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夏油傑腦內閃過了許多念頭。似乎已經被他埋葬的那份痛苦回憶在瞬間被元新歌連根帶土的拔起,眼前的身影與十年前那男人高高在上的姿態飛速重合,甚至在夜色的加持之下,他只覺得騎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並非是個普通咒術師,而是那天與暴君的轉世。早已銘刻在骨血中的恥辱、痛恨與羞愧在下一秒便湧上心頭,他似乎已經幻聽到了當年那人帶著輕鬆笑意對他闡述的、留他一命的理由。

伏黑甚爾因為無法保證能夠在他死後能夠控制他體內的咒靈而放過了他,元新歌比那男人瞭解更多有關於咒術的專業知識,他心中難免沒有相同的考量。一切的一切都與十年前那麼相似,他狼狽地躺在地上,胸前帶著一條難以抹除的傷口,不僅體術上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就連心理也被毫不留情地洞察——在被元新歌割開胸前的衣物與皮膚打翻在地的那一秒,他確實是打算使用咒術作為輔助反敗為勝,但元新歌顯然已經預料到了所有可能性、做好了所有準備,夏油傑無法拿自己的命去賭元新歌的反應能力究竟如何,於是他坦然地鬆開了攥著刀柄的手。

“我明白了。”夏油傑抬手抹了把因為劇烈疼痛而出現在額角的汗水,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起胸前撕心裂肺的難過,“你們可以走了。”

被玉藻前困在結界中正以極強的咒力與其對峙的乙骨憂太瞬間便感到全身一輕,祈本家的二樓走廊又一次出現在他身邊,乙骨憂太並沒放下警惕,被他召喚到身邊的祈本裡香與他一同手握長刀,一人一咒靈在玉藻前的身影即將淡去時瞬間砍下猶如迅雷的一招,將那咒靈的身體瞬間砍下一半。

夏油傑有些心疼,卻不得不讓元新歌和乙骨憂太離開。他並不是會在背後耍手段、故意出爾反爾的小人,因此在元新歌從他身體上站了起來、面對著他朝門外退去時,他也仍然安定地躺在地板上,只是盡力平復著自己紛亂的思緒。夏油傑必須讓自己儘快將元新歌和腦海中甚至大概被自己神化過的伏黑甚爾區分開來,百鬼夜行即將舉行,他決不能讓元新歌在自己心中再留下任何陰影。

半夜翻進祈本家卻連祈本裡香的臥室都沒進便匆匆退了出來,元新歌和乙骨憂太沒做任何停留,直接回了高專。兩人站在五條悟宿舍門口的時候正是深夜,五條悟沒睡,開門時手中還捏著一罐汽水,顯然正在繼續成年人美好的夜生活。見到風塵僕僕立於面前的兩個學生,這個還在狀況外的男人摸著後腦問道:“不是給了你們兩天假期回家看看嗎,怎麼不過半天就趕回來了?”

他笑了兩聲,問道:“難道是太想老師了嗎?”

“老師,”元新歌沒理會他的玩笑話,他說道,“我們在裡香家遇見了特級詛咒師,夏油傑。”

空氣都彷彿凝結成了固體。

隱藏在墨鏡之後的蒼天之瞳微微一縮,五條悟抿唇,他反問道:“你怎麼能夠確認對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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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著中長黑髮、身穿袈裟、與您年紀相仿的青年在自我介紹時說出了他的名字,”元新歌明白這不能作為絕對證據,他從口袋中摸索一瞬,掏出了一截他趁亂割下的袈裟布料,“您的六眼應該能夠看出其上的咒力殘餘。”

五條悟注視著靜靜躺在元新歌手上的那塊布料,難免有些失神。

咒術高專徹夜燈火通明。包括地位最高的夜蛾正道在內,所有駐留的咒術師都被召進會議室中討論特級詛咒師突然出現的理由。他們一致認定對方即將對咒術高專發起一場難以防範的攻擊,突襲兩位休假中的學生不過是個下馬威,而在其他咒術師散去各自完成校長佈置下的任務後,仍然靜靜坐在會議室中的五條悟和夜蛾正道作為成年人中唯二的知情人沉默著,心中對夏油傑找到元新歌和乙骨憂太的理由一清二楚。

擁有咒靈操術的那人想要擁有祈本裡香,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不用過多猜測便能明白的事實。夏油傑對無咒力者的惡意是他們都非常瞭解的事情,考慮到元新歌才剛經歷一場惡戰,夜蛾正道僅僅問了他幾個問題便讓他回去休息了,乙骨憂太則因為與祈本裡香一同砍傷了特級咒靈玉藻前而仍然被留在會議室中提供更多情報。

“新歌,你先回房間吧。”乙骨憂太關切地看著已經略微顯出疲憊神色的元新歌說道,“如果一會兒你睡下了的話,我就明早再去找你。”

元新歌倒是沒什麼事情想和他說了,於是他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乙骨憂太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著急,這便和夜蛾正道與五條悟告別,退出了會議室。

學生們因為學校中突如其來的騷動而驚醒,揉著眼睛最先走出房間的禪院真希正好與元新歌撞了個正著,她因為他的出現而稍微一驚,少女帶著狐疑的表情又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說道:“我沒在做夢啊。你不是回仙台市去了嗎?”

“遇到了些麻煩。”元新歌言簡意賅道,“好好休息,明天起來後,老師應該會有新的指令。”

禪院真希點頭,她終於戴上眼鏡,這才看清元新歌襯衫上的血跡。剛還滿臉寫著睏倦的少女如同炸了毛的貓般跳了起來,她驚愕地問道:“你受傷了?”

元新歌低頭瞟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經凝結的血跡,不禁慶幸自己今天穿了暗色衣服,加上此時正值夜晚,這才沒被人看出什麼端倪來。他搖了搖頭,平靜道:“不是我的血跡。”

“咒靈的血應該會消失才對,”禪院真希精神一振,她皺眉道,“你和詛咒師戰鬥了?”

“金槍魚蛋黃醬。”“新歌,出了什麼事情嗎?”

狗卷棘和熊貓也站在了元新歌身後,見還不知情的三位學生已經到齊,元新歌點頭,他將之前在祈本裡香家的經歷簡單地敘述了一遍,然後說道:“雖然教職員工已經開始行動,但想必之後就要有大事發生,大家也不要懈怠,出任務時要更加小心,一定保護好自己。”

“與其這麼關心我們,不如說你才是最危險的那個人吧?”禪院真希輕嗤一聲,她分析道,“你沒有咒力,卻與裡香關係密切,又在今天下了他的臉面,那樣的傢伙不懷恨在心才不太正常吧。”

“鮭魚。”狗卷棘不停地點頭肯定道,他揚起手示意元新歌稍等一下,轉身便回到了身後自己的房間之中,不一會兒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揚聲器,他搖晃一下,將那個小巧的機器塞進了元新歌手中。

“這是棘最新研究出的秘密武器,多虧了之前憂太幫忙,他今天靈機一動,真的摸索到了將咒言注入機器的方法。”熊貓自覺擔任瞭解說的工作,“裡面的內容是‘炸裂吧’,播完暫停,再次播放十秒後還有一句‘吹飛吧’,雖然這就是棘目前能錄入的全部語音,但應該也能稍微幫到你一些。”

“鮭魚鮭魚。”狗卷棘豎了個大拇指。

元新歌笑笑,他接過揚聲器放進自己口袋中,輕聲道:“謝謝。”

望著他們這幅友愛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禪院真希只覺得由心頭突然泛上一種無力之感。她毫無咒力,雖然身體素質因此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強化,卻還是比不過沒有任何類似天與咒縛之物糾纏的元新歌強大,對方都感到難辦的危機,自己更是沒什麼方法對抗,而且此時元新歌面對這種困境,她不能幫上一點忙,只能默默旁觀——這種感覺讓禪院真希覺得胸口中像是憋著一口氣,無論如何都無法順暢嚥下。

她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妹妹與她一樣在咒力上不被上天偏愛,卻並沒有什麼要努力向上爬的慾望;五條悟肯定了她的價值,態度卻總是帶著強者特有的遊刃有餘和某種不正經的吊兒郎當,讓她時常覺得對方吐出的不過全是玩笑話;狗卷棘、熊貓和乙骨憂太能夠體諒她的處境,那些安撫卻因為他們每個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天才而多少顯得有些蒼白。

可元新歌不一樣,他們是那樣相似。

禪院真希一直都知道元新歌的無咒力來自於他內心的強大,少年曾經經歷了很多不如意的事情,甚至被童年時的至交好友詛咒,可他從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產生,只是默默地包容了命運帶給他的一切,他總歸是與自己不一樣的,在父親口中,她是個天生的吊車尾,雖然也會在不懂事時產生氣惱、嫉恨、鑽牛角尖等亂七八糟的想法,但她依然無法擁有任何咒力。

細細想來,元新歌總歸還是與她不同,她一直都知道。

但她……

“真希。”元新歌喚了她一聲,“怎麼了嗎?”

禪院真希猛地回神,她立刻搖頭道:“……不、沒什麼。”

“我只是在想,好像我都沒法幫上你什麼。”她低聲嘟囔了一句。

元新歌一愣,但在意識到禪院真希說了什麼後,他臉上又露出了平靜而溫和的笑意。

“真希,雖然我確實是想讓你們重視起這件事情,但也別太在意。”他抬手拍了拍她的頭,力道又輕又軟,“我還在呢,不會發生什麼的。”

禪院真希一愣,就連狗卷棘和熊貓也說不出話。

走廊略有些昏暗的燈光下,身材高挑的少年眉眼含笑,在風雨欲來之時,以一種平和又沉穩的情緒讓他們難以抑制地安下心來。

無論過去多長時間,禪院真希再次回憶起那晚元新歌的神情都會眼眶發紅。

——騙子。

她只能咬牙吞下所有悔恨與思念,然後一往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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