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沒想到自己臨出門前特特囑咐紫鵑去開解金釧兒,她仍是死了。

雪雁一直認為金釧兒這件事,三方都有責任,都不無辜,但金釧兒罪不至死,她出去的法也無關名聲,完全可以好好過下去,只是沒想到是她自己尋死。

是性子烈?還是過不下去?她不是金釧兒,無從得知。

在這裡過了幾年,經歷了不少事情,從一開始她把這裡當成另一個世界,到現在她無法把任何一個人當成是紅樓夢的角色,金釧兒是消失的第一條人命。看書的時候覺得就是書裡的虛幻人物,很難傷心,但現在,她才恍然發覺,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從眼前消逝。

白天寶玉挨了賈政一頓打,鬧得府裡天翻地覆,紫鵑到此時方得空訴。

紫鵑一面把事情出,一面嗚咽道:“金釧兒素來輕浮些,常常取笑寶玉要把嘴上的胭脂給他吃,卻沒什麼壞心思,若不是寶玉先拿她取笑,何以有後來的事情?太太醒了,金釧兒挨了一記耳光,也罷了,誰叫她在太太跟前挑唆寶二爺去拿環哥兒和彩雲,若是寶二爺去了,豈不是弄得兄弟反目?可是太太醒了,寶二爺一溜煙跑了不管不顧,卻也叫人心寒。”

想起勸解金釧兒時她一臉絕望,紫鵑就忍不住心酸。

黛玉躺在床上,就著燈光看帳上的繡花,想起白天聽人是因忠順王府來找戲子的緣故,賈政打了寶玉,其中似乎又有金釧兒一事,便問了一句:“寶玉果然不管不顧?”

紫鵑坐在床邊了頭,拿手帕子拭淚,道:“怪道從前容嬤嬤和張嬤嬤都囑咐我們一年大似一年,越發該留心,不能和寶二爺拉手碰腳的,瞧瞧金釧兒就知道了。”

紫鵑度著賈母之意,原先還覺得黛玉沒有孃家依靠,外人再怎麼著,都不如寶玉知根知底,心思總是憐惜女孩兒家的,只是沒想到他幾句話就葬送了金釧兒一條命,金釧兒固然有錯,難道他就沒錯?今兒是金釧兒,將來是不是銀釧兒玉釧兒?

黛玉嘆了一口氣,雪雁忙遞上帕子,她接過來壓了壓眼角的淚。

雪雁問道:“姐姐傍晚去時,她家裡如何了?”

紫鵑聽到她問,思及傍晚在白家所見,道:“我去了,金釧兒爹孃和她妹妹哭得淚人兒似的,我問後事怎麼做,是太太賞了幾件簪環和五十兩銀子,請和尚唸經超度,後來又送了兩套寶姑娘那裡拿來的衣裳給金釧兒裝裹。”

黛玉聽了,問道:“是什麼衣裳?裝裹也有講究的,萬不能用綢緞衣裳上身。”

紫鵑想了想,道:“寶姑娘的衣裳,必然是綾羅綢緞,我沒細瞧。”

黛玉聽了道:“你去找兩匹絹布,再拿兩件簪環,打發婆子給白家送去,不必什麼,若他們有給金釧兒裝裹的衣裳還罷了,若沒有,他們自然知道自己做。”她現在學的就是這些,行事越發自然妥帖。

紫鵑答應一聲,自去料理,晚間便不過來陪黛玉同睡了。

雪雁移燈關窗,上了黛玉的床,剛剛躺下,就聽黛玉道:“世事無常,平常金釧兒最愛笑,性子也伶俐,再沒想到她竟是頭一個沒的。”

雪雁嗯了一聲,沒有話。

黛玉又起白天於連生過來傳的話兒,道:“你不必擔憂我,日子不過就是這麼過著,無非是從這家到那家,咱們在這府裡那樣艱難都過來了,還怕日後名正言順的家不成?聖人既要善待老臣,我的終身就不會太差,總要顧忌著好名聲,不定還是一等人家呢!”

雪雁聽她頭一回開自己的婚事,不覺有些驚異。

黛玉彷彿知道雪雁的心思,又笑道:“在你面前我才,若是別人,我才不呢!這樣的事情,只咱們兩個知道罷了,別人就不了。雖有聖人之意,到底不該出自你我之口。”

雪雁道:“姑娘明白就好,我原怕不知是什麼人家呢,若不好,豈不是委屈了姑娘。”

黛玉淡淡地道:“這些事本就不由我做主,好也罷,歹也罷,雖沒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還有長輩做主,哪裡有你我贊同和反對的餘地?好人家是福,壞人家是命,外祖母做主未必是好,聖人做主未必是壞,後者總要掂量著朝堂上的分量。”

聽她一席話,雪雁頓時茅塞頓開。

是的,她不是黛玉,她經歷的時代一直都是婚姻自由,即使是那樣,還有許多人家講究門當戶對,而黛玉是正經的古人,雖然對愛情充滿了渴望和浪漫,但是骨子裡還是依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她也能接受通房丫頭的存在。

雪雁側頭看向黛玉,可是,她卻想把世間最好的留給黛玉,不願泯滅她身上的靈氣。

黛玉道:“再,誰也料不到將來是好是壞,什麼是好人家,什麼是壞人家,許是今天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明兒就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這些誰能預料得到呢?橫豎日子過得好壞全憑著自己的心思,富貴了一家子享福,敗落了一家子吃苦,不過是同甘共苦罷了。”

完,翻了個身,道:“睡罷,我已倦了,寶玉挨了打,明兒必得陪著老太太去探望,還有的鬧呢!”她現在調理得非常好,很少有失眠的事情發生,每每到了二更就開始困了。

聽那戲子好容易逃離了忠順王府,置了房子地,想來也有些志氣,住處只有寶玉一人知道,奈何不過王府追問,他已經告訴了來人,也不知那戲子是否被王府找到了。黛玉暗暗嘆了一口氣,心內著實對寶玉再添一分涼意。

雪雁聽了黛玉一番話,十分欣慰,正要合目,忽聽有丫頭影影綽綽地走進來,瞧不見屋內光亮,黛玉問是誰,晴雯笑道:“我是晴雯,二爺打發我送兩塊手帕子過來給姑娘。”

雪雁頓時吃了一驚。

黛玉道:“什麼手帕子?若是好的,自己留著用罷,我們這裡不缺。”

晴雯答道:“不是新的,是兩方家常用舊了的手帕子。”

黛玉原是不解,聽了這話,隨即想得通透,頓時紅了臉,啐道:“拿回去,我不要!”莫她待寶玉親如兄長,便是有些兒心思,也得留心清白名聲,何況今兒才得了聖意,更該謹言慎行,於是斷然拒絕。

晴雯只好道:“只是兩方舊帕子,並沒有別的。”

黛玉半側身,伸手撩開帳子,喊了外面春纖來掌燈,正色對晴雯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不要,當我是什麼了?你悄悄兒地拿回去還給二哥哥,不許聲張。”

晴雯道:“我原姑娘要惱,偏那個祖宗姑娘一見就知道。”

雪雁一笑,道:“既是祖宗,你回去好生哄哄就是了。寶二爺此舉叫人知道了,當我們姑娘是什麼人了?若你不好拿回去,我親自送回去。”

晴雯撂手道:“那你起來同我一起回去,寶玉悄悄支使了襲人去寶姑娘那裡借書,才打發我來的,我這麼一回去,可不好交代呢!”

雪雁只得起身穿衣,同晴雯往怡紅院來。

寶玉見了雪雁,大喜過望,忙讓雪雁坐,又叫晴雯倒茶來,問道:“林妹妹在做什麼?今兒個姨媽和寶姐姐雲妹妹都在,就沒見林妹妹過來。”

雪雁淡淡一笑,道:“姑娘早睡了,我來還二爺打發晴雯送的東西。”

寶玉一怔,隨即急了,問晴雯道:“你沒交給林妹妹?不然林妹妹如何還了給我?”

晴雯正要開口,雪雁先叫屋裡人都出去,只留了晴雯在跟前,道:“今兒鬧了一天,我們姑娘好容易睡了,只為兩方手帕子,還驚擾我們姑娘起來不成?二爺也糊塗了,這樣家常用舊的東西如何能送人?二爺自己留著自己使罷,送過去,當我們姑娘是什麼人了?”

寶玉登時撂下臉來,正欲開口,雪雁又道:“今兒金釧兒才沒了,一家人陰陽兩隔,哭得什麼似的,莫不是二爺也要我們姑娘尋死不成?”

這話已是極重,饒是寶玉亦承受不起,道:“你什麼?我怎會逼妹妹去死?”

雪雁道:“是呢,起先二爺可曾想過,金釧兒會死?偏她死了。”

寶玉哽咽道:“我才做夢夢見了她呢,她跟我為我投井之情。”

雪雁看著晴雯臉上變色,緩緩地道:“二爺,我們雖是丫頭,個個出身下賤,連命都是主子的,但是我們這些丫頭們鮮花嫩柳一般,不是死物,也有自己的顏面和想法,承受不起二爺的輕薄取笑,二爺每每口裡如何憐惜女孩兒,可是偏因為二爺口無遮攔,行為放肆,弄得我們坐立不安,如今金釧兒為什麼死的?不過是因為太太覺得她引誘壞了你,攆了她出去,她自覺沒臉活下去了,莫不是叫我們也做第二個金釧兒?”

寶玉哪裡禁得住這些話,早已如同頭打了個焦雷,呆若木雞。

晴雯推了雪雁一把,道:“你明知我們家這個二爺是個呆子,這些話做什麼?”

雪雁冷笑道:“我倒不想呢,偏事關我們姑娘,如何能不?教你一個乖,素日裡別得罪這個,得罪那個,只因長得好就有了罪名兒,被人一告,就落得無地自容,死路一條!”

晴雯依舊不懂寶玉送兩方手帕子的用意,笑道:“哪裡就那樣厲害了?瞧你的。”

寶玉自悔唐突,去拉雪雁的手,道:“是我造次了,雪雁你就原諒了我罷!”

雪雁連忙後退幾步,冷著臉道:“二爺知道便是了,這事不過你我晴雯三人知道,不許再叫別人知道了。一年比一年大了,哪裡還能像時候那樣黑天白日地鬧,一會子襲人回來了,瞧你怎麼辦!”

提到襲人二字,寶玉登時偃旗息鼓。

晴雯提著燈籠送雪雁出怡紅院,悄悄道:“你的都是些什麼,我竟不懂。”

雪雁瞧著她在燈光下十分嬌娜嫵媚的臉龐,輕嘆一聲,道:“你記住別告訴別人,我心裡就承你的情。明兒你找我去,我給你分其中的厲害,今兒天晚了,我得回去了,我們姑娘沒人陪著夜裡睡不著。”

晴雯頭,送她出了園門方抽身回怡紅院,恰好見襲人從蘅蕪苑回來。

雪雁自回黛玉房中,眼見房中燈等著自己,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重新脫了衣裳熄燈上床,見黛玉尚未安睡,輕聲道:“我已經還回去了。”

黛玉嘆了一口氣,道:“此後遠著寶玉些罷。”

雪雁頭,一宿無話。

次日在賈母房中喝了荷葉湯,湘雲過來找黛玉頑,臉上帶著十分委屈。

黛玉忙道:“誰惹惱你了?”

湘雲起這些日子裡姐妹丫鬟都對她淡淡的,不知為何,道:“我問寶姐姐,寶姐姐也不知道,只好來找林姐姐。”

黛玉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原是你送戒指兒惹出來的事情。雖你送禮是好事,只是府裡的丫頭難道你不知道性情?個個兒心比天高,這幾年雪雁送東西都不敢落下一個。你只送那四個,偏沒其他人的,如何不覺得你看低了她們?故與你冷淡了些。”

湘雲一聽,頓時紫漲了臉,半日方道:“就為了這麼一子事?”

雪雁在旁邊插口道:“可不就是這一子事!實話,她們誰在乎東西?為的就是個體面。我們姑娘送東西原也是憑著喜好,後來都是我做主送人,才略好些。”

雖然別人生氣是因為比著自己送的東西,但是自己為了黛玉在榮國府的處境好些,所以打上下,又何嘗做錯了呢?並不僅僅是為了湘雲方有此舉,就是寶釵送些什麼東西來,不也一樣不敢厚此薄彼?只是覺得到底有些愧疚些。

湘雲面上掠過一絲憂傷,道:“倘若我能當家作主,手裡散漫,也不必如此氣。”

著,滴下淚來,道:“我也想多拿些東西來打,可是我哪裡有呢?只好先緊著要緊的大丫鬟給。就是這回送的戒指還是和上回一樣的,拿不出好東西來。”

黛玉拍拍她的手,嘆氣不語。

她和湘雲的命運是一樣的,父母雙亡,湘雲幸在有叔叔宗族照料,自己好在有賈母疼惜,還有一樣自己比她的強就是世人總湘雲命硬,她是在襁褓之中失去了父母,而自己父母去世時已經上了四十,雖不算高壽,亦不算短命。

過了一時,黛玉開口安慰道:“好妹妹,快別多想了,你若著實為難,與其只送幾個丫鬟,倒不如不送,都怨不得你。”

湘雲道:“只好如此了。”

出了一會神,道:“林姐姐,愛哥哥昨兒個竟留了個金麒麟給我呢,比我的還大些,又有文彩,原要拿給姐姐看的,偏他昨兒捱打,府裡亂得很,就沒。”

黛玉笑道:“前兒去玉虛觀得了,聽聞你有一個,二哥哥特特留下的。”

湘雲低頭一嘆,不再言語。

黛玉正要向她道喜,然後借兩個嬤嬤教導她幾日,她也覺得湘雲禮儀上有些兒不大嚴謹,偏有桑母打發人來接她過去住兩日,只得暫且作罷。

賈母想著府裡紛擾,為了寶玉一個難免疏忽了黛玉,便令雪雁收拾東西陪著黛玉過去。

雪雁喜不自勝,現今都圍著寶玉,她們離得遠遠才好。

到了桑家,桑母立時就拉著黛玉同坐榻上,打發下人出去,跟前只剩幾個心腹,悄悄地道:“今兒一早永昌公主打發人來請我去,我不知何事,不想去了才知道,聖人將來要給你賜婚,叫我不可擅自做主,你可知道了?”

黛玉不覺紅了臉,低頭搓著手帕子,聲音細若蚊吟,道:“知道了。”

桑母反松了一口氣,笑道:“這樣也好,聖人做主賜婚乃是天大的體面,你到了夫家,他們總會讓著你一些。眼下你好好調理身子骨,我多教你些該學的東西,以往因你是個女孩兒家,終身未定,所以不敢教你,如今你雖未定親,卻也該學起來了。”

黛玉起身行禮,道:“多謝表伯母費心了。”

桑母又向容嬤嬤和張嬤嬤道:“日後兩位嬤嬤也可以教導玉兒一些後院手段。”

容嬤嬤和張嬤嬤方知黛玉竟有此造化,又暗笑黛玉真真守得住,竟然一絲兒訊息都沒透露,想來是於連生帶來的訊息,聽了桑母之言,忙滿口應承。

桑母道:“玉兒的嫁妝也該預備起來了,別人家的姐都是自開始攢嫁妝,攢到出閣時已經樣樣齊備,偏玉兒沒有人做主,只好現在開始收拾。”

著看向雪雁,雪雁忙道:“得老太太知道了才好預備。”

賈母知道了,做主預備是名正言順,他們私底下倒騰終究幫不上什麼。

桑母頭笑道:“你放心,永昌公主的意思是叫我透露給史太君知道,好好預備玉兒的嫁妝,只等著聖人賜婚。”

留黛玉住下,桑母盡心盡力地教導黛玉人事,一日不得閒。

桑婉早已定了親,對方也是武將世家,亦同黛玉一般,接受桑母教導。

雪雁有時陪著黛玉一起,有時則在桑家園子裡閒逛,因後院都是女眷,桑越年紀大了,也要進軍營,白日裡從不踏足,故十分逍遙自在,不必擔憂碰到外男。

因從秀月口內知曉桑隆的生日,雪雁提醒黛玉備了壽禮,又親自做了一雙鞋,連同桑家的壽禮一併送到山海關。

不知不覺過了好些日子,直到榮國府打發人送信來,墨新的帖子送到那邊府裡了,黛玉方帶著雪雁等人回去,桑母卻道:“我同你一起去,有話跟你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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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心知她要跟賈母透露聖人賜婚一事,及至到了賈母房中,羞得躲開了,去找姐妹們頑,卻聽湘雲已經淚汪汪地回去了,與別人又無話可談,只得回房。

賈母尚不知桑母來意,因笑道:“我素日懶慣了的,平常不出門,倒勞煩你親自過來,如何敢當?”雖然賈母因賈代善之故仍是國公夫人的誥命,但是桑母也不差,是正一品誥命夫人不,家中還有實權,子孫三代個個出色,在京城裡的地位十分尊貴。

桑母笑道:“我比老太君年輕十歲,腿腳還爽利,走得動,來看老太君,老太君別嫌棄我煩就是了。”

賈母連稱不敢,忙命人倒茶,又叫人預備席面。

桑母擺手道:“不忙,只有一件要緊事要和老太太商量呢。”

賈母詫異,問是何事,桑母方道:“先前永昌公主在我們家裡笑,要給玉兒做媒,這件事老太君可知道?”

賈母一驚,臉上不動聲色,道:“倒聽雪雁提起過。”

桑母笑道:“不知老太君有何打算?我瞧著永昌公主倒不像是笑。”

賈母淡淡一笑,道:“有個和尚了,玉兒命裡不該早嫁,我心裡疼她,又想多留她幾年,等以後再也不遲。永昌公主雖看重玉兒,可到底也得聽聽這話。”

聽了這話,桑母便明白賈母目前並不想給黛玉定親,她想起隱約聽到的傳聞,暗暗嘆氣,嘴裡卻道:“和尚的話,難道還能比得上聖人的金口玉言不成?”

賈母大驚失色,道:“這是何意?”

桑母笑道:“起來,真真是玉兒的福分,她父親留下來的餘蔭。前兒我見了永昌公主一面,永昌公主初六那日進宮,可巧碰見了聖人,提起她要給玉兒做媒,聖人已有了主意,要給玉兒賜婚,不許別人隨便做主呢!”

一言既出,驚起四座。

桑母是客,邢王夫人和李紈鳳姐等人皆在房內侍候,都聽住了。

邢夫人驚道:“外甥女兒果然有一段大福分,竟有聖人做主,那可是天大的體面。”

王夫人看向桑母,也是一臉震驚,更別鳳姐李紈這兩位年輕妯娌了,臉上都是又驚又喜,相視一看,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賈母看了她們一眼,然後望著桑母道:“這是從何起?我竟一兒訊息都不知道。”

桑母笑道:“永昌公主跟我,恐驚了老太君,叫我緩緩地告知老太君,不拘玉兒年紀大,終究聖人已經出了這話,咱們總得聽著,外人也得透露個訊息,免得他們不知道上門來提親,倒不好了。”

賈母道:“勞你為此走一趟。”

桑母見她面上並無喜色,知道她終究是中意自己的孫子,心裡不覺一嘆,寶玉的為人品性自己聽過,哪裡是黛玉良配?倒不如聖人賜婚還體面些,顧念老臣,門第人品都不會太差,黛玉過去,總能得到三分尊重,不敢怠慢。

午時在榮國府用過飯坐車回去,賈母命人不許聲張,將人攆了出去,只自己在屋裡。

黛玉送了桑母回來聽到後,沉默了一會,看著雪雁道:“外祖母只怕心裡很是傷心呢!”

雪雁道:“聖人的意思透露下來了,老太太總不能違抗。”

黛玉了頭,嘆氣回房。

紫鵑此時已經知道了黛玉要由聖人賜婚的訊息,既為黛玉喜,又為黛玉憂,喜的是黛玉終身有靠,憂的是聖人隨口一,畢竟沒有下了旨意,若是日後忘記了,別人不敢給黛玉親,豈不是耽誤了大好年華?

故此她將憂慮一,黛玉便先開口道:“你很不必擔心,我料想就這一二年了。”

紫鵑問是為何,黛玉道:“你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問這個做什麼?”

雪雁卻聽得有些明白了,長乾帝既然要做給朝臣看,必然是趕早不趕晚,幾年後太上皇在不在還兩呢,黛玉今年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是這個年紀很能定親了,到時候旨意一下,不過是叫男方多等幾年再成婚罷了。

紫鵑左思右想不得其要,便不多問了,道:“姑娘先回了墨大姑娘的帖子才是。”

黛玉頭,回了帖子那日必到。

雪雁拿出早做好的石榴裙,預備她出門穿。

紫鵑瞧了兩眼,道:“怪道都慢工出細活,雪雁不動則已,一鳴驚人。瞧這針線做得十分細緻精巧,明兒姑娘出門的衣裳都由你做罷。”

雪雁聽了忙擺手道:“好姐姐疼我一些兒,我最不耐煩做這些了。”

話音剛落,忽聽外頭邢夫人打發人送果子來,好容易接過了,一時又有王夫人打發人送來,不久,鳳姐和李紈聯袂而至,悄向黛玉賀喜。

黛玉紅了臉,啐道:“沒影兒的事,你們急急忙忙做什麼?”

鳳姐拉著她坐下,笑道:“我何曾急了?不過是為你歡喜,特特帶了十幾匹上用的好綢緞綾羅,等事情一定,就留著給你繡嫁妝,若是晚一二年,就做衣裳穿。”

李紈更為黛玉歡喜,含笑不語。

黛玉羞道:“你還是這麼貧嘴爛舌,仔細沒你的好果子吃!”

鳳姐道:“我倒不想著果子吃,只想著吃你的餅。”話音未落,身上便挨了黛玉一下子,她依舊笑得前仰後合,暗暗決定晚上等賈璉回來,立時將黛玉的東西都還回去。

晚間賈璉一聽,面上卻有不甘之色。

鳳姐悄聲道:“老太太不叫聲張,府裡都不叫知道,我知道老太太心裡有氣,誰不知道老太太想著把林姑娘定給寶玉?誰承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聖人這麼一句話是,於咱們府上卻是大事,只怕也就太太心裡歡喜了。”

賈璉道:“那也不必還東西。”

鳳姐挑起一雙丹鳳三角眼,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道:“二爺糊塗了,聖人既這麼,明兒咱們不給多多些嫁妝,如何看咱們府上?不這個,就是單有聖人指婚,林妹妹將來的人家必定不在姑老爺之下,姑老爺已是二品,林妹妹的夫家更高,你滿京城裡有幾家?這樣的人家,咱們不想著好好拉扯關係,倒為這麼一子東西傷了情分不成?”

賈璉反唇相譏道:“什麼一子東西,你倒是弄這麼一子東西來!”

鳳姐道:“我王家的東西幾時少了?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單看我和太太兩人的嫁妝也知道了,把地縫子掃一掃就夠滿府裡吃用了。我一心為二爺,二爺到捨不得這些東西!二爺也不想想,等聖人下了旨意咱們再還,林妹妹心裡如何舒坦?就看先前還東西時,雖然只還了那麼一子,林妹妹心裡仍記得咱們的好處。”

鳳姐素知賈璉手裡有錢就往外面花天酒地,沒有用到正處,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手裡乾乾淨淨,看他如何去胡鬧,弄得自己心裡浸了一缸子醋。

賈璉無奈道:“咱們如何還?已經花掉了許多了。”

鳳姐斷然決定道:“花掉的你我都無計可施,那就把剩下的還了,結了林妹妹這樣的善緣,不定將來你我都要得了她的益呢!”

賈璉猶有不捨。

平兒在旁邊見了,乃勸道:“奶奶得極是,現今還給林姑娘,不拘多少,林姑娘記得這份情兒,倘或將來旨意下來了賜婚,要將姑老爺留下的東西給林姑娘做嫁妝,到那時才該打饑荒呢,二爺是奉旨歸還呢,還是不還?要還沒有東西還,不還就是抗旨。如今還了,到那時二爺只一句已經還給林姑娘就完了,林姑娘還二爺沒全部歸還不成?”

鳳姐聽了笑道:“正是這個話兒。”

賈璉躊躇了一下,心如刀割,可是想到平兒所的話,卻又覺得有幾分道理,只得忍痛道:“那就收拾了還給林妹妹,到底沒臉。”

鳳姐嘆道:“也是呢,上回給時就剩那麼些了,現今再還過去,倒活打了嘴。可是就算如此,咱們也得還。明兒悄悄給林妹妹預備嫁妝,到那時還有的忙呢!”到這裡鳳姐又開始愁了起來,好在還了東西她並沒有傷筋動骨,隨即便丟開了。

過了幾日,黛玉從墨家赴宴回來,見鳳姐送還東西,只是一笑。

雪雁忙忙碌碌地把東西清入冊收好,方走出耳房,對黛玉開口道:“璉二爺和璉二奶奶這回送還的多,總有三四萬兩的東西。”上回送的東西,統共不過一萬兩,也就三四張字畫和三四件古董值錢些。

黛玉又笑又嘆,道:“總是倚仗聖人之勢,方有如此結果。”

雪雁道:“有勢可仗,何必不倚?不拘心意如何,東西收回來才是正經。”

自從此事透露給賈母知道後,賈母雖然低落了幾日,到底還是疼黛玉,私下已經悄悄吩咐鳳姐開始為黛玉預備嫁妝,又命用年下各處交的租子來採買東西,賈璉鳳姐這回絲毫不敢昧下,忙滿口答應下來。

賈母嘆了一口氣,對鴛鴦道:“只是苦了我的心罷了!”

鴛鴦不敢吱聲。

邢夫人和王夫人待黛玉更是和顏悅色,雖然不能告訴別人,可她們如此行為,下人不知就裡,但是素來見風使舵,難免對黛玉恭敬了幾分。

賈政和賈赦並不知道,乃因賈母著實明白兩個兒子的性子,賈政還罷了,只有為黛玉感到歡喜,對聖人感恩戴德,然而賈赦嘴裡沒個把門的,若是有什麼隻言片語出去,反叫外面覺得他們太過張揚,故賈母命邢夫人和王夫人不許告訴他們。

賴大家的行事周全,不久看出了幾分眉目,叫了雪雁回家細問。

雪雁聽賴嬤嬤問黛玉是不是定了人家,不覺一怔,笑道:“祖母如何這麼問?”

賴嬤嬤倚著涼枕,打著扇子,道:“我見老太太近日拘著寶二爺見林姑娘,又見璉二奶奶忙得風風火火,雖然瞞著眾人,但是採買的多是能做嫁妝的東西,不免瞧出幾分來。你們姑娘果然定了人家?人家好不好?怎麼上頭一聲不呢?就是定親,總得過了禮才好。”

雪雁想了想,道:“事情還沒定呢,只是先預備嫁妝罷了,大戶人家的姐,哪一個不是從兒開始攢嫁妝,府裡如今才為我們姑娘忙活,已是極晚了。”

賴嬤嬤道:“府裡姑娘還沒動靜,偏為你們姑娘如此,想來是有幾分意思了?”

雪雁指了指上頭,道:“上頭有這麼個意思下來,府裡先預備著罷了,不知幾時才能為姑娘定下,不叫人知道,不過是恐太過輕狂。”

賴嬤嬤婆媳二人一驚,都道:“那可是大福分了。”

雪雁抿嘴一笑。

其實這個訊息傳出去並沒有什麼不妥,畢竟聖人就是做給朝臣看的。

據她所知,外面幾家尖兒的高門顯貴都曉得了,很有幾家女眷特特去問永昌公主,事後來榮國府走動,多叫黛玉出去相見,見黛玉人品才貌禮儀樣樣極好,才略略放心。

這訊息各家女眷知道,他們男人自然也知道了,有的感慨聖人手段好,有的感慨聖人仁厚,有的思索是不是自家兒子中選,等等不一而足。而賈政只顧著和清客賞鑑書畫古玩,賈赦只知道和老婆吃酒看戲,從不出門,故他們竟一兒訊息都不知道。

只有黛玉一人煩不勝煩,背後跟雪雁抱怨道:“竟一兒清淨都難得了。”

雪雁笑了笑,因還沒定下來,所以都不敢太過聲張,可各家得了訊息,總得過來看看,以免是自家雀屏中選,府裡幾個姑娘都是極聰明的人,很快也都知道了,只是瞞著寶玉。

見黛玉仍是一臉煩惱,雪雁道:“姑娘若覺得鬧得慌,不如去桑家住兩日。”

黛玉一聽也是,這幾個月來她身處風頭浪尖,十分不妥,暗想桑家常接她走動,故打發人去一聲,然後稟了賈母,坐車過去。

因賈政了學差,八月二十起身,剛送他出門,賈母也未阻攔黛玉。

及至到了桑家,卻見正在收拾東西,黛玉不免有些奇怪,一問才知道桑母聽桑隆身上不大好,要去山海關,見到黛玉,頓時想起容嬤嬤過的話,便道:“你表伯父還沒見過你,正好,你陪著我一道過去,過兩個月咱們回來,正好你也躲一躲清淨。”

就算是聖人要賜婚,也不能是黛玉出面接旨,所以黛玉不在家也使得。

除了從江南到京城,黛玉再沒出過遠門,但凡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皆是從書上看來,不免有幾分雀躍,隨即又擔憂地道:“只怕外祖母不答應。”

雪雁一臉驚喜,終於不必圈在京城裡了。

桑母道:“我親自去跟你外祖母。”

等黛玉回去時,果然一同過去,不知跟賈母了什麼,賈母次日便叫人給黛玉收拾行李東西並京城土儀禮物等,叫紫鵑和汀蘭在家看家,雪雁帶著丫頭嬤嬤跟去。

聽她們要出遠門,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神情各異。

唯有賴家聽了以後,賴大媳婦送了兩個大包袱來給雪雁,笑道:“山海關冷得很,想必你們冬天就在那裡過了,這裡是一身大毛衣裳和一件大氅,是你祖母給的,你住在那裡穿戴起來,既顯得咱們家體面,也暖和些。”

雪雁忙拜謝,笑道:“前兒我們收拾東西時,因衣裳多,留著無用,姑娘也賞了我好幾身好大毛衣裳呢,去了冷不著。”

賴大媳婦道:“既如此,也罷了。”

對於賴家的心意,雪雁卻著實感激不已,他們總比別人想得周全些。

好容易到了八月二十八,賈母命賈璉送黛玉到桑家,與桑母一同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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