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交手
還好,果然不是媚雅。
媚雅的皮毛是燦如朝日明霞般的金紅色,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心,最明最亮的那點顏色。這張狐皮的顏色明顯要暗淡許多,是一種近乎棕色的紅。
但即使如此,我心裡依然感到深重的悲哀——
這是我的同族,我的同胞,我的同類!
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喜歡在廣闊的山野裡飛一般奔跑?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喜歡和朋友臥在一起盡情幻想未來的日子?
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為春日漫山的鮮花、秋日滿樹的果實而喜不自勝?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喜歡有一隻溫暖的手充滿愛憐地輕撫她的皮毛?
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獨自在明月下翩翩起舞,深深嚐盡寂寞的滋味?
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在無眠的夜裡悄悄想念一個人,世界在思念中溫柔成一朵清澈的笑靨……
而今,她被人殺死,溫熱的臟腑不知被丟棄在何處,曾經的歡笑與寂寞不知被哪一陣風吹散。無盡的不甘與未來無限的可能,凝固成一張空洞華麗的皮毛,不知將作何人的裝飾?
殺她的人真的無辜嗎?無知犯下的錯不需要受到懲罰嗎?狐類的生命比人類的生命低賤嗎?
四方寨——這罪惡的地方!
有多少人因無知和貪婪而捕殺我族同胞,去換取一點兒可憐的金錢……
金錢是罪惡之源嗎?不,金錢無知無識,罪惡的是金錢背後的那雙手!
是什麼讓他們認為生命可以用來買賣?
是什麼讓他們認為別人的身體可以用來做他們的裝飾,或者為他們取暖?
那是一種何等扭曲可悲的意識!那種意識才是真正的罪惡之源!可是人類卻早已習以為常……
我的血液在身體裡漸漸發熱。默默在指尖凝起一團火,準備以烈焰之術將面前這只紅狐的皮毛化為飛煙——
即使煙消雲散,不也強於去做他人的裝飾嗎?消亡,是生命最後的尊嚴——
然而,未等我施出烈焰術,一個黑色的影子忽然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般,無聲地破開我前方丈餘遠處的一扇窗子。同時聽得一聲悶響,那黑影已擎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躍出窗外。
兇手——
心念間甫一閃過這個詞,白羽劍立即封住了黑影的去路。
“哪裡走——”我厲聲喝道。
然而那黑影卻避過了我的劍,瞬間躍上院牆,到了兩座木樓之外。
我飛身撲向黑影。於此同時,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夫君——”
我得了適才的教訓,這次將劍光化成一片罩住黑影,使黑影無路可逃。
黑影被我的劍光逼得身形微微一頓,突然也化出一把劍向我刺來。
黑影的劍在月光下閃射出清冷的幽光。
我迅速回劍格擋,併力運劍尖,欲震落黑影手中的劍。
卻不料隨著“噹啷”一聲響,我的手臂竟被震得發麻,差點兒握劍不穩。
我不曾想到,兇手竟是這等高手。不敢再與他正面交鋒,只以輕靈的身法與他周旋,叫他一時難以脫逃,以便等待蕭子玉到來合力擒他。
那黑影似乎識破了我的心思,突然加快了出劍的速度。在我一個騰躍剛剛落在樓頂之時,劍光攜著一縷月光向我胸前刺來——
寒氣森森的劍光,冷冷冽冽的月光,比劍光和月光冷上千倍的青銅面具後的眼光——這情景為何似曾相識?
我突然一個激靈,驀然想起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的赤楓林裡,也是這樣一個黑色人影,也是這樣一個月夜,也是這樣一把劍!
我的頭頂響起一聲炸雷,炸得我腦子裡一霎空白。片刻後我立即確定:這是捉走媚雅的人!這是用劍刺穿我胸膛的人!
我忘記了後退,忘記了躲避,睜大了眼睛盯著他的臉——
“雪兒——”耳邊忽然傳來重英驚恐的呼叫:“躲開!”
然而,似乎像五百年前一樣,來不及了。那劍已劃破了我的衣襟,我的肌膚已感覺到劍尖冷冽的刺痛……
可是,我竟沒有死。
微微抬起頭,看見蕭子玉背對著那人的劍擋在我身前,將我緊緊擁在懷中,臉色蒼白如紙……
我輕輕掙脫蕭子玉的懷抱,向後退開兩步。
對面的兇手不知為何竟突然收了劍,轉身如一隻獵鷹般飛掠而去,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兇手……跑掉了——”我皺眉道。
“雪兒,你知不知道剛才我有多害怕!”重英衝動地握住了我的手。寒冷的冬夜裡,他的手心裡卻全是汗。
“我沒事。”我安慰地對他笑了笑,又糾結了眉頭遺憾地道:“可是兇手沒有抓住,我……我打不過他……”
“那不要緊,雪兒,你平安無事就好——師兄,謝謝你剛才救了雪兒。”重英仍然無法平靜地說。
蕭子玉此時望著兇手離去的方向,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蕭公子,多謝你方才救我性命。”我望著蕭子玉感激地道。
蕭子玉仍然不說話。
我順著蕭了玉的目光望去,無邊無際的夜色裡,除了一輪明月,便是無盡的空茫。
“這個人——我知道是誰!”蕭子玉突然開口。
“是誰?”我和重英同聲問。
蕭子玉慢慢吐出一個名字:“夜川——”
“第一勇士夜川?”重英不可置信地驚聲道:“怎麼會是他?師兄你可看清楚了?”
“我不會看錯!”蕭子玉斬釘截鐵地道:“我認得他的眼睛,還有他的劍——天絕劍!何況除了他,世間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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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輪到重英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我也見過他!”我輕咬著牙齒,緩緩道:“就是他捉走了媚雅,並將我刺傷——我也記得他的眼睛、他的劍,還有他的面具!”
“若真是他……事情可就麻煩了……”重英低聲咕噥道。
“事不宜遲,咱們連夜回劍仙,明晨去嫣園會會他!”蕭子玉收回目光,決然道。
我們在西斜的月光裡回到寨守府衙,對寨守略敘了事情經過。
蕭子玉並不提起夜川之名,只叫他儘快派人去亡者家中。而後我們取了馬,飛速向劍仙城馳去。
在龍華別院飲了些茶水,略略休息一下,天將破曉時,踏著昏昧的晨光向嫣園行去。
到達嫣園前的千仞絕壁時,一輪朦朧的日影已從東邊連綿的山濤間浮起丈餘高。似陰還晴的天際沒有霞光,天空是清冷的灰藍色調。
而嫣園,依然寂寞地隔著雲霧躺在崖下的松林裡。
重英尋至上次放藤索的樹下,拔開覆在上面的枯草,藤索居然還在。
重英將藤索一頭拴在樹上,一頭扔下山崖。蕭子玉這次也不踏劍,和我們一起拉著藤索滑下山崖。
一切和上次來時沒有兩樣。我們穿過松林來到嫣園前,蕭子玉像上次一樣扣響了彷彿幾百年沒有人扣過的門環。
不一樣的是,這次門“吱呀”一聲開啟了。
一個半駝著背、滿臉皺紋的老嫗,用和上次一樣木然的聲音道:“主人已等諸位多時,請到前廳用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