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不知,獨雪雁知曉黛玉早已想和姐妹們一聚了,但是因為作為媳婦,行事總得有了婆婆的允許,方能往外面下帖子,故今日得償所願,她手裡搖著扇子,看著黛玉寫帖子,提醒道:“姑娘別忘記榮國府裡的幾位姑娘,請她們也來樂樂才好。”

寧榮國府爺們雖然不好,姑娘們卻都是好的。

讓她們出來長長見識,不定有意外之喜,想到諸釵命運,雪雁心中嘆了一口氣,黛玉已經脫離了悲慘下場,就不知道她們的命運如何了。

黛玉聽了,筆下一頓,輕嘆一聲,道:“素日除了王家一處,我同各家千金賞花取樂時鮮少見到姐妹們的蹤跡,一時竟忘記了。也好,請她們出來走走,見見人總比不見的強。”

畢,果然另外寫了六張帖子,分送迎春、探春、寶釵、湘雲、寶琴、岫煙六人,因惜春尚在守孝,便不請她過來了,只是在送帖子的時候,又另外備了幾份瓜果心送給姐妹,唯惜春加厚一倍,額外還送了兩盆石榴花。

剛打發老宋媽媽帶人送過去,便見周夫人房中大丫頭紅杏捧著托盤過來,給黛玉請了安,道:“給大奶奶請安,太太使喚我把月錢給奶奶送來。”

雪雁一聽,方想起黛玉嫁入周家已有一月了。

黛玉擱筆起身,笑道:“怎麼是姐姐送來?隨意打發個丫頭拿來便是。”

紅杏道:“這樣要緊的差事,丫頭哪裡使得。”

著將托盤遞給雪雁,道:“這裡是大爺和奶奶的月錢,每人二十兩,兩位教習嬤嬤和王嬤嬤各是二兩,雪雁姐姐和紫鵑姐姐六人各是一吊錢,良辰、美景和兩個一等僕婦亦同此,咱們家並沒有一兩的丫鬟和僕婦,我和青梅幾個也都是一吊錢,下剩丫頭們和粗使婆子各是五百錢,你數數。”

雪雁放下扇子,接在手內,一眼看去,便知數目,笑道:“你一句一字都已清楚明白了,我還怕你短了數目不成?”話雖如此,仍是數明白了,不多不少。

黛玉卻疑惑道:“太太的月錢是多少?如何我和大爺也是二十兩?”倘或她沒有記錯的話,在榮國府裡也就賈母邢王夫人並李紈是每人二十兩,餘者皆是二三四兩不等,周家行事比榮國府更為儉省,如何她和周鴻的月錢反和賈母等人持平?

紅杏一怔,忙道:“老爺太太的月錢是二十四兩,二爺三爺和大姑娘各是二兩,因大爺和奶奶已經成家,大爺的俸祿都交到公中了,故提到二十兩每月。”

黛玉笑道:“原來如此,有勞姐姐親自送來。”

來周家這些日子,黛玉暗暗留心,唯恐行事有差,她知曉周家門風清正,十分嚴謹,下人們只得月錢年例,或是年下節日賞錢,平素府中不管如何來往使役,都不打賞,他們依然安分守己,各司其職,不似榮國府下人個個偷奸耍滑,只想著好差事,不好的差事便推脫,又有賴大一干人從中盤剝油水,黛玉已是周家人,非在榮國府客居,自然也就沒打賞二字,只叫丫頭倒了精緻新茶過來與她吃。

紅杏離開後,黛玉叫雪雁將月錢發放下去。

料理完,雪雁回屋笑道:“這樣倒好,姑娘手裡也從容些。”

黛玉嗔道:“什麼從容些?你我並不缺這些,也不想想,他一年的俸祿才幾個錢?哪裡夠月錢,不過是太太貼補的意思。何況我已有誥命,也有俸祿,這些卻是不必交到公中的。”

雪雁一想也是,周鴻的年俸一百三十兩,夫妻兩個三個月的月錢就有一百二十兩了,不覺暗暗為黛玉歡喜,黛玉生活得安樂,她離開也能放心了。

她發現如今黛玉和各家來往的應酬使費,一概都是公中所出,她既已嫁人,便以周家的名義送禮來往了,周家多了幾家人脈,且都是十分清正的人家,他們也深羨周家,周夫人只有歡喜的,自然不會氣地讓黛玉拿體己錢出來,而且周夫人素來不管黛玉房中諸事,只偶爾問兩口好不好,別的從不插手,黛玉十分自在,幾乎沒動過梯己。

對於周夫人,雪雁一直佩服得很,雖周夫人不會對待黛玉如周灩一般,但是比別人家的婆婆好了十倍不止,從來不對黛玉挑三揀四,立規矩時也只是讓她做個意思,然後婆媳共桌,全然不似榮國府婆媳不同桌的規矩。

雪雁最擔心地就是黛玉不按時吃飯,對身體不好,見狀,終於能放下心來了。

她眼下只盼著周鴻早日帶黛玉南下,自己將東西交還他們,所有的事情都完了,無事一身輕,自己脫籍離開,忠僕名聲雖好,但也不過是個下人,她更希望做個良民百姓。她相信即使自己離開了,有黛玉和於連生這些靠山,自己不會和尋常百姓一般過得悽苦。

黛玉深知她的心思,過幾次,讓她現在離開也使得,橫豎身契已經給她了,何必再低聲下氣做奴婢,奈何雪雁覺得東西沒有給她,不好離去,故黛玉亦盼著周鴻早日得空,陪她南下祭祀父母之際,將東西接手,這樣雪雁才能放心離開。

卻黛玉的帖子送至榮國府,諸姐妹們頓時欣喜異常。

這些日子以來,府裡為了寶玉一個,鬧得人仰馬翻,好在雪雁在跟前服侍了二十餘日,寶玉方大愈,她們也解了約束,能玩樂一番,但是少了黛玉,總覺得不自在,今日得了黛玉的帖子,想著能出去結交友人,心中自然樂意,忙都去請示賈母。

賈母才看過周家送來的端午節禮,到底有些傷感,養了黛玉近十年,從節禮上可看出,她已經是別人家的媳婦了,聞得黛玉又下帖子請姐妹們吃酒賞花,笑道:“我年輕時也愛這些熱鬧,如今老了便不想走動了,既然玉兒請你們,你們過去便是。只有一件囑咐你們,行事大方些,別縮手縮腳地叫外人笑話了咱們家。”

眾人滿口答應,忙都鄭重其事地回了帖子。

賞花會定的乃是五月初二,端午節之前,這日一早,迎春探春釵雲琴煙諸姐妹皆已打扮一新,兩人一車,徑自到了周家,遞了帖子。

門房接了帖子,通報裡頭,少時,黛玉帶著周灩親自迎到二門,接了進去。

彼時往常姐妹們已經到了十之八、九,正在園中亭子裡笑,黛玉引著迎春姐妹等人先去拜見周夫人,周夫人了兩句話,便叫黛玉帶她們去園子裡頑耍,及至見了亭子中的諸位年輕夫人並姐們,眾人都笑道:“這是哪家的千金?往日不曾見過。”

黛玉笑道:“都是我外祖母家的姐妹們,今兒請你們來,也叫她們來認認人。”

眾人聽是榮國府的姑娘,都情不自禁地相視一眼。黛玉出嫁之事,她們早已聽,都暗暗鄙棄榮國府所為,又憐惜黛玉過得如此艱難,只是沒想到黛玉竟會請了她們來,想到黛玉之為人,也算難為她了,都含笑看過來。

趙嫣然指著她笑道:“我就,你好容易做一回東,還能不熱鬧些?今兒果然人多,快叫你這些姐姐妹妹過來我瞧瞧,別明兒出門,見了面也不認得。”趙嫣然乃是大長公主之女,本身又嫁給了忠順王世子,世子妃高於郡王妃,在諸人中身份最尊,此話倒也名正言順。

張惠笑道:“聽你這口氣倒跟我們擺起了世子妃的款兒,大夥兒一會子盡力灌你兩杯。”

素日和黛玉交好的這些姐妹,除了桑婉桑媛等幾個晚輩外,餘者比她年長的幾個都已出閣,張惠和墨新同歲,墨新已嫁,只因張惠夫家的老太太去年沒了,夫君是嫡長孫,須得守孝三年,故她仍是姑娘打扮,話也沒人駁她。

嫣然臉上一紅,啐道:“別當你是個姑娘家,就來笑話我,我就不信,明兒沒我笑話你的時候。再,難道她們這些女孩子們我還能我去見她們?”

釵探等人雖不知嫣然身份,但聽到世子妃三字,已然明白,忙都連稱不敢,過來拜見。

黛玉帶迎春姐妹與大家相互廝見畢,各自落座。

雪雁捧上茶來,然後退下,留紫鵑帶人在跟前服侍,自己同丫鬟們話去了。

秋菊現今是嫣然的陪嫁丫頭,見了雪雁,拉她走到花陰下去梯己話,含笑道:“再沒想到,你竟是南華姑姑的妹子,我就怎麼瞧你十分面善,此後一直不得見,今日好容易見了,咱們也好好聚聚。”

雪雁微微一笑,當初南華死時,各處都送了奠儀,永昌公主也送了,難怪秋菊知道。

秋菊因問道:“你們姑娘嫁了,你有什麼打算呢?”

雪雁一怔,隨即道:“打算什麼?”

秋菊輕輕戳了她額頭一下,道:“你這麼個伶俐人兒,還不懂我的意思?你們家規矩不同別人家,留在這裡,只能嫁個廝,多是個管事,有什麼前程?你有南華姑姑的體面在宮裡,求個情放出去自擇,豈不是比府裡好?”

雪雁莞爾道:“姐姐放心,我已有了打算。”

秋菊聽了,便頭不語。

過一時,秋菊問道:“怎麼榮國府的姑娘們今兒出門了?真是難得。”

雪雁笑道:“我們姑娘想著那些姑娘們在家十分寂寞,就請過來熱鬧一回,認得幾個人將來好走動,總比悶在家裡萬事不知的強。”

秋菊頭,輕聲道:“那府裡的事兒我都看不過眼,虧得你們燈油似的熬了這麼些年,現在還為他們家的姑娘著想,想來是讓各家年輕太太姐們知道她們,能有個終身。現今外頭誰不知道,若不是你們老爺給你們姑娘私自留了些東西銀錢,哪裡能體體面面地出閣。”

此事雖然早有預料,但是雪雁仍忍不住問道:“外面都這麼?”

林如海的舉動果然是老練狠辣,不知他是否還有別的安排,可惜到底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知是哪一家收了那五千兩金子,竟然沒有送來。

秋菊悄悄地道:“我們世子妃和王妃話時我聽的,外頭都這麼呢!你也知道,當初添妝的人都只有榮國府的親友和你們姑娘家的一些故交,原也不會多嘴,但到底有嘴裡不嚴實的,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曉得了當日的場面,你們姑娘二十多萬兩壓箱銀子裡有十萬是桑家替收著的,三四萬是周家的聘金,五萬是季夫人送去的,還有幾萬都是你們太太的陪嫁銀子,除了史太君,榮國府裡竟沒給你們姑娘一兒銀子。”

著,秋菊推了雪雁一把,問道:“我問你,果然是真的?”

雪雁笑道:“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麼?”

秋菊暗暗咋舌不已,道:“虧得你們還能忍住這口氣,也不想想,你們老爺留下了多大的家業,我都聽王妃和世子妃了,你們連九牛一毛都沒得。”

雪雁淡淡一笑,道:“榮國府裡畢竟撫養了我們姑娘那麼些年。”

秋菊聞言,不覺頭道:“也是,哪怕那府裡不給你們姑娘一文半個的嫁妝,你們姑娘也不能訴委屈,只能苦水往肚子裡咽。我們王爺王妃都佩服你們老爺的手段,人去了幾年還不忘記給你們姑娘出氣。”

雪雁輕聲道:“我們老爺曾,若姑娘嫁妝有三十萬之多,便請季夫人悄悄地將五千兩給我們姑娘,想來我們老爺更期盼榮國府如此行事,只是,事事不如人意罷了。”

秋菊屈指一算,搖頭道:“三十萬不過是一二成,偏他們都不捨得拿出來給你們姑娘,丟了這臉也不虧,平白無故得了二三百萬的財,既拿了,就別怕人。”

雪雁深深地嘆息一聲,吞下去的銀子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秋菊又問道:“我聽,你們姑娘出閣至今,和榮國府裡的來往並不是十分熱絡?怕是因為你們老爺的舉動記恨你們姑娘了罷?”

雪雁忙笑道:“倒也未必,他們家裡寶二爺病了二三十天,哪有心思來往。”

秋菊撇了撇嘴,道:“你別替他們家好話,他們家為人,我還能不知?你也知道,我們王府和他們家素有嫌隙,舊年為了找一個戲子兒,他們家那位鳳凰兒似的寶玉重重挨了一頓打,除了他們家二老爺來請罪外,此後再無往來了。”

提到此事,雪雁忙問道:“你不,我倒忘了,那位戲子後來找到了?”

秋菊道:“那時我還沒跟著我們世子妃到王府裡呢,只是後來聽的。那位寶二爺既得明白,在紫檀堡有房子地,一去就找回來了,我們王爺雖然惱得很,到底喜他伶俐標緻,沒如何處置,倒是他聽是寶二爺了他的去處,呆了半日。不是我,他們家這位二爺竟沒一子剛性兒,就這樣吐露了琪官的下落,虧得琪官還和他交好一場。”

對此,雪雁並不好指責,只含笑不語,心中卻想著,忠順王爺倒也不是十惡不赦的人,也是,榮國府自己就是打從根子底爛透了的,誰和他們家有嫌隙的就不是好人了?

想罷,雪雁道:“這些事原也是無可奈何。”

秋菊頭道:“倒也是,琪官卻是個有志氣的,想脫離這個行當,前兒聽,王爺已經允他了,明年便放他出去,到那時,差不多他也不能再唱旦了。”

雪雁納罕道:“你們王爺竟然許了?”可見蔣玉菡的確是有志氣又有能為的人,從忠順王府逃走被找回來,不但沒得一兒懲罰,還能讓忠順王放出去,其聰明伶俐真真難得。

秋菊笑道:“我們王爺萬事不管,就愛聽戲取樂,或者逛街遊玩,對待下人並不如何厲害,我們王府裡上下人等都念著王爺的好,那琪官打兒跟了王爺,王爺見他執意脫籍,幾次勸解不過,便許了他前程,並未為難他。”

雪雁聽到這裡,忙讚歎了幾句,果然榮國府裡有些話也是聽不得的。

秋菊還要再些什麼,忽然上頭叫人,忙同雪雁過去。

諸人賞花已畢,紛紛回到亭中,黛玉拉著周灩忙引眾人到退居之所更衣,再出來時便命人上了酒席,選了幾樣精緻菜餚送到周夫人房中孝敬,又命人在花陰下設了氈子,叫跟隨過來的丫頭婆子吃東西。

雪雁卻沒有歇息,只忙著招待各人。

眾人玩得十分盡興,傍晚方歸。

探春同迎春坐了一車,驚歎道:“今兒個我才算長了些見識,瞧瞧她們的言行舉止,何等展樣大方,除了林姐姐,咱們這些人總覺得羞手羞腳。”

迎春素來是個木訥性子,不在意地道:“除了咱們這一幹人身份低微,她們那些人哪個不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嫡女長媳?你莫忘了忠順王府的世子妃。也就是林妹妹記掛著咱們,才特特請了咱們去,若是往常,哪裡認得這些人。”

探春不覺一怔,隨即頭嘆道:“二姐姐的是,咱們原沒身份認得她們。可惜了除了林姐姐還記得咱們,咱們也沒出去的時候。”

探春精明強幹,心中自有主意,偏世事不如人意,自己無計可施。

她們回到榮國府裡,回了賈母。

可巧寶玉亦在賈母房中和丫鬟們笑,聞聲不禁跌足嘆道:“林妹妹來請你們,怎麼不跟我一聲?怎麼也沒請我?咱們家姐妹們在一處頑耍取樂時,何曾少了我?我好些日子沒見林妹妹了,也不知林妹妹如何了。”著,眼圈兒都紅了。

迎春等人默然不語,黛玉請的都是各家女眷,如何能請外男,像是什麼話?

賈母亦道:“你又胡話,仔細你老爺知道了捶你的肉。”

一提到賈政,寶玉登時心驚肉跳,想起自己功課未得,忙起身告辭,一溜煙兒跑回去。

見寶玉回去了,賈母方看向姐妹們,問了幾句,知曉來客的身份後,嘆道:“也就玉兒有這樣的體面,她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你們見了玉兒,可有問她過得好不好?”

探春忙道:“在那麼些人跟前,哪裡敢問,倒是我叫侍書問了紫鵑,都好得很,周夫人是極溫柔和藹的人,待林姑娘好得跟母女似的。”

賈母嘆道:“世間哪有婆婆待媳婦好得如同母女?只是聽你這麼一,我倒放心些了。”

卻彼時黛玉諸事料理完,亦到周夫人房中回話,周夫人笑道:“如此甚好,叫灩兒跟著你,我也放心,雖我也能帶她出門走動,卻哪及你們這些年輕孩子們的自在?過兩日,你跟我出門,認認咱們家的世交。”

對於這些黛玉自是遊刃有餘,忙頭答應了。

雪雁聽此事,十分歡喜,黛玉往日雖也跟桑母出門應酬,卻哪及如今名正言順?

周鴻進宮當差時,黛玉都在周夫人房中吃飯,只她和周夫人、周灩母女兩個,前面周衍、周漣則陪著周元吃飯。

飯畢了些閒話,黛玉便和周灩一同告退。

回到房裡,雪雁便聽黛玉道:“你們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今晚不必上夜了。”

雪雁聞言會意,算算日子,今天周鴻該當回來了,他們夫妻兩個素來不愛屋裡有人看著屋外有人聽著,事後要熱水都是周鴻親自出來叫婆子送進去,只有周鴻進宮當差不在,黛玉獨處時裡間方有人陪侍,外間有人上夜,外間仍是良辰美景,裡間卻是紫鵑。

雪雁起心脫籍,黛玉不大使喚她做事,只叫她調、教下面的丫鬟,以免等她和紫鵑等人都到了年紀,自己身邊無人可使。

等到周鴻回來了由良辰美景紫鵑汀蘭等人服侍更衣梳洗,方退了出去,雪雁亦走出正房,覺得有些好笑,大戶人家喜歡裡外間都有人看著,據聞賈璉和鳳姐在一處時,平兒亦在旁邊,興之所至,也拉平兒一起,這些都是她從別人嘴裡知道的。不過她可不願意,虧得周鴻和黛玉兩個都不喜歡,否則,她這個陪嫁的心腹大丫鬟須得時時在門外等候。

雪雁吩咐廚房上熱水預備著,徑自去歇息了。

她來了這麼些時日,行事不似初來時處處都心謹慎,不敢隨意使喚人。

次日早起,周鴻今日不必當差,意欲陪著黛玉去上香,亦為家人祈福,周夫人方想起黛玉在榮國府,處處不便,從未能給父母上香磕頭,心裡不免感嘆幾聲,應了他們的請求。

黛玉回來跟周鴻道:“我從前曾,不拘在這裡,只要心盡到了便好,咱們如今只尋個清淨之地,倒也不必非得香火茂盛,那樣的地方去了,因有官家女眷,寺廟裡還得驅盡和尚道士和來往香客,倒顯得咱們仗勢欺人了似的。”

周鴻頭道:“一切依你。”

畢,周鴻果然尋了城外一處香火了了卻十分整潔乾淨的寺廟,帶著黛玉過去,人煙稀少,今日去時竟無香客,只有幾個年長的和尚過來相迎,雪雁扶著黛玉下轎,一抬頭,不覺都笑了,道:“難怪這廟裡無甚香菸。”

原來這寺廟門口竟刻著一副對聯,乃曰:“你求名利,他卜吉凶,可憐我全無心肝,怎出得什麼主意;殿遏煙雲,堂列鐘鼎,堪笑人供此泥木,空費了多少精神。”

這幅對聯雪雁亦從別處見過,沒想到竟會有和尚燒錄於此。

周鴻笑道:“這裡的和尚自力更生,不為香火錢得天花亂墜,故此漸漸沒人來朝拜了。”

黛玉聽了,不由得肅然起敬,道:“如此方見風骨,倒更見誠心,各處和尚尼姑道士滿嘴裡阿彌陀佛無量壽福,實際上哪裡有什麼福壽添身?不過都是為了多得些香火錢罷了。”

廟裡的主持笑道:“阿彌陀佛,奶奶既有如此見解,今兒上香,也不必給我們香火錢,我們這裡自有耕作衣食,只有銀子沒處花。”

黛玉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住持告訴我廟裡有多少師父,明兒我打發人贈每人僧衣僧鞋各一套,豈不是比銀子更乾淨些?我既盡了心,師父們也沒有白為我父母唸經一場。”

住持笑道:“如此甚好。”

晌午在廟裡吃了齋,因天熱,便在禪房歇息。

歇息過後,周鴻陪著黛玉在眯各處遊玩,黛玉難得如此清淨,十分歡喜。

雪雁見二人你恩我愛,言行舉止十分契合,便不打擾他們獨處。

一時忽有人來報趙家聞聽周鴻陪著夫人來上香,特地送了些香燭茶銀之類的禮過來,雪雁聞言一怔,不知是哪家,忙去回黛玉和周鴻。

黛玉亦覺詫異,她隨周夫人已將自家世交故舊都記得了,並無這個趙家。

周鴻卻笑道:“我知道是誰,叫雪雁收了便是。”

黛玉忙問是誰,周鴻道:“原是我身邊的一個謀士,極有才幹,可惜了,不能出仕,我離開山海關後,他也跟著回京,只我若出征,再跟我一起。”

黛玉聽了,忙叫雪雁請送禮的婆子過來。

趙家只打發一個婆子過來,給周鴻夫婦請安問好後,也沒甚話,雪雁預備了賞封,婆子離去後,黛玉方不解地問周鴻道:“我瞧他們家的婆子倒有禮有節,很懂規矩,你那位謀士既有才幹,給你出謀劃策,按理,也該立下了功勞博得前程才是,何以不能出仕?”

周鴻嘆了一口氣,道:“趙雲,哦,就是我這位謀士,十八歲就中了舉人,真可謂年少有為,亦有一身武藝,可惜他中舉後不久,家裡突然遭賊,慌亂中面上被賊人砍了一刀,留下一道極深的傷疤,再難消除,故不能再考科舉,亦無法出仕為官。”

黛玉問道:“趙先生既有武藝在身,何以那麼輕而易舉地讓人砍傷了臉?家裡可曾失了財物?或者可有別的傷?”

周鴻搖了搖頭,含笑看她,道:“那日乃是他們家老太爺大壽,趙雲被灌得頭昏腦漲,且賊人人多勢眾,不傷要害,專往他臉上砍,他慌忙中躲過了七八刀,只是到底雙拳難敵四手,終是中了一刀。”

黛玉便道:“這可奇了,怎麼就這樣巧?適才見那婆子言辭幹淨利落,可見他們家不是沒有下人,既有,如何能讓自家主子去擋賊人?再了,那麼些人,如何只往你那謀士臉上砍?可是他們家裡的緣故,導致出了這樣的事情?”

周鴻目露贊挾色,頭道:“他們家只是尋常的耕讀之家,家財雖不多,卻亦不少,門風也好,只是不獨他們一房,人多是非自然也多,趙雲是長房嫡長孫,自聰明伶俐,年紀輕輕中了舉人,眼看著次年便要去考進士,難免惹人嫉恨,後來捉到那賊人,方知竟是二房花錢買通了幾個流氓地痞,也不敢殺人,只毀了趙雲的臉。”

黛玉嘆道:“那二房行事果然是心狠手辣,毀了臉,可不就是毀了一輩子的前程?後來呢?趙先生如何又到了你身邊為你出謀劃策?”

周鴻道:“家醜不可外揚,趙家老太爺不許聲張,經此一事,趙家三房分了家,但因老太爺只想兒孫能考中進士,他們家除了趙雲一個,還有三房一個兒子十分聰明,僅次於趙雲,十七歲就中了秀才,故分家之際,老太爺和老太太隨著三房居住主宅,反倒是長房分了出去。趙雲心灰意冷,可巧讓我撞見,那時我身上已有了職缺,見他文武雙全,極富謀略,便請他做了我的幕僚,幾次作戰,他功勞不,我本想為他請功,不過他卻推辭不願意,只得罷了。”

黛玉疑惑道:“怎麼就不願意了呢?”

周鴻道:“趙雲他這麼個樣子,出仕了只會徒惹笑話,無人論起功績,橫豎這些年他也沒少得財物,家中又有餘財,倒不如清清靜靜地度日,等我不需要他了,他晚年就在老家建個私塾,教導學生。我現今在宮裡當差,他也住在京城,他家離此不遠,這座廟我也是從他嘴裡得知的,來回幾回,見這裡的和尚佛法高深,方帶你過來。”

黛玉怔了怔,道:“難道那趙先生的父母答應了?”

周鴻搖頭道:“趙雲父母早亡,不然也不會吃了這麼些虧。”

黛玉不覺嘆息一聲,復又笑道:“你他們家門風很好,我聽著這話有趣。”

周鴻了她額頭沒有話,拉著她往別處去。

雪雁在後面聽著,搖頭一嘆,眼下為官做宰也不是那麼容易,有才華有本事,但還得看長得好不好,平頭正臉才能出仕,略有些醜陋殘廢別想進貢院大門。

她就,讀書人家齷齪事情也多,哪裡比得自己一人自在清淨?

傍晚一干人等方告辭離去,不同於禁衛軍七日一輪,也就是七日在宮內吃住,換班後歇息七日再去,而周鴻是統領,第二日便得進宮當差,吃住皆在宮內,五日一回。

周鴻一去,黛玉便覺寂寞,悶悶地同紫鵑等人做了一回針線,只無趣。

過了幾日後,周夫人去楊提督府上赴宴道喜,帶著黛玉同去。

黛玉已是三品誥命,年紀又輕,生得又好,行事有禮有節,各人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都只管贊好,對周夫人道:“你倒是有福,兒女雙全,個個成才,媳婦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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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知道他們都羨慕自家落難時,黛玉對他們不離不棄,嘴裡卻十分謙遜,帶著黛玉見過眾人,聽聞眼前之人乃是杜學士之長子媳婦趙氏,黛玉不覺看了兩眼,她嫁給周鴻以後,夜半私語時,周鴻曾將諸般事情都給她聽,故知道周夫人曾去趙家向此女提親。

只見趙氏二十來往的年紀,衣著並不奢華,模樣兒卻生得格外標緻,言談舉止亦十分爽利大方,唯有眉宇間隱隱藏有一絲鬱色,同黛玉見禮時,亦看了黛玉幾眼,眼裡閃過一絲羨慕,隨即消失不見,也只黛玉與她相見時看到,別人都沒留意。

黛玉先是不解,略一思索,淡淡一笑,便知趙氏怕在杜家過得並不十分如意,故羨慕自己嫁到周家,婆媳和睦,姑嫂親密,又沒有姬妾通房堵心。

對於趙氏,黛玉自然有些兒嫌隙之意,但也知道非趙氏之過,倒也不放在心上。

趙氏見黛玉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往日所見若干女子皆有不及,心中不免暗歎一聲,甚為羨慕,若不是自己父親,如今做三品誥命又夫妻恩愛的該是自己了。當初她母親已經應了周夫人,只是後來他父親反口不允,導致兩家不歡而散。

周夫人雖不喜趙御史行為,但往日亦喜趙氏,兼趙夫人乃是她素日閨閣密友,故開口問道:“你娘前兒省親去了我知道,今兒怎麼沒見你婆婆過來?”

趙氏忙道:“我們太太中了暑氣,身上不好,在家裡躺著,只叫我過來向楊太太請罪。”

楊夫人聽了笑道:“哪裡值得請罪?難道你婆婆病了,我還怨她不拖著病體過來不成?好好兒的,怎麼就病了?這個把月都沒見到她,難不成日日都不好?既不好,也該叫我們知道,一會子好打發人過去慰問一番。”

趙氏連稱不敢。

好容易人散,趙氏回到家中向杜夫人回話,杜夫人倚著涼枕,忽然開口道:“你你今兒在楊提督府上見到了周家的兒媳婦,姓林的那個?”

趙氏一怔,不解她問此話何意,忙答道:“是呢,周夫人現今帶著林淑人在各處走動。”

杜夫人聽了默然不語,半日方問道:“你見她模樣言行舉止如何?”

趙氏頓時滿腹疑團,雖素日林黛玉亦常有節禮來往,但是杜夫人待林黛玉卻並不親熱,並未親見過林黛玉,遠不及張夫人季夫人等常接黛玉走動,如何今兒反問這些?她忙回道:“若論模樣氣度,天底下真真難有人比得上,我見了她也覺得喜歡。”

杜夫人眉頭一皺,擺手道:“也難怪了。你先回房歇息罷。”

趙氏方退下。

等趙氏一出去,杜夫人就長長嘆了一口氣,聞丫頭老爺歇在七姨娘處,杜夫人臉上頓時閃過一抹厲色,道:“去請老爺來,就我有要緊事,事關咱們家的前程,可別不來,若是遲了,也別怪我。”

丫鬟躊躇半日,只得磨磨蹭蹭請了杜蓮過來。

杜蓮雖然年過五十,依舊面如冠玉,三縷長鬚,一身正氣,進來道:“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偏這時候過去打擾?”

杜夫人坐起身,遣散房中的丫頭,冷笑道:“我倒是不想打擾老爺快活呢,只是有一件事告訴老爺,今兒大兒媳婦去楊提督家赴宴,見到了林大人的千金,周家的大媳婦。”

杜蓮聞言,臉上登時變色。

杜夫人道:“也不知道他們知道不知道。”

杜蓮沉聲道:“不可能知道,他們不可能知道,只要你我不聲張,便無人知道。”

杜夫人頭,嘆了一口氣。

杜蓮見狀,面上十分嫌惡,冷聲道:“你嘆氣作甚?若不是你私自挪用了那筆錢,我何以落得如此境地?愧對故人之託?”

杜夫人聽了這話,頓時冷笑一聲,道:“老爺如今倒怪我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誰弄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老爺今兒納妾,明兒買個姨娘,一家子庶子庶女,幾十口子張嘴吃飯伸手穿衣,一年俸祿還不夠半個月的使費,我何必動用這筆錢?”

杜蓮大怒,道:“你是怨我了?”

杜夫人絲毫不懼,昂頭道:“我倒不想怨呢,可是眼下都是老爺之故,何必我的不是?倘若老爺不願意,我當初用錢置辦送到趙家的聘禮聘金時,老爺怎麼不開口阻止?”

作者有話要:六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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