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玉與重英對視一眼,邁步向園中走去。園中景緻悉如舊日,卻不知為何突然間有了些不一樣的氣息。

甫一進入前廳,我便明白了這種不同的由來——那個一襲玄色暗紋繡袍的男子,便是隔著遙遠的距離,逼人的氣勢便已叫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此時,他正閒閒地背對我們站在桌案前,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執著把茶壺,緩慢而優雅地將壺中茶水注於杯中。

“諸位遠道相訪,小園略備粗茶,不成敬意——”夜川沒有回頭,只把疏懶的聲音和著一絲冷傲的笑意淡淡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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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川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重英溫軟的聲音中含著滿滿的笑,手卻輕輕扯住了我的衣袖,不叫我繼續向前。

“重英殿下,蕭公子——”

夜川緩緩轉過身,一張絕世俊美的臉讓我忍不住微微吃了一驚。

這是一種不同於重英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美。也不同於蕭子玉疏朗正直、微帶憂鬱的美。這種美里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霸道。高傲得彷彿凌駕於世間萬物之上,又冷漠得彷彿對世間萬物全不在乎。

慵倦的眼神,目空一切的笑。遙遠得如在雲端,細看卻又似一柄深藏鞘中的利劍,讓人一見之下不寒而慄。

“……還有這位姑娘,請——”夜川伸掌向桌上斟好的的三杯茶一指,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子玉道聲“多謝”,走過去端起一杯茶從容飲下。而後微微一笑,道:“好茶——”

重英猶豫了一下,放開我的衣袖,邁步過去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下,勾起嘴角笑道:“果是好茶——”

夜川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我不在意地一笑,走過去端起最後一杯茶。但見那茶碧綠清澈,聞之清香撲鼻。我一口喝下,道:“誠然人間極品——”

夜川笑意漸濃,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慢慢移開。掃視了一下廳中的幾張鏤空獸紋紅木椅,淡淡道:“請坐——”

他的態度疏離有禮,神色深不可測。

如果昨夜四方寨的兇手果然是他,那麼他的武功法力同樣深不可測。

他每次開口說話都極為簡短,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反抗的力量。

我們依他之言在廳內坐下。重英、蕭子玉無話找話地與他寒喧話當年,我只是好奇地、一眼不眨地打量著他。

漸漸地,在他那俊美的容顏與疏懶的笑容中,我竟看出一絲絲滄桑,一絲絲疲憊,還有……一點點憂傷。

這樣的一個男子,人族的第一勇士,擁有至高無上的武功法力,擁有人族最美的女子,將世人孜孜以求的功名富貴絲毫不放在眼裡。何以,竟會有那一點點憂傷呢?

雖然師父早已說過,世間萬事萬物都不可能圓滿無憾。但我其時還是無法明白,這世間沒有哪個生靈能夠擁有完美無缺的命運。

所有的生命,都有自己無可替代的無奈與缺憾。即便真有哪個生命一無所缺,卻原來也是另一種悲哀。

我眼望著夜川,搜尋著記憶裡五百年前那個帶走媚雅並將我刺傷的人的影子;搜尋著昨夜那個於電光石火間殺人剖心、並差點置我於死地的人的影子。

彼時他的眼光和他的劍一樣寒冷鋒利,他的臉在青銅面具下如幽靈般猙獰鬼魅。

如今取下面具後的他,雖然完全變了模樣,然而我不會認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與他偶爾抬眸間不經意露出的鋒芒,有一種令我顫慄的熟悉。

我無從去研判他的憂傷從何而來,我漸漸意識到,面前是一個何等可怕的敵人。

我們能夠設法戰勝他,並逼他說出媚雅的下落嗎?

我們能夠讓他為他做過的事、殺過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嗎?

重英、蕭子玉與夜川敘完了舊,蕭子玉突然將話題一轉道:“夜公子雖隱居世外,然想必對人間事亦瞭如指掌。近段時日,四方寨每到月圓之夜,便有人被剖心慘害。夜公子可曾聽聞?”

夜川道:“我若說不曾聽聞呢?”

重英沉不住氣地道:“可是昨夜我們分明看見你的劍——兇手手中拿的是你的天絕劍。夜川兄對此作何解釋呢?”

“何需解釋,本來就是我。”夜川淡然道。

我們都怔了一下,沒想到夜川竟如此直言不諱。

“夜川兄,你曾是拯救劍仙城的大英雄。我父王特賜你‘人族第一勇士’的無上榮譽,你卻怎地做下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重英站起身,痛心疾首地道。

夜川彷彿沒有聽到重英的話,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道:“昨夜念在與兩位有過一面之緣的份上不曾相傷,今日卻怎地又來登門送死?”

蕭子玉不理會夜川話中的狂妄,只微微斂眉道:“夜公子,我看你氣色清朗,並無修煉魔功邪術的陰暗之氣。你殺人取心,莫非別有隱衷?”

夜川道:“我的事情不用人管。倘若你一定要個理由,可以當我是看那些人不順眼。”

重英怒聲道:“夜川,枉我人族百姓敬你仰你,枉我一直對你佩服有加,你竟如此視人命如草芥……”

夜川淡淡道:“敬仰?佩服?那些與我有什麼相干?有一些人,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等待死亡,生命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浪費……這些人,多活幾天或者少活幾天,又能有多大區別?”

“可是,師父說世間萬物,生存發展自有其規律。任何人、神、妖、魔都不該憑藉自身強大的力量去輕易干涉。”我忍不住反駁夜川道。

“不去干涉就是慈悲——”蕭子玉道:“夜公子作為修行之人,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麼?”

重英道:“夜川,普通人的生命本就是剎那光芒,然而在這剎那光芒中,他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也有對於生的眷戀和對於死的恐懼。你認為他們的生命沒有意義,難道似你這般身懷絕世神功,卻不問世事,只陪著一個女子隱居深山便有意義了麼?”

夜川待我們說完,先看了看我,唇邊勾起一絲譏誚的笑,道:“姑娘,你師父有沒有告訴過你,強者可以重新制定這世間的規律與法則?”

夜川的目光落在蕭子玉臉上:“蕭公子,如果你所說的修行者,指的是修身養性、除魔衛道的話,那麼我不是什麼修行者。我的修行,只是對世間無上力量的追求。慈悲從來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似你那般為了所謂人間正義,將自己心愛的女子置於死地,我夜川委實做不到。”

蕭子玉聞聽夜川之言,頓時臉色慘白如紙。

夜川最後看著重英,眼中滿是嘲諷,“重英殿下,我覺得陪著自己心愛的女子隱居深山,便是世間最有趣、最有意義的事,你以為然否?”

重英無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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