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登基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 所有人都開始正式休假,夏家這個毒瘤被連根拔起,闔府上下幾百口人全部被處決,整個京城都洋溢著喜悅。

並沒有關心曾經那位皇后的死訊, 反而大快人心, 那個毒婦自戕, 對她來說已是最大的體面了。

遊舒惆悵了很久很久,他沒料到自己竟是最後一個見她的人,他本以為還有陣子的, 因為按著大梁律例, 一般新年期間是不會處決任何重犯的, 即便是夏靈薇這樣的人,處決也該是正月十五之後。

但他沒想到她竟然會自盡, 冷宮的那把火燒得很大,連救火都沒辦法, 宮人們只能拎著水桶一遍遍的往裡潑, 可終究也是杯水車薪,最終還是眼睜睜的看著那宮殿在火焰中化為灰燼,最後什麼都不剩下。

遊舒試著去推想了一下她的心境,卻發現自己仍然不能看清她。

也許她死的時候很平靜,又或者很難過, 可能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人關注過她, 也沒人在乎她的想法, 就連他看書的時候, 目光也都是在男女主之間徘徊,從沒在皇后的隻言片語中停留過哪怕一秒。

太遺憾了。

遊舒嘆氣,剛要起身的時候蕭未辛卻從身後慵懶的抱了過來:“還早, 再睡會。”

“不早了。”遊舒指了指窗外透亮的光。

蕭未辛不是賴床的人,可連日來他因為各種事忙碌沒能睡好,好不容易趁著新年初一能歇息,自然也就不想起身,遊舒知道他的疲憊,可他是真睡不著,與其在床上這樣無所事事的躺著,還不如起身晨練。

“唉。”蕭未辛拗不過他,只好松了手陪他坐起,“小舒可真魔人。”

遊舒無奈的氣笑了:“不要亂用詞。”

兩人有說有笑的起身,宮人們聽到裡頭的動靜,得了允許後魚貫而入開始伺候,漱口水洗臉盆早已準備好,遊舒拒絕了小宮女要為他更衣的動作,自己穿戴完畢。

但蕭未辛就必須要被人伺候著穿衣,畢竟這是規矩,也沒見過誰家皇帝自己動手,傳出去都是不像話。

新帝上臺第二天就放假,所有人都還沒摸清這位是個什麼脾性,因此宮人們伺候的時候格外小心,生怕出了一點錯被責罵。

但也有例外。

遊舒本來也沒注意,他穿戴好後自己洗漱完畢,抱了劍在一旁無聊的等候,順便吐槽一下當皇帝的臭規矩就是繁瑣,連漱口刷牙都要分幾道程式,恨不得漱口水都是金子做的,嘖。

他在一邊看著看著,忽然就覺得那個替蕭未辛系帶子的小宮女生得可真漂亮,她的穿著打扮就和別的宮女稍微有些不同,顏色更加鮮亮,而且頭上還簪著朵海棠絹花,遠遠瞧著就亮眼,在一群中規中矩的宮女中,她絕對是個中翹楚。

遊舒抱劍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他的神經雖然粗,但看別人的事倒很準,這姑娘……別是看上他家王爺,不對是他家皇上了吧?

本來沒有的事,但因為忽然多了心思,遊舒就怎麼看怎麼彆扭,以前在王府的時候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沒人不知道王爺的規矩,但宮裡都是新人,大多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個心思,再加上從前在位的那個狗皇帝荒唐好色,就導致宮裡的風氣不是很好,上樑不正下樑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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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舒默默地這麼想著,忽然聽到蕭未辛冷冷的開口了。

“滾。”

他回過神來,發現那位很漂亮的宮女啼哭著跪了下來,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似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蕭未辛皺眉,甚至懶得多說一句,只對門外吩咐:“把這不知死活的拖出去……”

“皇上。”遊舒忍不住提醒他,“今日是初一。”

他太瞭解蕭未辛的做派了,剛登基第一天,又是大過年的,決不能傳出刻薄的名聲出去,萬萬不能罰太過,要是一百棍子打下去,非死人不可。

蕭未辛頓了頓,轉身瞥了他一眼,而後又改口了:“拖下去杖二十,罰三月俸祿,永不許到殿前伺候。”

說罷,他又瞥了一眼滿屋子都跪下來的宮人,又說:“朕身邊伺候的人,再敢有不規矩的,可就不只是這麼簡單了。”

眾人忙磕頭應聲,心中漸漸地也明了,新帝並不是喜好美色之人,誰再敢生事端,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等到人都散去準備早膳的時候,遊舒才走到蕭未辛身邊,忍不住道:“才入宮第一天,咱們皇上真是招人愛。”

蕭未辛本來被那宮女擅自觸碰心裡不悅,聽了遊舒的話後扭頭看他,想了一會兒後反而笑了:“小舒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真少見,是……醋了嗎?”

遊舒一愣,下意識的想指責他瞎說,可轉念一想剛才那麼一番話他說出口的時候的確帶著一絲怨氣,哪怕他自認並不是那麼小氣刻薄之人,那番話卻怎麼都沒辦法解釋清楚。

他好像,的確是有些急躁了。

“我不能醋嗎?”遊舒最終大大方方的承認,“你本就招人,如今當了皇上,以後只怕這樣想上龍床的女子只多不少,我難道就不能醋一醋?”

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倒換蕭未辛啞口無言,他走到他身邊輕聲一嘆,將他輕輕地抱住,“小舒不用怕,我對你始終如一。”

“嗯。”遊舒應了一聲,心思卻不知飄到哪裡去,“我去練劍,待會陪你用膳。”

他拎著劍走出內殿大門,踏進院子裡時卻知道自己心裡始終有一團陰影。

就算蕭未辛同他承諾了很多次,子嗣問題後宮問題絕不叫他心煩,可……可世上很多事本就身不由己,哪有帝王沒有後宮呢?縱觀整個歷史,也就那麼寥寥幾個皇帝能做到。

沒有權利的時候,人想要約束自己很容易,但一旦手中握有大權,日子久了沒人可以束縛他,內心的欲|望便會一天天的長大,終有一日,他或許不再滿足,因為周圍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只要他想,這天下什麼都是他的。

遊舒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

他從前不是這樣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人,可為了蕭未辛卻一再改變,他對這份感情始終有一絲疑慮,怕真情抵不過萬千世俗。

一邊胡思亂想著,遊舒手裡的劍忽然飛了出去,釘在了不遠處的樹上。

他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過去把劍拔|出來,立在樹下久久沒有動。

小舒,你不該這樣的。

姐姐曾經教過他,人因為內心強大才會強大,不管什麼樣的事都不該這樣遊移不定,那會摧毀自己。

遊舒收劍回鞘,又冷靜了一會兒才離開。

今天是初一,也是遊舒這輩子第一次在宮裡過年,吃了早膳後蕭未辛就帶著他去了另一個地方。

從前因為夏太后在,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母親,但現在他已經剷除了所有的障礙,蕭未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賢妃的靈位暫時安置在了宮裡,等來日找個好日子重新安置。

他還打算追封他的母妃為“恭順柔嘉聖皇后”,讓她永遠被後人尊敬謹記。

遊舒跟著他在牌位前一起跪下,心裡卻有些緊張。

“母妃,孩兒把你很想見的人帶來了。”蕭未辛跪在蒲團上,抬首靜靜地看著上方刻著賢妃名字的靈牌,眼裡一片平靜,“孩兒苦心多年,總算沒有白費。”

說罷,他拉了拉遊舒的衣襬,對他說:“小舒,快拜見母親。”

遊舒忙跟著磕了幾個頭,“見、見過賢妃娘娘。”

縱然賢妃早已去世多年,可對著她的牌位時,遊舒還是有種見家長的緊張感,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惹她不喜歡。

“我母妃是個很溫柔的人,你不用這麼拘束。”蕭未辛輕聲說著把他扶起來,“她必定會喜歡你的。”

遊舒臉上有些紅,跟著他一起跪在下頭,聽著蕭未辛和牌位閒聊,聽他訴說著這些年的苦痛和艱難。

“好在,都過去了。”蕭未辛低聲說道,“夏茂安那個老賊這次再無翻身之地,只要過了十五,兒臣就會把他拖去斬首,雖然兒臣恨不得將他五馬分屍……”

“至於害死你的那個賤|婦,趙慎也不會放過她的。”

遊舒聽出他話裡的淒涼,忍不住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在心裡悄悄的對賢妃的牌位說話。

娘娘,我一定會對他好的,您放心。

但是,但是,請您也保佑我二人。

他們在堂下跪了一個時辰,起身的時候腿都麻了,蕭未辛扶著門站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看向遊舒,眼裡盛滿了柔情:“我如約帶小舒見過母親了。”

“她也認同了你,在她心裡,你就是兒媳婦。”

遊舒沒忍住又紅了臉,“胡說什麼,誰是兒媳。”

蕭未辛喜歡看他紅臉的樣子,拉了他的手一起往外走,“走吧。”

遊舒被他拉著走,忽然回頭又看了一眼,賢妃的牌位靜靜地立在堂上,安靜從容平靜祥和,好像真的有什麼人在那裡微笑看著這邊。

他回過頭來,瞧著蕭未辛堅定地握著他的手往前走,並不顧忌會不會被宮人瞧見,忽然又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合格。

蕭未辛都已經這麼堅定了,他還糾結個毛線,姐姐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訓他不夠堅決。

再說了,蕭未辛敢背棄誓言,他就打斷他所有的腿。

遊舒惡狠狠地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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