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在黃石駐留一夜,次日眾俠劍齊匯江邊,曾仕權代表督公親切接待,安排大夥兒上了小山上人的船,又讓人在這船桅上掛起大旗,上書“討逆義俠”,並將這艘船破例安排在與督公旗艦僅僅相隔四艘的肩位。啟程之後經過各處港口,陸續又有武林人士上船,有些是與聚豪閣有過衝突、被逼走的對頭,有些是北方武林的頭面人物。小山上人這艘船艙艙暴滿,不得已又撥出一艘兵船來分流,到得黃岡之時,已經坐滿七艘之多。

早在群雄上船之前,常思豪聽說陳志賓和百劍盟旗下四派掌門都在,就曾想去問問絕響的情況。但過來遠遠一看那些武林人和曾仕權有說有笑的——尤其聽人介紹什麼天雲草堂主人之流,想到去年韃靼圍城,他們就在山西本地卻沒動靜,如今聚豪閣失勢,大老遠倒來落井下石,可見對付外人毫沒本事,對付國人一個頂倆——心裡不由得生出厭煩。因此打個彎就回去了。

郭書榮華但有公事全不避他,因此再有武林人士歸流,幹事將名字陸續報上來,他個個聽得清楚。開始尚未留意,漸漸地就有些奇怪:這些人天南海北,此刻齊聚於此,必是提前受的傳召。倘若說郭書榮華一開始就起了利用他們對付聚豪閣的心,那麼來的未免晚了些。若說要殺雞給猴看,針對這些願意歸附東廠的人,則毫無必要。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這些人被召來,究竟有何用處?難道只是壯其聲勢而已?這日清晨幹事來報:“稟督公!江面上發現浮屍!”

常思豪和程連安隨郭書榮華走出船樓,扶欄望去,此時晨霧瀰漫未散,水氣濛濛,近處江水渾黃,波光中有些襤褸的色塊正順水漂來,像海帶包的餛飩,看不清輪廓。兩翼分出小船前插,有軍卒拿勾杆搭掛翻看,傳稟上來,說其中既有康懷帶出去的軍兵幹事,也有聚豪閣的人。

曹向飛、曾仕權、方吟鶴、方枕諾都在甲板上,方吟鶴瞄見督公眉目平靜,便知他這是嫌軍卒所稟不細,忙親自下去檢視,片刻後回報:“督公,死者傷口翻卷無血,手足略有發白,口唇尚未腫脹,但胃中食物均已全部排空,只怕死亡已經超過三個時辰。”

曾仕權道:“沒那麼久!姬野平為救援廬山行進必速,老四受命前去攔截也必兼程,這是雙方倉促相遇,開戰前均未及進食的緣故。”方吟鶴垂首:“是。”側頭觀察了一眼江水流速,又道:“這麼說四爺和姬野平應該是天明之前……督公!咱們出來時已經慢了一拍,從時間上判斷,他們雙方原該更早相遇才是,這裡頭可有點蹊蹺。”

郭書榮華道:“不要小看姬野平,他的身邊還是有能人的。從洪湖出來順流而下若加緊速度,此刻撞上咱們也不稀奇,可實際上他們卻連漢口也沒過,顯然是對我軍動向有所預見。至於腹內無食,多半是攜糧已盡,怕上岸劫掠驚動官府,所以有失補給。”

作為最高統帥,很多事情都是做到自己心裡有數即可,根本沒有必要拿出來說明白。方枕諾不用抬頭也知道這話是說給誰聽的,站在甲板上,臉上沒有表情,一言不發。

方吟鶴上步單膝點地:“依督公之見,對方必然推進謹慎,並設伏以逸待勞,如果四爺中計進了他們的伏擊圈,那麼現在多半還在苦戰。屬下願請一支令火速馳援!”話猶未了,江面上一條小船破霧而來,上有幹事渾身是血,搖手疾呼,到近前經人接著送上大艦,伏地向船樓上叩首道:“督公!”

曾仕權認得這人是自己手下,當初派給李逸臣使的,忙道:“怎麼回事?”

那幹事將頭扎低,語速極快地道:“我們會同雲邊清沿江查剿聚豪餘黨,結果一無所獲處處撲空——”曾仕權臉色難看之極:“怎會這樣!”幹事:“——李大人和雲邊清鬧了起來,懷疑他在帳冊上搗了鬼,後來乾脆不查了……”曾仕權腦筋繃起,剛要發作,餘光瞄見督公冷眼正瞧著自己,只得忍住。那幹事發怯,聲音明顯弱了:“……我們日夜兼程往前趕,昨夜破曉之前接近漢口,忽然發現江面上一處火光衝天,過去檢視時這才發現,是大批聚豪閣人正圍著康掌爺廝殺。李大人帶我們加入戰團,不料對方伏有水鬼,將我們的座船連連鑿沉,李大人又指揮大夥搶他們的船,雙方打得不可開交,康掌爺受了重傷……”曹向飛聽得鷹眼中電光一閃:已方形成前後夾擊,場面原該佔優才是,但以康懷的武功居然能受重傷,對方攻勢之猛可想而知。

“督公!”方吟鶴打斷敘述,再次請令。

郭書榮華一擺手:“傳我令,照常速推進。連安,請小山上人、陸老劍客過來議事。”曹向飛、曾仕權、程連安都垂首應道:“是,督公。”方吟鶴眼眶明顯撐了一撐,十分訝異,不敢造次,低頭退開。兩個時辰後船隊沿江折向西南,那回來報訊的幹事指道:“在那裡了!”此時日已當空,時近正午,霧氣絲絲沉水,視野清爽了許多,只見前方一片開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像落葉淤溝般密密扎扎插成一片,兩頭窄,當中寬,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眼形浮島,上面刀光閃閃,人影搖搖,彷彿蟻群堆聚。

程連安將旗一擺,後隊船隻前插,官軍分兩翼向前合圍,封住江面。

那船島上軍卒號衣少而紅衣多,總數上也就是七八百個,還是聚豪閣人佔著上風,雙方只見動手,沒有殺聲,甚至連受傷斃命的慘叫也十分低沉,顯然都已經疲累到了極點。船上數千具屍體橫倒豎臥,半艙血漿半艙肉,殘肢凌亂,搏殺中的人們足踏血泥肉沼,唧唧滑滾,攪得下體全紅。火黎孤溫、索南嘉措和三明妃在船上瞧見這修羅殺場般的慘景,都頜首念起佛來。

常思豪手按十里光陰的劍柄,於緩緩推進中望著那片被血漆成一體的船島,臉色愈發凝沉。

島上最扎眼者,便是半身突顯於人叢之外的姬野平,只見他兩眼瞪得牛大,追著雲邊清左一槍右一槍刺得正急,風鴻野在旁總想幫忙卻插不進手去,又為他顧前不顧後,怕遭了偷襲,只好不住擊殺周圍軍卒幹事以為護持。另一個小圈子中,康懷月白公服多處破爛,在楚原、胡風、何夕三人合圍之下大有不支之態,手中一條血鏈上下翻飛,仍如攪海騰龍,卻是有守無攻。盧泰亨和郎星克、餘鐵成、馮泉曉四人則併力合擊著李逸臣,殺得他袍松帶軟,臉上汗像油淋的一般,三十幾名幹事拼死命相助,總算也支撐著局面未倒。

雲邊清和姬野平往日裡常在一起,因此對他武功路數極為熟悉,心知不能力敵,所以一直閃避周旋,此刻像個傷了翅的小鳥,突兒突兒亂蹦,雖然飛不高竄不遠,每每險象環生,可姬野平空託著紅槍丈二,就是夠他不著。別人只顧廝殺,雲邊清在竄閃騰挪之際,頭一個瞧見官援開到,見是郭書榮華的旗幟,立刻興奮起來,高聲大喝:“姬野平!督公大軍已至!你還不授首投降!”

李逸臣一聽大喜,偷眼回瞄之際,左腳踝陡然一疼,被馮泉曉的大戟掛住,身子右歪,被盧泰亨順勢踏在腳下,用刀逼住了咽喉,幹事們急來搶救,郎星克、餘鐵成拼力格擋,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再行強攻。

風聲裡傳來號角雄渾,姬野平橫槍凝目,果見雲空下旗幡招颭,有大大小小百十餘條戰艦逆水圍來,雁翅橫江形成包圍之勢,船頭甲板站滿軍兵,託銃架弩,搭箭拈弓,正中央一艘艦船樓頂大旗血紅,上面一個金鑲郭字迎風抖展,周圍十幾把長竿,挑的都是窄幅黑旗,上書宋體白字,一時也看不清。風鴻野忙湊過來:“閣主!大夥兒久戰已疲,不能再硬拼了,撤吧!”姬野平一甩腦袋:“撤什麼撤!來得正好!我正要會會他!”挺槍剛要前衝,忽被風鴻野勾住胳膊:“等等,你聽——官軍好像在喊什麼!”

那廂雲邊清竄過去幫助康懷格擋兩招,將他從楚原幾人攻勢中解脫出來,帶官軍幹事們整體向後收縮,在船島上踞定一隅,刀劍相擊聲漸落,外圍喊話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雲邊清凝聽片刻,大聲呼喊道:“姬野平!你聽見了麼?督公已將太湖、廬山掃平!皇上大開天恩,你們還不放下兵器,認罪伏法!”風鴻野愕然道:“我沒聽錯嗎?他們說,皇上下旨開海了……”聚豪武士們也有不少人聽見,彼此交換著目光,口中都不住重複:“皇上開海了?”“廬山已破,皇上下旨開海了!”這話像風潮一般,立刻傳響成片。

姬野平吼道:“大家不要上當!這必是東廠的詭計!”

有人聞言遲疑,有人還沉浸在震驚和喜悅裡,什麼都沒聽進去,一個年紀稍長的尤其激動,口中不住道:“曠典,曠典!皇恩浩蕩,這是曠典啊!”眼裡淌下淚來。幾個和他一樣是漁民出身的武士也都抱在了一起。

姬野平氣得大罵:“開海本來就是應該的!即便不假,又值什麼感激!瞿老手下兵力過萬,絕不可能短短幾天就全數覆滅!大家不要上當!”

此時官艦與船島相距十餘丈,下了碇石,穩穩扎住,忽然有聚豪武士手往前指:“你們看,那是什麼!”周圍人等攏目觀瞧,登時譁聲一片。只見東廠旗艦上高高挑起一竿,上面顫巍巍掛定一顆人頭。

“瞿老!”

姬野平身子一晃,急用大槍撐住。

官船左翼中有一艘船前探出肩,上面有人高頌道:“無量天尊!閣主!諸位聚豪英雄,別來無恙乎!”

眾人攏目光瞧去,只見小山上人與陸荒橋在船頭並立,身邊左右擁著一群人,一個個背刀挎劍,盡是武林打扮,有的眼熟,有的叫不上名字。船桅上掛定大旗,上書“討逆義俠”。風鴻野將手中盤花連珠棍一抖,譁啷啷鋼環脆響,沉聲道:“原來是你!兩位在君山不告而別,此番攜這麼多江湖朋友到此,莫非又是來支援東廠、助紂為虐的麼?”

陸荒橋眼睛虛了一虛,樹瘤般的顴骨裡聳起無限**,手攏飄擺長鬚,臉往下拉,眼神陡然一亮,凜然振聲道:“風帝何以出此無君無父之言?人生天地之間,須知父母恩深、國法為大,前者上人與老朽遠赴君山,曾與燕老劍客一起做過探討,聚豪閣廣攬天下英傑,收容沿海難民,發展工商,振興航運,原非壞事。錯就錯在不該擁兵建制,圖反大明。這好比父母縱然有差,子女也該當詳加解釋、努力溝通,豈有忤逆衝撞的道……”

“陸荒橋!”姬野平紅槍一指,大喝道:“你這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瞪著眼睛打哈哈!世上誰不知愛國愛家?你一口一個大明,難道心裡不清楚這是東廠天下?你們兩派的日子不好過,就投靠東廠做他們的走狗,自覺勢單力孤,又邀來一幫武林敗類,難道以為擺這麼個陣仗,你家姬爺就怕了?笑話!”

霍秋海在陸荒橋身後有輕嗽一聲,閃出身來道:“姬野平!我在京中,早聽人傳講過聚豪閣為禍江南的臭事,原以為江湖傳聞實不足信。豈知聞名不如見面,你這番話入耳,才知那些都是真的!聚豪閣這些年來不住發展壯大,野心膨脹,竟欲併吞天下,推黎民於水火,置萬姓於倒懸,天下英俠豈能坐視?今日到場的朋友之中,除了有秦家與百劍盟的人物,還有湖南湖北的豪傑、山東山西的好漢,大家齊聚於此,原擬以好言相勸,讓爾等打消妄念,放棄暴行,卻不料被你一張口便呼為武林敗類,可見平日你是何等的狂妄自大!少**當兩派享譽江湖數百年,小山上人與陸老劍客德高望重,海內服膺,此次懷誠而來,苦口婆心,竟被直呼為走狗,又可見你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石便休也插言進來道:“霍掌門所言極是。不過有件事還需澄清,其實當初長孫閣主在日,聚豪閣聲勢雖然興隆,卻也並未流露反意,而姬野平接手之後,形勢卻急轉直下,閣中三君四帝、八大人雄對此都頗有微詞,江湖盛傳,當初袁涼宇之死,就與姬野平有關,只因他曾是燕老劍客推許的繼承人,最終卻沒有當上閣主,因此一直在暗中拆長孫閣主的臺……”

“放屁!放屁——”姬野平暴跳如雷:“我和長孫大哥情同手足,他當閣主,我舉雙手贊成,何曾拆他的臺!”

船島另一側,雲邊清挺身出來喝道:“兩位說得好!姬野平,你倒行逆施,大夥兒早不耐煩,只念著你是姬向榮的孫子,又有燕老護持,所以才不好說什麼!當初袁涼宇出事,我就懷疑和你有關,因他受的傷在身前,只有熟人暴然出手,猝不及防才能如此快速致死!當初我沒有證據,所以暗地留心,結果發現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你佯狂作怒,一口咬定他的死是秦家人所為,不住攛掇長孫閣主,這才促成了沈綠山西之行!本來那一趟行動裡沒有我,是我主動請纓隨大夥出的徵,風兄弟,這事你最清楚,我說的是也不是?”

風鴻野對袁涼宇之死也有疑慮,聽雲邊清這麼一說,感覺很多線索都被牽動,有了串連之感,展現出的推理竟然無比真實合楔。心頭紛亂之中,又聽他問自己主動請纓去山西之事,當時確是如此,因此點頭答道:“是!”這個是字答得有些倉促,好像不僅是請纓,而且把之前那些話也算在裡面了,雲邊清那邊不等他再加解釋,先接過來道:“好!我知道你的為人,有實話絕不作假。可是我告訴你,我那可不是為袁涼宇報仇,而是想看看秦家方面情況倒底怎樣,結果不出我之所料:秦老爺子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秦家人更沒去過江南殺人!當時你在場,也聽得清清楚楚的,是不是?”

風鴻野點頭道:“是。”

雲邊清道:“當時明誠君已經意識到大有問題,於是和秦家達成協議撤回,我們暗中做了許多查證,找到一些線索,本來有機會往上通報,不想長孫閣主入京,後來退隱江湖,此事就此擱置,姬野平卻順勢上馬,接手做了當家人!”

姬野平聽這些話明知是假,可是偏偏句句像模像樣、嚴絲合縫,一時張口莫辯。回看楚原、胡風、何夕三人目光猶疑——他們跟著遊老在洗濤廬中隱居,不知內情有此表現也正常,無奈的是郎星克、餘鐵成等人以及手下聚豪眾武士臉上也都變顏變色,明顯有了動搖。原因很簡單:雲邊清和自己交情太好了,這話不由得他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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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邊清臉色有些悽然:“野平,你我是多年的兄弟,在一起比誰都好,閣中上下盡人皆知。可是大義之下沒有親疏可言。這一趟五方會談是你暗中策劃,我知道後極力反對,希望你能和眾兄弟們商量後再做決定,你卻一意孤行。後來赤烈上師來得太過大張旗鼓,又出言不遜,使你惱羞成怒,因此搞得血濺君山,你的禍已經作到頭了!連小山上人和陸老劍客兩位前輩都說不動你,我自知多言無益,因此上才反出聚豪,可是時至今日,做哥哥的還是不願放棄,兄弟啊!你就聽我最後勸一句:投降罷!別再負隅頑抗,想你的皇圖大夢了!”

他言辭愈是懇切,姬野平怒火越熊,直氣得髮絲倒豎,渾身抖顫,橫槍指喝道:“叛徒!你這叛徒!”

叛徒二字原是針對雲邊清胡編亂造而說,此刻在眾人聽來,倒像是指責對方不念相交之誼,不替自己遮掩護短。聚豪武士中有幾人身上一鬆,兵器便由指尖滑落在船板上。

格當、格當、兵刃落下聲漸次響起。姬野平側頭回看,那些扔掉兵刃的人昂首肅立,滿頭滿臉,盡是失望悲憤之色。竟似不願再多看一眼自己。

盧泰亨忽然高聲喝道:“我不信!平哥兒是我從小看大的!他不是這樣人!”

這話像一閃雷音,於天地間憑空炸出一片寂靜。

風平四野,雲散碧宵,江水流瀉聲雄。

跟著,姬野平手下幾個親隨武士喊起來:“說的對!閣主不是這樣人!”“閣主不是這樣人!”“老雲說謊!閣主最敬重長孫閣主!我們最清楚不過!”“是他挑撥閣主請戰去山西的!是他想轉移視線!”“不錯!閣主從來就沒有過什麼皇圖大夢!他總是說要跟著長孫大哥殺貪官、分土地、帶大夥過好日子!”那些扔下武器的人也喊起來:“別胡扯了!你們還在信他!”“雲帝說的對!姬野平根本就不配做閣主!”“只有長孫閣主才是我們的閣主!”這些人久戰極疲,力氣使到極限,喊出來聲聲帶血,頸脈蛇騰,姬野平聽得鼻中酸楚,心頭亂極,只是沒處作道理。恰此時,不知是誰喊了句:“聚豪一嘯——”

爭吵聲為之一凝,人們目光向後彙集,只見血艙中搖搖撐起一個血人,口溢稠血,眼神迷離,胸口一柄劍直通後背。

聚豪武士們見他起來,表情都極為驚訝,有兩個忙過去扶持。

這人左手扶船幫,晃肩掙脫了扶來的手,勉力向前邁出半步,右手反抓胸口的劍柄,勉聲再道:“聚豪一嘯——”

眾人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目光生痛,淚水滿噙,有幾個同聲接續起來:“——出江南!”

“哧、哧”滯澀聲中,劍體一分一寸地拔出,帶出紅血如漆,天地山河,為之俱顫。血人:“懲貪除惡——”

“分良田!”

應者明顯地增多了,和聲帶咽,似也染上血淚斑斑。

“千家萬……戶——”

“白蓮綻!”

那人氣脈明顯不支,但和聲響亢,那些支援雲邊清的人也都參與進來,彷彿重新歸入了團隊。

“要教……”

“撲”地一聲,長劍拔脫,那人前後心血噴如霧,彷彿正被一道紅雷擊透。

“江哥!”姬野平再忍不住,熱淚崩洪。

“要教,乾……”江晚劍指青天,鮮血逆袖入懷,身上畫袍紅透,如抱夕陽。

然而這一個“坤”字終究沒能說出口來,江風中只見幾點淚光凌空一閃,江晚身子軟倒,攤堆在船板之上。

“要教、乾坤、顛倒顛!”“要教、乾坤、顛倒顛!”人們臉上道道晶芒閃耀,一如鑽石在衝割著燒紅的鋼板。那些扔掉武器的人們也將兵刃重新撿起,轉過身來,一齊坦對著官軍的銃口、炮口和各種軍器鋒芒,在滑膩的血漿中挺直身軀,扶持著彼此,呼喝不絕,彷彿所有人連成一體,化做了一條充血的聲帶,嘶聲嗡空拓岸,直上雲間。

此時此刻,誰是領袖已不重要,只要每個人都忠實於心中這份理想,就已足夠。

瞧見這架式,眾官軍一時間遑然變色,連“討逆義俠”艦上的武林中人也都有幾分發怵。

陸荒橋仰天而笑:“血流盈艙仍然賊心不死,浮舟之上反倒眾志成城,可笑可笑。也好。各位啊,既然有人要悲壯地走,咱們何妨就慷慨地送上一程?”趁眾俠劍訕訕點頭之際,又側身遙向旗艦上拱手道:“督公,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就將這些反賊逆黨交給我們吧!”等了片刻不見回答,卻見旗艦之側輕盈地滑出一條小舟,上面載著一個白衣書生,蕩漂漂駛向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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