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蓮聽杜夫人反唇相譏,頓時氣怒交集,指著她幾乎不出話來。

杜夫人道:“老爺不願意愧對故人,若是當初老爺拿錢出來給仲兒娶妻,給蓉兒辦嫁妝,我怎麼會挪用林家的錢?”完這話,忍不住淚如雨下。

人都以夫為天,她也不想對杜蓮如此言語,但是若她性子稍軟,不但一雙兒女無人相護,這個罪名也要冠在她頭上了,將來自己的兒女如何立身。

外人都道她這位二品學士夫人如何風光體面,卻哪知她一肚子的委屈無處訴。

杜家雖非世家,也非寒門,算得是殷實耕讀之家,起先也有上萬家資,千畝良田,杜蓮讀書上進,極富盛名,她嫁進來時本以為掉進福窩裡了,誰承想杜蓮竟是一位風流才子,尚未中進士前,一心攻讀,日子過得倒也舒坦,進門不久就得了一兒一女。

後來,杜蓮中了進士,進京做翰林,公婆不願意進京,就留她在家服侍,卻給了杜蓮兩個絕色丫鬟做妾,這也罷了,哪個為官做宰的夫人不是這麼熬過來的,不料一年接一年,年年有新人,自己幾年後進京時,府內除了兩個妾,另有十數位通房丫頭,庶子庶女一群,而杜蓮又為了名聲兩袖清風,除了俸祿外,一概三節兩壽冰炭敬不收,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這樣的花銷,雖在清流中名聲極好,但是也得罪了不少中庸之道的文人官宦。

那年林如海送了五千兩黃金來,另外還有一份厚禮,正值她為長子娶妻焦頭爛額之時,家裡良田她把持著死活不肯折變,一家老可都指望著這些進項吃穿了。然而府裡公中也沒有多少錢拿出來,杜蓮不管不顧,她雖有梯己,卻想在百年之後留給兒子,公中的銀錢不用,難道要便宜那些庶子庶女不成?因此她挪用了林如海送來的錢,二萬娶媳,一萬嫁女。

她一直都知道杜蓮有一筆公婆去世後留下來的梯己,數目比闔家積蓄還要多,幾有三四萬兩之巨,她想著離黛玉成親還有幾年,自己動了這筆錢,難道將來杜蓮還不肯拿出自己的梯己來還不成?沒想到自己挪用之時,杜蓮一聲未吭,黛玉出嫁他也沒有動作如今反責自己。

看著杜蓮甩袖離開,杜夫人擦了擦眼淚,吩咐丫鬟道:“去叫大爺過來。”

杜夫人只有一個兒子,便是娶了趙氏的杜仲,年紀二十有三,去年剛中了舉人,正在攻讀,因杜夫人吃了杜蓮的苦,教養兒子分外嚴謹,至今房裡不放姬妾,也學周家的規矩,因此她對趙氏這個媳婦很滿意,只是他們家畢竟不如周家清淨,終究有許多是非。

杜夫人也暗暗慶幸自己嫁給杜蓮時他還沒有中舉,自己又生了一雙兒女,不然就以自己平平凡無奇的容貌,無論如何也得不到寵愛。

杜仲見母親雙目紅腫,忙近前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可是父親又惹母親哭了?”

杜夫人拉著兒子坐在身邊,輕聲將這件事細細與他明,末了道:“仲兒,我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缺德事,只怕報應在你們這些兒孫身上,唯有這件,我是心中十分愧疚,平素凡是林姑娘所到之處,我都不敢過去,實在是沒臉見人。”

杜仲一呆,他雖然在家讀書,但也經常同友人出門,唯恐讀成了呆子,亦曾聽聞榮國府侵吞外甥女家業一事,沒想到自己父親竟是被託付的人之一,偏偏還辜負了林如海之託。

杜仲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母親,難道兒子當初娶親之費竟是林大人託付給父親的?”如果是真的,那可就是太對不起林家姐了,他寧可不娶妻,也不想自己母親做出這樣的事情,永遠愧疚於心,不敢面見林家姐。

杜夫人忍不住垂淚道:“我也不想。你娶妻之時,家裡只剩八百兩七十六兩銀子,還得預備萬壽節的禮,我如何能動?我幾次三番求你父親,你父親一兒都不肯拿出來,我就知道,他想著家裡的家業七成歸你,那些個庶子庶女得不到多少,他就想把自己的私房留給他們,如此一來,誰都無話可。我本不想告訴你,免得誤了你讀書,但是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免得日日夜夜睡不著覺,這件事你須得知道,也必須引以為鑑,萬不能學你父親。”

杜仲向來知道自己母親因為父親姬妾成群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沒想到自己和妹妹一娶一嫁,竟讓母親費了這麼多心思,不由得流下淚來,道:“母親如此,讓兒如何報答?”

杜夫人道:“你是我兒子,我的骨中肉,我怎麼不為你們打算?”

杜仲道:“母親放心,這筆銀子既是我和妹妹所用,將來就由我來還,哪怕數十年後,必定一分不少地還給林家姐。那五千兩黃金,眼下還剩二千兩不是?再湊三萬兩就夠了。”

杜夫人搖了搖頭,道:“二千兩黃金早就沒有了。”

杜仲一驚,問道:“母親不是只挪用了三萬兩?如何沒有了剩下的二千兩。”

杜夫人冷冷一笑,道:“你父親用了,橫豎我是沒用,都花在了他那些美貌姬妾丫頭和乖巧庶子庶女身上,你們可沒得到一文半個。若不是他為了名聲,恐落個寵妾滅妻之罪,只怕我早已不能在這裡同你話了。”

聽了杜夫人這等言語,杜仲,心疼不已,道:“兒子還想著,先將剩下的二千兩還給林家姐,剩下三萬兩兒子慢慢籌措償還,想必林姑娘不會怪罪,沒想到如今竟不成了。”

杜夫人伸手撫摸著兒子的頭,輕聲道:“好孩子,就算剩二千兩,你父親也不會還的。”

杜仲聽了,忙問為何。

杜夫人嘆道:“林姑娘出嫁之時,季夫人曾有言語過,咱們家沒在林姑娘成親前送去,外人不知道了多少言語,現今再送過去,又短了三千兩,你父親如何丟得起這個臉面?況且除了我和父親外,別人都不知此事,若是隱瞞下去,倒也使得。只是,我心裡過意不去,才跟你,叫你心裡有個主意,我也有主意了。”

聽她到自己父親,杜仲一時無言以對,身為人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己父親的不是,忙又問道:“母親有了主意,是什麼主意?”

杜夫人淡淡一笑,道:“我未必等得到,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將來你父親百年之後,就算要將他的梯己留給那些姬妾肚子裡出來的,你也得先將這五萬兩扣出來剩下的再分給他們,務必要將這五萬兩一分不少地還給林姑娘,並代我向她賠罪,十年不成,就等二十年,三十年。若是你父親留下的梯己不夠,那就變賣家業,橫豎你得不到,他們也得不到一分半個。而你還有我的二三萬嫁妝,足夠你和你的媳婦兒子過日子。”

到這裡,杜夫人嘆了一口氣,道:“這也是看著林姑娘日子過得還好,才有這樣的主意,若是林姑娘家裡缺了錢,哪怕變賣我的嫁妝,也得先還了她。這些不過是粉飾太平,事情都已經做過了,後悔有什麼用?”

杜仲離開母親的房間時,腳步沉澀,神色凝重,卻愈加剛毅起來,無論如何,他都要依從母親所言,將這筆錢還給林家姐,眼下他更該好生讀書,早些出仕為官。

杜夫人的主意終究沒有用上,這筆錢在杜仲在為官之後,雖不似其父兩袖清風,但也並不貪汙受賄,只憑著每年在書院掛名的束脩和三節兩壽冰炭敬一類,他足足花費了十三年光陰才還清,到那時,杜夫人依然在世,親自過去向黛玉賠罪,此乃後話不提。

母子兩個通了聲氣,有了主意,杜蓮一無所知,只是滿腹心事地在七姨娘處歇了。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杜蓮穿著官服,坐著大轎去上朝。

他來得有些早,抵達的官員不過十之三四,張璇見狀,關切地道:“之蓮,你今兒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杜蓮表字之蓮,聞得張璇此語,哪敢是昨天杜夫人的話戳中了心思,不知何以為繼,忙笑道:“沒有的事兒,只是如今天熱,昨兒晚上睡得不踏實,今兒便有些精神不濟。”

張璇笑道:“既然如此,就該當好生保養。”

杜蓮聞言有些尷尬,他在外名聲極好,家裡姬妾丫頭滿屋,卻是瞞不過張璇。

張璇年輕時雖也有過荒誕不經的時候,但成家立業之後便已大改,如今夫妻和睦,家中只兩個姨娘也早已過了四十多歲,各自蝸居於偏房之中,他兒女雙全,都抱上了孫子,自然只顧著前程,為子孫籌劃,不在女色上用心了,故不大喜歡杜蓮的性子。

他看著杜蓮,淡淡一笑,也不好再勸,見又有友人過來,忙走過去問候,漸漸地文武百官齊聚,等聖人降臨,即為大朝會。

張璇看著立在長乾帝階下的周鴻,配著刀劍,肅穆莊然,他摸著鬍鬚頭,這孩子實在是配黛玉,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林如海在九泉之下也該放心了。

議過幾件朝事之後,長乾帝開口道:“可還有什麼要事?”

群臣一怔,立時便有左都御史季昊出列道:“臣有本啟奏天聽,今有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倚仗權勢,包攬訴訟,逼死人命,重利盤剝,結黨營私,挪用金陵織造府任上經費,虧空日甚未見還清,家人反是錦衣綾羅山珍海味,極盡奢靡之能事,其必有緣故,懇請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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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如同晴天霹靂,頓時震驚四座。

群臣忙都看向季昊,卻見他怒眉剛目,面上不見一絲忐忑。

甄家可是老臣,當年接駕四次,倍受恩寵,和榮國府乃是老親,幾次三番就任金陵織造江南鹽課之職,金山銀海都形容不出他家的富貴,在江南一帶更是根深蒂固,威風八面,但凡江南一帶的官員只要去了江南,無不登門拜會,沒想到季昊竟然敢彈劾他們家。

長乾帝嘴角掠過一絲笑意,開口道:“既然如此,摺子可呈上來了?”

聽到這句話,群臣心頭一顫,看樣子當今是打算處置甄家了?無法,甄家雖然富貴滔天,但是罪名一抓一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眾人中雖有甄家舊交,有道是打斷骨頭連著筋,但是甄家罪名昭著,他們皆不敢開口,以免惹禍上身,立時便被長乾帝遷怒。

唯有榮奎皺了下眉頭,他和甄家是老親,有個侄子娶的便是甄家女兒。

季昊道:“已呈御前,敬請御覽。”

忙有掌管奏摺之人開匣取出呈上,長乾帝一目十行,看罷,登時龍顏大怒,道:“即刻擬旨,令江南總督範柯查封甄家家產,並調取甄家一干人等進京治罪。”

長乾帝龍威日盛,群臣皆不敢反對,只得默不作聲。

榮奎眉頭緊皺,難道太上皇尚在,長乾帝便要整治甄家?想到這裡,榮奎立時站立不穩了,忙出列道:“微臣略有異議,甄家雖然虧空,乃因當年接駕四次,並非有意虧空,此後亦有心償還,還請聖人明鑑,饒甄家一回。”

榮奎一開口,群臣登時松了一口氣。

季昊不由得怒瞪榮奎,要不是聖人此時還無意動他,自己早上了摺子彈劾他,居然還敢替惡名昭彰的甄家求情,是求情,實則不過是不願意失去甄家在江南的勢力罷!

彼時太上皇聖體稍有欠安,近來都不曾上朝,只在上陽宮靜養,長乾帝忍了這麼些年,越發喜怒不形於色,這幾年將朝中文武百官各自調任,有的明升實降,有的明降實升,總而言之,一多半兒的大權都已經握在長乾帝手中,那些心腹為外人所不知,尤其是禁衛軍,更是自己的心腹掌管,唯有榮奎一支和幾家老臣依然風光無限,給太上皇一種大權在握之感。

長乾帝用了幾年時光潛移默化地左右著朝堂,卻很少有人看出來,即便是張璇也沒有看出來,唯有黛玉時常聽周鴻起朝堂上官員升降,從中看出幾分,偶爾幾句隻言片語,醒了周鴻,繼而告知周元,周元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果然看得一目瞭然。

目光掠過群臣,長乾帝淡淡地開口道:“倘或朕沒有聽錯的話,季愛卿彈劾甄家的罪名不止虧空一項,還有種種不容於國法的大罪。”

榮奎還要再,長乾帝抬手道:“等甄家一干人等押解進京後,著刑部嚴審,若是無辜,則無罪釋放,家產發還,若是一身罪孽,須也怪朕不得。”

季昊和張璇、杜蓮等人忙都躬身道:“聖人英明。”

張璇亦對榮奎含笑道:“榮大學士,聖人並非一意孤行,乃是等罪名落實之後方治,榮大學士大可放心,難道榮大學士還有異議不成?雖榮大學士是甄家老親,但是總也得有所避諱,以免讓人誤會榮大學士為救老親,不顧國法。”

榮奎登時閉嘴不言,瞪了張璇一眼,他現今雖然權勢依舊,但也很忌憚張璇其人。

長乾帝恍若未聞,開口道:“想當初太上皇對甄家信任有加,不想甄家竟然無視皇恩,做出如此人神共憤之事,朕的意思還是別打擾太上皇的清淨了。”

群臣聽了,頓時一呆,隨即打了個寒顫,長乾帝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退朝後,長乾帝將周鴻叫到跟前,道:“你成親至今,尚未去拜祭過嶽父母罷?”

周鴻十分詫異,躬身道:“回聖人話,尚未去過。”

長乾帝道:“那明日你就啟程南下,並攜帶家眷回鄉拜祭嶽父母,途中轉道金陵,同時,朕命三千禁衛軍緊隨其後,抵達金陵後,你同禁衛軍會和,監察範柯查封甄家,並留心甄家財物是否有秘密轉移的跡象,若有,記住檢視送到何人府中,暫且不必打草驚蛇。”

周鴻心思一轉,已然明白了長乾帝之意,自古以來,抄沒臣子家產,乃是一項極大的肥差,因官員從中貪墨,數目愈少,而被查抄之家也寧願數目少些而罪過輕些,因此皆大歡喜,顯然這些非長乾帝所願,忙道:“微臣遵旨,定不負聖意。”何況他也有心帶著黛玉回一趟姑蘇,趁這次掩人耳目之機,拜祭林如海夫婦再妙不過了。

長乾帝滿意地了頭,打量著周鴻,果然自己沒有看錯人,眼下天下旱澇不定,各處天災*,偏生國庫空虛,長乾帝絕對不允許別人貪了甄家財物,據他所知,甄家虧空數百萬兩,但其家業不下千萬之巨,正好可以用在賑災之上。

周鴻道:“微臣有一事稟告。”

長乾帝想著甄家覆滅在即,心神愉快,問道:“何事?”

周鴻道:“懇請聖人允微臣趕赴江南之際,辦好聖人交代諸事,能攜帶家眷回一趟岳父之老宅,取回岳父留與內子之物。”

長乾帝目中流露出幾分詫異,問道:“林如海還留了東西?”

林如海幾次安排悉數為長乾帝所知,只未曾查到最後那一筆五千兩黃金落在何人手中,可見林如海行事之縝密,環環相扣,當真是有手段,只可惜死得太早,沒有為他所用,不料林如海居然還有一筆財物,安排之多,怎能不叫長乾帝吃驚。

周鴻無心欺瞞,況且將來取回財物之時,必然為人所知,也瞞不過長乾帝,若被有心人利用,反對自家不利,便實話道:“微臣岳父擔心愛女,曾留下一筆財物,本為愛女之嫁資,亦為後路,乃因內子不願弄得人盡皆知,毀卻榮國府之體面,故未曾取出,今逢其時,微臣恐日後無暇南下,懇請聖人允許。”當初黛玉並沒有告訴他唯有雪雁知道所藏之處。

長乾帝笑道:“你這位岳父的手段真是讓朕刮目相看。”

周鴻木然不語,心道若自己的岳父沒有手段,豈能在江南鹽課御史的位子上一做多年,連甄家做鹽課御史時,也都是一年一任,統共做過三次鹽課御史。

長乾帝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可知你岳父留下了多少東西?”

周鴻心頭一凜,亦恭敬地道:“回聖人,微臣只聽內子提過,約莫有百萬之數,不過闔府十之二三,當初曾交代過林氏宗族和倍賈璉,其府內家產須得有很大一部分上繳朝廷,最後何以不曾上繳,林家亦未得到,非內子一閨閣女子所知。”

長乾帝臉上掠過一絲沉思之色,道:“朕就林如海無論如何也不會置國法於不顧,想來是林如海死後,未曾料到竟有人膽大包天到連同上繳國庫的東西也敢吞沒。這麼,榮國府統共得了約莫二百萬之財。”

周鴻沉聲道:“微臣不知。”

長乾帝道:“既然如此,你就出宮回去罷,朕允了。不過你得答應朕,到那時切莫悄然回京。”他還想看看當榮國府知道林如海另有安排時的反應如何。

周鴻一怔,隨即應是。

長乾帝又親自寫了一道聖旨,令其攜帶南下,免得範柯不許他監察。

周鴻退下後,長乾帝叫來戴權,冷冷地道:“林如海尚存財物百萬於祖宅之中,你們竟然沒有絲毫訊息?”

戴權吃了一大驚,道:“怎麼可能?”

跟隨在戴權之後的於連生也暗暗吃驚,他自進宮後忠心耿耿,十分盡心,較之別人,每逢長乾帝詢問宮外事務後,敢於直言,當然他不敢在眾人跟前話,以免惹來眾怒,故只長乾帝從他嘴裡知曉許多民生風俗物價,譬如一個雞蛋一文錢,暗恨朝中宮內蛀蟲無數。

也是從那日起,長乾帝叫戴權帶著於連生為他辦機密要事,長乾帝跟前不差使喚的太監,但是卻沒有於連生這樣敢於直言的心腹。

長乾帝不想受臣下欺瞞,必然要有一個人能時時留意外面的各種訊息。

於連生如今便是如此,時常藉口出宮探望雪雁,爾後趁機打探訊息,譬如一些朝臣心領神會共同欺瞞的訊息等等回來告訴長乾帝,這些若是臣子上下勾結,長乾帝還真能被瞞住。

看著戴權,長乾帝道:“出自周鴻之口,焉能非真?朕讓你們在江南打探,連你們都探知不到,可見這林如海果然是個有本事的,可惜沒有為朕所用。”

戴權滿頭冷汗,不敢吱聲,他實在是想不透林如海如何私藏家資百萬。

長乾帝也知此事不能怪責戴權,怒氣漸消,問道:“朕問你,當初林如海託付的二萬兩黃金,最後五千兩在誰手裡?難道你還沒有得到訊息?”

戴權忙道:“人已經派人去打探了,尋找當日林如海送信送錢的下人,然此時未得。”

長乾帝頭道:“得到訊息後,告訴朕一聲,朕也想知道林如海看誰看走了眼。”此時都沒有將財物還給黛玉,可見十有八、九是林如海看走眼了。

戴權聽了,躬身應是。

一時長乾帝處理政務,戴權帶著於連生退下。

走出大明宮,戴權拿著手帕擦了一把冷汗,對於連生道:“你那幹妹子的主子,真是個人物,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然能瞞得過咱們。”

於連生陪笑道:“畢竟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公公並非當年打探,自然難免有所疏忽。”

戴權嘆了一口氣,道:“走罷,繼續催著下頭些兒。”

卻周鴻今日突然回到府裡,闔府頓覺驚奇,忙問其故。

周鴻含笑安撫父母妻子,看了黛玉一眼,然後對周元夫婦道:“聖人恩典,允我數月假期,攜帶家眷南下拜祭嶽父母,明日即刻啟程。”

周元夫婦皆非愚人,今日已聽得旨意發往江南,調取甄家人等進京治罪,可見周鴻南下,必非私事,不過是藉著陪同黛玉南下,另有公務,周元想了一回,開口道:“鴻兒,你跟我去書房,叫你媳婦收拾行囊,明天啟程,不可耽擱了。”

周鴻忙隨著周元去了書房,周夫人則命黛玉去收拾行囊。

黛玉欣喜若狂,回來忙告訴雪雁。

雪雁亦覺驚喜不已,道:“好得很,雖姑爺必然有要事要辦,但是姑娘卻可以趁此機會拜祭老爺,取回老爺所留之物,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黛玉聽了這話,喜悅過後,旋即黯然,道:“我還道能留你二年,看來竟不能了。”

雪雁忙笑道:“難道我離開了就再不來看姑娘了不成?我姐姐留給我的宅子就離這裡不遠,明兒我還來叨擾姑娘,吃姑娘的茶,難道姑娘還不給不成”

黛玉卻道:“我只擔心你一人居住,如何使得?”

雪雁一怔,隨即默然。是的,在這個時代,她一個女孩子家全然不能獨居,是非太多,但是她本身卻又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想法,無意於婚配,又因她知曉榮國府的命運,不想託庇於賴家居住,一時竟然進退兩難。

黛玉看著她神色,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我知你一心想脫籍,不如你依從我的意思,這次南下,給你辦了戶籍文書,挪到京城來,你暫且仍留在我身邊,等你有了好去處,再離開可使得?你一個人,我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你別忘了,從前你跟我的那些世情。”

雪雁笑道:“姑娘疼我,我感激不盡,等脫籍之後再罷,世事變化無常,眼下倒不急。”

黛玉想了想,頭道:“也是,你為我想得周全妥帖,我也不能看著你無依無靠。”

雪雁道:“那我去收拾東西了,咱們明兒就得啟程呢!”

著,叫來紫鵑等人收拾行囊,轉身對黛玉道:“既要南下,我須得去跟我乾孃他們一聲,橫豎那宅子也是時候收回來了,等我回來,再看住與不住。”

黛玉想了想,道:“你先去告訴外祖母一聲,然後再去賴家一聲。”

忙命人備了幾色瓜果心,不叫她空著手過去。

雪雁重新換了衣裳,傳話到外面,坐車徑自往榮國府行去。

黛玉看著她消失的身影,深深嘆了一口氣,決定等周鴻回來,定要同他商議一番,不能叫雪雁就這樣孤孤單單,她比自己還大三歲呢,也該有個人家了,但願能找一個讓雪雁中意的人,這樣她能放心地放雪雁離開。

卻周鴻此時在周元房裡,垂手站著,並沒有言語。

長乾帝下的乃是密旨,自然不能告訴他人,但是周元何等聰明,早已揣測出幾分,道:“聖人已有意整治江南一帶,你此去千萬心。”

周鴻躬身應是,道:“父親放心,兒曉得。”

周元嘆了一口氣,道:“上皇衰弱,聖人勢漲,朝中必然又是一陣風雲變幻。”

周鴻道:“既要盛世清明,少不得整頓吏治,當今雖有動手之意,然所動之人皆是罪有應得。甄家之名,自幼耳聞,若非罪惡滔天,豈能輕易治罪?”

周元頭道:“不錯,甄家一倒,勢必牽連無數,想必三五年內聖人便會得償所願。”

周鴻道:“聖人派遣兒子南下,想必是給父親起復之機,甄家落敗,必有無數空缺,到那時當今焉能不安排自己提拔的臣子心腹上任?父親閒置家中已有幾年,聖人不會忘記。”

周元大笑,眼中流露出一抹精光,道:“不然,我料想還沒到我起復的時候。”

周鴻眉頭一皺,隨即福至心靈,道:“莫不是要到上皇動手處置榮家之時?”

周元了頭,笑道:“我們周家和榮家水火不容,榮家當初險些害我周家一敗塗地,父子皆沒,我豈能忘記?既然聖人給為父這個機會,為父伺機而動便是,早兩年晚兩年,有什麼要緊。上皇畢竟是上皇,也只榮奎看不清形勢,竟而倒向上皇,企圖半朝姓榮,長子更娶了南安郡王府的郡主為妻,南安郡王府可有軍權,聖人如何允許他繼續坐大。從前不治他,不過是怕榮奎一倒,牽連泰半官員,帝位不穩,如今聖人提拔的官員個個精明強幹,看似不起眼,卻皆是要緊職務,差不多能取而代之,即便那些人統統殺了,也不會影響朝堂局勢。”

周鴻道:“還是父親看得明白,兒自愧不如。”

周元擺擺手,道:“與其是我看得明白,不如是你媳婦為人玲瓏剔透。你這回帶你媳婦南下,隨行親兵護從須得多多帶些,家人也多帶些。”

周鴻正有此意,出了書房,即刻命人去請趙雲。

趙雲居住之地離周家並不遠,他應邀過來的時候,雪雁已出了周家,抵達榮國府,早有人通報進去。

賈家無人在朝,但是舊交甚多,賈母聞得甄家被彈劾,已有人去查抄家產,正自悶悶不樂,聽到雪雁過來,忙命人叫她進來,問道:“這時候你過來做什麼?”

雪雁含笑送上幾樣心瓜果,道:“我們姑娘味兒倒好,孝敬老太太嚐嚐。”

賈母笑道:“也就只有我的玉兒時時記掛著我。”完,又問黛玉好不好,天熱吃了什麼,穿了什麼,有沒有受到委屈等等。

雪雁一一回答,又笑道:“我們姑爺才向聖人請了幾個月的假,要陪著姑娘南下拜祭我們老爺和太太呢,姑娘出不得門,打發我給老太太送東西時一聲,恐怕接下來幾個月不能再京城裡了,等明兒從南邊回來了,再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頓時吃了一驚,道:“你,你們姑爺陪著你們姑娘回南去?”

雪雁頭道:“正是呢,姑娘心心念念想著能給老爺太太上一炷香,只恨天南地北相隔千里,不能出門,豈料姑爺竟記在心裡了,今兒從聖人那裡請了幾個月的假。”

賈母嘆道:“你們姑爺如此待玉兒,我倒也放心了。”

雪雁忙笑道:“姑爺待姑娘一向很好,老太太儘管放心。”

賈母感慨萬千,又問了幾句,放她離開,回身跟王夫人道:“咱家無人在朝堂上,原想著向玉兒夫君打聽一二,誰知他們竟要南下,如此倒罷了,叫你們老爺仔細些,打聽打聽甄家到底怎麼著,咱們都是老親,豈能坐視不管。”

王夫人站起身來,垂手道:“老太太放心,已經打發人去打聽了。聽榮大學士很護著甄家,聖人了,若無罪,即刻無罪釋放,併發還家產。朝中有榮大學士,使幾分手段,還怕甄家能落下什麼罪名不成!”

賈母一聽有榮大學士周旋,便放下心來。

雪雁不知賈母這些想法,倘或知道了也只是笑一聲罷了,當今既然起心整頓江南一帶吏治,豈能輕饒了甄家,須知甄家一倒,江南群龍無首,才好讓當今的心腹趁虛而入。

她到了賴家,跟賴嬤嬤明來意,宅子租到八月就不租了,可巧下一年的租子還沒得呢,如今倒也不遲,也給了他們搬家的時間。這所宅子一年租金三百六十兩,兩年她共計得了七百二十兩,加上後面花枝巷子裡的租金一百二十兩,兩年共計得了八百四十兩,賴家知她行事不便,依她之意兌了八十四兩黃金。

賴嬤嬤聽完後笑道:“也巧,那家剛謀了個缺,正要上任去呢,只打算住到八月,我正要打發人給你一聲,偏你在周家,不好過去。”

叫人喚來賴大媳婦,賴大媳婦聽了,忙拿了三個月的租金給雪雁,共計九兩黃金。

雪雁道謝收了,起自己陪同黛玉南下,賴嬤嬤吃驚不已,隨即頭道:“也該去拜祭拜祭了,你們姑娘進京這麼些年,難為她了。”

雪雁嘆道:“可不是,虧得我們姑爺疼姑娘,好容易才請了假。”

賴嬤嬤聽了,不免笑道:“倒是有些兒女情長了。不過你們姑爺年輕有為,如此行為,亦是有情有義,到底拜祭過岳父岳母,才算是正經一對夫妻。你也打算跟著去?”

雪雁頭,她必須跟去,要將須彌芥子裡的財物悉數還給黛玉。

見過賈母,別過賴家,雪雁回到周家時,已將近傍晚,剛踏進角門,不妨迎面兩個廝引著一個青年走過來,兩人竟看了個對臉,朦朧黃昏之下,雪雁只見到對面青年臉上一道刀疤十分明顯,雖然容貌俊美,卻被這刀疤顯得格外猙獰。

雪雁一怔,心想這位也許就是周鴻嘴裡所的幕僚趙雲了,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一副文士打扮,卻顯得有幾分英武之氣,她不敢多看,忙低頭站在一旁,避讓開去。

趙雲剛和周鴻擬定南下諸事,亦打算陪同周鴻一起南下,為他在江南行事出謀劃策,沒想到自己出門時竟會迎面碰到一名美貌少女,形容打扮不俗,心中便知必然是後院裡的大丫鬟,見她臉上未露驚恐之色,不免有些詫異,連忙抬起衣袖半掩著臉,連連告罪。

雪雁還了一禮,一閃身,匆匆進去了,此事亦不曾與人言。

第二天,周鴻便攜帶黛玉連同親兵護衛僕從浩浩蕩蕩地坐船南下,有人知,也有人不知,全然都沒當做一回事兒。

等到周鴻離開三日後,長乾帝便命一支禁衛軍南下,乃為輔助範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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