寒的胸角不及紮下,發著紅光的複眼已經在槍口下徹底熄滅。
展琛順勢就地翻滾,手的槍貼著前臂利落滑到身側,左手推上新彈夾,接連扣動扳機,發子彈幾乎沒有間隔,沒入機械蟲的能源倉。
……這個世界發生的劇情偏移,終於讓那臺終端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危機。
展琛抬槍,變換位置的同時瞄準,擊落頭機械蟲殘骸。
相比於眼前的生危機,這些機械蟲殘骸化成的資料對他的壓力還要大些。
展琛同時開啟商城的幾個備用倉庫,依然填得滿滿當當,正準備再開一個,忽然聽見錯愕的機械音:“宿主!”
意識海,揹著包袱的系統好不容易撞進來:“對不起,我回來晚,這個世界的數據流變好多,我找好久……宿主?”
系統看到休眠艙的俞堂,嚇得當即掏出一整套完整的生命監測系統:“宿——”
展琛笑笑,斷它:“你的宿主正在休息。”
剛剛放假回來的系統閃著紅燈,驚魂未定地飄起來。
展琛:“正好,幫我個忙。”
系統利用這段時間回去進修,已經升級,能夠一次性處理更多的資料,當即拍著螢幕答應下來:“可以的!”
系統摩拳擦掌:“宿主休息!我配合展生戰鬥!包在我身上——”
它的話音還未落,無邊無際的數據流一次性從意識海介面鋪蓋地傾瀉下來。
系統:“……”
展琛不再壓制速度,舉槍擊落三頭機械蟲:“有一點多。”
系統淹沒在無邊的資料海,艱難冒幾個泡,給自己買一個系統專用的氧氣瓶。
這場戰鬥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展琛解決所有垂掙扎的機械蟲殘骸,把搬運資料的工作託付給系統,和海豚號一起悄悄回軍事學院。
作為機甲的製作者,留守在軍事學院的“展學長”謝絕幾位院長和學院高層的嘉獎,提前獨自等在停機坪。
海豚號在停機坪前泊穩。
俞堂只在被抱出休眠艙的時候短暫醒一會兒。
他這次的確累壞,熟睡的時候隱約聽見槍聲,幾次想要醒過來,都沒能成功。
抱他出來的手臂稍稍回攬,傳來展琛一如既往的溫和嗓音:“不要緊,麼事沒有。”
俞堂被他抱著,像是讓陡然明亮起來的光線刺得眯眯眼睛,把臉埋進展琛肩窩。
展琛的身上有新鮮的硝煙味道,和一點很不明顯的血的淡淡甜味。
展琛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不要緊,只是擦傷。”
展琛說:“幸虧你們提前把機械蟲都擊毀。”
在這之前,他一度還在想,明明只是抵抗蟲潮的進攻就能圓滿完成演習,俞堂卻執意要拖延時間,不惜涉險,要把莊域耗過來的理由。
——只有莊域帶人過來,所有機械蟲才會被全部徹底擊毀。
如果這一次被暗中修改劇情,反撲攻擊海豚號的不是已經被擊毀的殘骸,而是被暫時擊退、依然有著完整戰力的機械蟲,等著他的未必還只是這一點擦傷。
到第三本,俞堂已經摸出完整的遊戲規則,並且早就習慣在規則之內,每一步都預毀掉所有可能的威脅。
展琛低下頭,看著被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俞堂。
他能輕易分得清這具身體麼時候是誰,俞堂負責身體的時候,會有一點其他人看不見、很不明顯的,暖洋洋的光。
展琛輕輕摸摸俞堂睡得亂糟糟的頭髮。
曾經那個想自己學著烘毯子,都會不心把烘乾機弄炸掉的光團,在他來不及參與和干涉的時候,變成比誰都更可靠的樣子。
俞堂依然困的厲害,他從濃深的睡意掙扎出來一點,在展琛身上摸摸,想要找到傷口。
“……”展琛握住他到處亂摸的手,無奈地抬起一點嘴角:“已經修好。”
展琛緩聲說:“你忘嗎?我現在是資料,受傷很快就能修復的。”
俞堂問:“不能不做資料嗎?”
展琛摸摸他的背:“暫時還不。”
俞堂收緊手臂,聲音有點含混:“那我做資料。”
展琛的腳步停下。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揉揉俞堂的頭髮,加快腳步,把人從停機坪抱回寢室。
莊域是在夜來的。
俞堂還窩在沙發睡覺,腦袋上頂著黃鴨,安安穩穩蜷在抱枕堆,攥著展琛衣服的一角。
展琛席地坐在沙發旁。
他那件外套覆在俞堂身上,自己隨意披件襯衫,正藉著檯燈的光線給自己處理傷口。
莊域忍不住皺起眉:“你受傷?”
“只能受點傷。”展琛點點頭,“不要緊。”
莊域注意到沙發正熟睡的人,合上門,放輕腳步過去。
展琛知道他擔心麼,不繞彎子:“他們個都累得不輕,一個在意識海睡覺,一個在外面……莊隊長,外面這個是由我負責的。”
莊域準備替部下蓋被子的手停在半空:“……”
展琛禮貌地點下頭,伸出手,替俞堂整理好滑落下來的毛毯。
莊域:“……”
莊域深吸深呼,不和他計較,索性席地坐下:“你的傷是怎麼回事,麼叫只能受點傷?”
展琛腰側被爆炸的機械蟲殘骸劃一下,傷口新鮮地綻開,即使換新的繃帶,依然在緩慢滲出血跡。
展琛沒有立刻回答。
他處理好傷口,在繃帶外設下一道屏障,逐顆扣回襯衫的紐扣。
“你們這個世界,有一些人是被選中的。”
展琛說:“你還記得現任安全部特別調查科的科長嗎?”
“蒲影?”莊域當然記得,“他這次還帶隊來,聯盟總部震怒,要安全部牽頭徹查保守派那些人,我們剛見過面。”
展琛點點頭。
他被當成資料,回收進穿局的終端機,準備重新編寫程序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份很長的名單。
這份名單包括許多個世界,他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駱燃、蒲影和s7都在名單上。
名單上的人,是被選中的“待回收資料”。
他原本沒想通這是麼意思。
直到俞堂用機械蟲做實驗,提出那個問題,他才忽然意識到這種最有可能性的解釋。
機械蟲經過一次兌換,在穿局商城的處理下,會變成徹底泯滅自主意願,但依然保留動能力的“空殼”。
人類是這樣。
這些看似離譜的荒誕命運,是為抹殺這些目標人的自主意識,把他們變成“空殼”。
……
莊域蹙緊眉:“你是說,只要在這份名單上的人,都是你們那個地方的獵嗎?”
展琛點點頭。
莊域問:“我是不是?”
“你不是。”展琛說,“你太老。”
莊域:“……”
莊域:“?”
“你存活的時間太久,思維已經成熟,沒那麼容易抹殺乾淨。”
展琛換個說法:“但如果年紀還,有足夠強的潛力,就會成為被選中的目標。”
任何人或是ai,一旦想要阻止這些被選中的目標成為“待回收資料”,都會在穿局的干預下,被世界意志悄然絞殺。
海豚號發出被禁止的求救信號,原本應當被絞殺成破碎的資料。
莊域心頭狠狠沉沉:“那臺機甲——”
“沒事。”展琛說,“我做點手腳。”
穿局干預世界意志,派來的機械蟲殘骸,要帶回的是一堆被絞殺的破碎資料。
展琛有意裝作沒避開,在一次機械蟲攻擊時受傷,把自己的資料破碎一部分,模擬成海豚號已經被擊潰的碎片。
自動運的絞殺程式果然被騙過去。
莊域皺著眉,看一眼展琛的傷口。
那道傷口很反常,到現在依然在緩慢滲血,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你要不要緊?”莊域說,“如果不,我就帶你去醫院,起碼把血止住。”
展琛搖搖頭:“不用。”
在外界看來,他模擬出的人類身體傷口一直在流血,但其實是傷口的資料一直在不斷崩解成碎片。
這是穿局的絞殺式攻擊,都會攜帶的一種專門針對資料的病毒。
展琛自己的資料倒不是不能消解這種病毒,但需要時間,在處理好之前,傷口附近的資料都會一直這樣崩解個沒完。
“請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
展琛說:“莊隊長,我們來解決你的問題。”
莊域移開視線,無聲攥下拳。
莊域:“……好。”
“我收到海豚號給我傳送的求救信號。”
莊域說:“它在替——”
“可以放心說。”展琛已經提前遮蔽終端機,接過莊域的話頭,“它在替s7求救。”
莊域沉默下來。
……在看到那一串求救資料的時候,他一度險些以為自己搞錯麼,s7沒被救出來,依然在哪個地方等著自己去接他。
這種可能折磨得他幾乎發瘋。
如果不是不想給展琛造成干擾,他不會一直忍到晚上,才來問展琛這個問題。
“請放心,s7就是現在的時霽,他正在意識海休息。”
展琛:“你會收到這條求救信號,是因為海豚號的ai並不是新做出來的。”
“曾經有很長時間,它都在傳送這種求救信號,今發生的事,偶然啟用它的歷史數據。”
莊域抬起頭。
他的嗓子有點沙啞:“它原本是麼?”
展琛:“原本是一套很初級的人工智慧。”
最初級的那一種,遠比現在遜色,只會服從命令,被廣泛安裝在舊式的僚機和機甲,配合觀察手和操作員的駕駛工作。
展琛問:“你看過時霽原本的結局嗎?”
莊域閉閉眼睛。
他點下頭。
……他曾經拜託俞堂給他看過。
他看著自己最優秀的部下、整個最有賦的觀察手選擇和僚機的ai融合,變成沒有感情、無知無覺的智慧程式。
僚機的控制面板瘋狂閃著紅光,盡全力抗拒著觀察手的指令,但依然根本無力違逆。
僚機在蟲潮中發抖,風鈴嗚咽哀鳴。
……
“我曾經經歷過這個結局。”展琛說。
時霽的僚機裝配最初級的智慧程式,這種程式甚至不能稱之為真正的ai,只能算是生出一點混沌的自我意識。
就像剛從電子風暴出來,好奇張望外面世界的光團。
展琛:“那個新生的人工智慧來找我,選擇兌換一樣東西。”
莊域低聲問:“……麼?”
“它自己。”展琛說,“它不要自我意識。”
它無法原諒自己,它竟然吞噬它的觀察手。
它看著那個年輕人溫和快活的意識消散在自己的資料海,瘋狂搜尋著資料庫的每一個角落,都再找不到任何一點痕跡。
“兌的經驗點,它用來和我買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提琴曲。”
展琛說:“它拜託我修好s7的僚機,在軍方收回融合的智慧ai之前,把這些提琴曲都匯入進去。”
那些提琴曲被迴圈播放一個晚上。
提琴曲,新生的人工智慧緩慢消解,不再給出任何一點作戰程式之外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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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域在這個故事沉默很久。
他呼口氣,抬起頭問:“你沒有抹殺那個ai的自我意識?”
“沒有。”展琛說,“這種瞞過海的事,我做不少,還算熟練。”
展琛:“我把它暫時保管起來,因為這個世界需要被重新矯正……直到有一,一艘奴隸船翻。”
“……”莊域:“?”
“船翻,上面的人沉在海,劇情需要一些新的變動,需要生成一些新的角色。”
展琛笑笑:“我就找到它問問。”
展琛:“它說,它很願意做一條善良的海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