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的時候,夜川已經不在我的窗下,這使我頗為滿意。

但不知為何,他竟住在了與我對面的房間裡。隔著不遠的距離,隔著關閉的房門,我依然能感覺到他森寒的、迫人的氣息。這又使我頗不自在。

龍華別院並不缺少房子,也不缺少院子。蕭子玉和重英都住在別的院子裡,為什麼他卻要住在這裡?

我坐在床上打坐,盡力不去注意他,不去注意外間的一切。

但是不一會兒,院子裡又響起一陣腳步聲,是走向夜川房裡的腳步聲。

當那腳步聲停在夜川門前時,我聽到玉痕帶笑的聲音:“夜川公子,婢子給你送飯來了——”

沒有開門的聲音,只有夜川冷硬如岩石的聲音:“我不餓——”

玉痕帶著懇求地道:“夜川公子,這是婢子親手為你炒的幾個小菜,並不是叫廚下做的。你即使不餓,好歹也嘗上一嘗。再說,婢子還為你準備了一壺上等的好酒——”

門開了,玉痕的腳步聲走進去。夜川冷冷道:“謝謝——”

雖然夜川的聲音依然不帶一絲感情,但這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倒叫我委實意外之極。

玉痕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軟:“夜川公子,你是人族第一勇士,婢子對你仰慕已久。你肯嚐嚐婢子炒的菜,婢子心中不勝歡喜,何用說謝字?”

夜川道:“我是謝你的酒——菜我不吃。”

玉痕似乎愣了一下,依然笑道:“那婢子為公子斟酒。”

“不用,我自己有手。”

玉痕聲音裡帶著一絲絲傷感,一絲絲嘆息,“婢子是不是很令公子討厭?是以菜也不肯嘗,酒也不肯讓婢子斟……”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習慣有人侍候。”

玉痕復笑道:“既然不討厭,公子何不嚐嚐婢子做的小菜?我保證公子嘗了之後一定會喜歡。”

夜川道:“我不餓。”

玉痕嘆了口氣,軟聲道:“我們做丫頭的,自然比不上人族第一美人入得公子的眼……然婢子對公子純粹出於一片仰慕之意,並不敢有半分他想——”

聽著玉痕的話,我心中暗想:仰慕夜川這樣的人,倒不如去仰慕一座千年的冰山——千年冰山大概也有溶化的時候,夜川這樣的人卻絕不會領別人的情。

夜川果然沒有說話,只聽到酒從壺裡落向杯中的聲音。

玉痕卻依然不走,過了一會兒又幽幽道:“婢子從小就知道,這世上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天生什麼都有,有些人天生卻一無所有——公子這樣的人,本不是婢子所能高攀得起。只是……只是婢子心裡還是禁不住好生羨慕那冷嫣姑娘。一個女子,一生即使只能夠陪伴公子一天,想來也是沒有遺憾的……”

竹影曾說,她和玉痕皆心戀重英。卻為何這玉痕見了夜川,便忘了重英?

我固然想不透這夜川有何值得戀慕的地方,但媚雅既然喜歡他,想必他也有某些吸引女孩子、或吸引某些女孩子的地方吧。

然夜川其人狂傲之極,除了對自己喜歡的人外,對其他人並不會稍假辭色。玉痕丫頭喜歡上他,何異於將一片深情付予頑石——是以我並不擔心夜川會對媚雅變心。

對面的聲音擾得我心神不寧。我索性停止了打坐,從床上站起身,準備到外面走走。

在我拉開房門的剎那,對面的房間裡突然傳來“啊”的一聲——這聲音裡固然充滿驚詫,卻也同樣充滿了嬌羞和欣喜。

玉痕進去後,對面的房門便沒有關。透過大開的房門,我看見夜川竟然執著玉痕的手,將她拉得離自己近在咫尺。

我不由腦子裡轟然一響,像被釘住了般愣在原地。

玉痕背對著我,似乎未曾發覺我正在看著他們。夜川卻清清楚楚看見了我,卻非但不鬆手,反而將玉痕拉得更近,面上絲毫沒有慚愧之色。

我不由起了惱怒,更為媚雅起了悲涼。我怒聲笑道:“說什麼一往情深,卻原來不過是人走茶涼——”

言罷,再也不看他們一眼,恨恨躍上院牆飛身而去。

後院清池畔。

滿池氤氳的煙霧濡溼了我的眼睛。我跳下清池,揚手在清池周圍佈下一道結界。

人族實在是種無常易變的東西,片刻前,還對一個人痴情不渝。片刻後,卻已執起了另一個人的手。

夜川如此,玉痕如此,重英未必不會如此。

狐月公主容顏絕麗,他娶了她未必還會記得我——

但是這些我並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媚雅——當她的魂魄從沉睡中醒來時,當她的軀體重新復活在這世上時,叫她如何接受,心心念念的愛人竟已將她遺忘,另結新歡……

她會不會懊悔,當初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淚慢慢滴落在清池。我想如果可以,我一定殺了夜川,叫媚雅永遠見不到他,也許反而會少些悲傷。

可惜我不是夜川的對手。自然,我也可以殺了玉痕,但那是沒有用的。倘若他的心要改變,即使沒有玉痕,也會有別的人。

我想我還是離開這裡吧。多變而複雜的人族,不是適合我的地方。

媚雅的事已然了結,我該到祖龍城去見見嘯風師兄,再到積羽城去尋找我思念了五百年的天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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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弱水橋畔,天翊溫煦如陽光般的笑,我的傷心不由消了大半。

即使隔著千山萬水,即使我看不見他,想起他來,還是覺得世界如此美好。

那些陰鬱,那些憂傷,那些黑暗痛苦的時刻……在他金色的笑影裡,不過是些陽光下的浮塵罷了。

我從清池遊上岸,撤下結界走出後院,自偏廊去找重英和蕭子玉告別。

到了重英居處,下人卻回道,重英和蕭子玉去了我的房間。

我現在很不願回我的房間。因為怕進那個院子,怕看見夜川。

然轉而又想,羞愧得不好意思見人的,明明應該是他。我有什麼必要躲著他呢?

這樣想著,慢慢回頭走去。

重英和蕭子玉果然在我房裡,玉痕卻已不見。夜川沒事人般,從他的房裡踱了過來。

我瞪著夜川道:“你來做什麼?”

夜川淡漠地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要走——”

我本來是要開口向重英辭行的,聽了夜川的話,卻偏賭氣地道:“誰說我要走?人族繁華我還不曾完全領略,那能這麼快便離開!”

夜川道:“你要看盡人族繁華,便是一百年也不夠。”

重英嘆道:“雪兒,雖然明知你言不由衷,卻還是忍不住盼望,這人族繁華真能把你留下。”

蕭子玉淡淡道:“原不是繁華境中人,又豈會在繁華境中久住。”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蕭子玉是懂我的。但我卻不知,該為這份相知開心還是不開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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