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一場暴風雪襲擊了諾里爾斯克。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負責運輸貨物的飛機無法在預計時間降落,居民也沒有了出門的必要,他們選擇躲在擁有暖氣的家裡,沐浴著暖黃色的燈光,在家人的陪伴下,等待這場漫長的暴風雪過去。

這座城市有著長達45天的極夜,在這樣的環境下,多數人都不會選擇出門,整座城市也會進入接近於停擺的狀態,除了暴風雪和寂靜,瘦長的街道上空無一物。

狂風裹著風雪席捲過城市,霧濛濛的雪塵瀰漫在冰原上,遠遠望去,彷彿一座雪山在向前推進。

暴風雪中,忽然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

恆定發光的高壓鈉燈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漫天飛舞的雪塵,在每小時數十公裡的風速下,雪花變得比刀刃更加鋒利,一道道雪塵刮在厚重的防寒服上,隱約能聽見防寒服下傳出碎裂的聲響。

北極熊般臃腫的人影在雪地上跋涉,面罩和帽子遮住了面孔,腰間掛著高壓鈉燈,用靜力繩打結,繩索從四肢和胯丨下繞過,和身後載滿裝置的雪橇系在一起。

跋涉者拖著巨大的雪橇,頂著暴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雪橇車在身後的雪地上拖拽出兩道長長的軌跡,轉瞬間所有痕跡便被風雪掩埋。

前方漸漸浮現出模糊的輪廓,跋涉者抬頭看了一眼,重新低下頭,加快了速度。

十幾分鍾後,控制室天花板上的的門被“咚咚”撞響,接著是沉重的旋動聲。

厚重的金屬門被抬起,暴風雪迫不及待地灌了進來,在不算寬敞的控制室裡橫衝直撞,捲起陣陣呼嘯聲。

“嘎吱——”

金屬門重新被關上,跋涉者走向控制室的正門,從裡面打開門,走了出去。

沒多久,雪橇上的裝置被轉移進了控制室,在房間裡堆成了小山。

跋涉者把裝置全部搬出來,清點完畢,摘下面罩和帽子,一頭微微打著卷的紅色長髮像是火焰般流瀉而下。

稍作休息,費雯麗沒有浪費時間,走向堆放在控制室裡的裝置。

她把一部分裝置從天花板上的門搬出去,在屋頂上進行了一系列安裝,連線上最近的發電機,調整發電功率和裝置反射角度。

幾小時後,她重新回到控制室裡,對裝置進行最後的除錯,隨後拉下開關。

在零下幾十度的環境裡,大部分機器設備都不能立刻啟動,需要一段時間等待溫度升高,直到能夠正常執行。

進出諾里爾斯克的貨物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查,費雯麗觀察了幾天,很快放棄了訂購裝置的想法。

好在諾里爾斯克是一座工業城市,這裡的工廠足夠多,雖然費雯麗能找到的裝置都有型號老舊的問題,但經過一系列改造和維修,最終這些翻新的裝置也勉強能夠滿足她的需求了。

看了看裝置上的儀表盤,費雯麗估計裝置還需要十分鐘才能啟動。

她拍了拍這臺老舊的裝置,輕聲嘀咕了一句:

“堅持一下,活得久一點,就當是為了我把你修好。”

裝置以穩定的“嗡嗡”聲回應她,費雯麗收回手,向後幾步,在地上坐下,確保裝置在自己的視線範圍裡。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背靠著牆,閉上了眼睛。

陷入黑暗的視野裡,重新亮起了光芒,無數資料從儲存區調出,轉化成電信號,沿著神經流向費雯麗的大腦,為她在顱內開啟智慧之門。

晦澀難懂的文字在意識中浮現,夾雜著大量具有不同神秘學意義的符號和圖案,探討神靈與道路的知識,或者以隱喻,或者以暗語,隱藏在文獻的字裡行間。

就算是知識淵博的學者,也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研究和解讀,才能夠理解這些足以令凡人陷入瘋狂的知識。

然而當費雯麗將地下圖書館的那些書籍錄入自己的資料存儲空間,面對能夠困擾學者數十年的深奧典籍,她首先感覺到的是熟悉。

彷彿她曾經逐字逐句地學習過這些書籍,掌握過不屬於凡人的知識,理解過其中蘊含的奧秘。

在日復一日的思考和研究中,這些古老的文獻在她眼中早已褪去了神秘的面紗,而那些知識也如同照亮思想的光,哪怕光芒已經消散,它們在靈魂中留下的痕跡,也如最開始那樣清晰鮮明。

費雯麗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她就是安娜,她們有著相同的靈魂,安娜學習過這些知識,接觸過漫宿之上的奧秘,跨越了凡人的界限,她所理解的也是費雯麗理解的。

學習過的知識,就算在忘記之後重新學習一遍,也只是一次複習,遠遠不需要其他人那樣漫長的時間。

就算費雯麗沒有在地下圖書館裡獨自學習的記憶,當她再度翻開這些文獻古籍時,她都能感覺到,某些早已經模糊的知識在她腦海中復活,彷彿撣去了書籍表面的灰塵,封皮上的文字再度閃亮如新,熟悉得像是一個老朋友。

當費雯麗站在諾里爾斯克的燈塔上,向自己的過去回頭望去,才發現許多真相其實早就留下了痕跡。

和正常天命之人相比,她晉升的速度一直很快。哪怕她根本不認識文字,需要從零開始學習,花費更長時間才找到自我,沒有學習的,因為歌唱家的本職工作沒有太多學習時間……這些困難中的每一個,放在其他人身上,都能夠困住他們很長時間,而費雯麗依舊一步步攀升到了現在的高度。

在理解燈之準則上,我幾乎沒有遇到過障礙……費雯麗睜開眼睛,翠綠眼眸倒映出天花板,手指輕輕撫摸著手上的草編指環。

可以預見,在飛昇之前,她都不會在解讀密傳上花費太長時間。

“滴——”

漫長的等待後,綠燈終於亮起,裝置順利啟動。

費雯麗站起身,重新檢查了一遍裝置運行狀況。

確認各項數值都在波動範圍內,她戴好面罩和帽子,打開門,走進暴風雪,關上了控制室的門。

這是最後一處裝置,在這個漫長的極夜裡,她考察了冰原上絕大部分工作站,從中選擇出合適的地點,拖著裝置徒步走上數百公裡,將所有裝置都安裝到了預定的位置。

費雯麗拉著雪橇,走向諾里爾斯克的方向。旅人總是會在暴風雪裡迷路,好在她方向感很好,道路總是會指向她。

她穿過蒼蒼茫茫的雪原,穿過被暴風雪掩埋的火車墳場,穿過消失在厚厚積雪下的街道,穿過隱沒在黑暗中的工廠煙囪林,穿過灑滿煤渣的道路,穿過霜凍的欄杆和照明設備,穿過凍結的血紅色河流,血紅色河流邊佇立著一座燈塔。

花費半小時時間,費雯麗總算從積雪中清理出了燈塔的門,不過這項工作沒什麼意義,只要暴風雪不停,要不了多久,燈塔的門就會重新被大雪掩埋。

費雯麗關上門,把暴風雪阻擋在燈塔之外。

供暖管道讓燈塔裡維持著一定溫度,只是因為管道老化,供暖效率很低,僅僅是不會冰凍的程度,對普通人來說可能難以忍受,不過對費雯麗來說還好。

她沿著樓梯爬上燈塔塔頂,站在射燈前,望向極夜下的永久凍土。

不知道過了多久,暴風雪漸漸停歇,瀰漫在冰原上的雪塵沉澱下去,城市的輪廓重新清晰,夜空也恢復了高遠和空曠。

費雯麗微微抬頭,看向頭頂的夜空。

因為這座工業城市嚴重的大氣汙染,天上真正變成了無光之海,星星和月亮一同隱沒。

但諾里爾斯克並不黑暗,正相反,居民住宅、礦山、工廠閃爍著點點亮光,星星點點的燈光匯聚在一起,穿破了黑暗。

燈光連在一起,像是地上的星海。

小小的星海倒映在深綠色的眼眸裡,費雯麗注視著視野中的景象,過了會,她抬起頭,對著空氣說道:

“我不會感激你。”

她的手指按在射燈上,語氣和平時一樣平靜,說道:

“雖然如果沒有你的計劃,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有可能,我也不會有富裕的家庭背景,有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天賦,有不缺少任何物質條件的人生。

“我可能是個孤兒,沒有健康的身體,每天為了活下去而掙扎,依靠撿過期食物填飽肚子,被警察當做流浪漢驅逐,在暴雨後發燒倒在小巷裡,被其他人搶走食物和積蓄……我可能遇到任何人和任何事,那樣的生活絕對不會很好。

“我可能會在路過巴黎歌劇院時停下來,看著觀眾如同金色的絲帶一樣湧入歌劇院,很久之後,那裡面會飄出美麗的歌聲,我會站在那裡聽,直到被警察驅趕……”

費雯麗很輕地說:

“和現在相比,我可能會失去很多東西,錯過很多可能遇到的人,看不到我現在看到的風景,如果讓那樣的我選擇,我可能會願意放棄一切,選擇成為現在的我。”

她慢慢合攏手指,合金骨架在記憶陶瓷下移動,只要她想,它可以比人類的手指更加流暢輕盈,讓她能夠完成那些精細的機械改造。

“你給了我很多,真的很多。你給了我生命,給了我,給了我所有物質條件,給了我會讓無數人羨慕的開局,甚至是比你更好的開局,雖然中間出了一些問題……我應該早點識字的,這讓留給我的時間變少了很多很多。

“哪怕你只是想要得到一個更好的你,在每一次輪迴的終點,你都會對我進行審判,判決我是不是一個失敗品。

費雯麗慢慢低下頭,低聲說:

“我應該感到滿足的。”

她的手指越來越用力,彷彿情緒也會從這個細微的舉動裡溢位來。

費雯麗說:

“但我決定了,我不會感激你。”

“無論你給了我多少,這都是你為我寫的故事。你把我放進你構建的權力秩序裡,希望我能夠在這個籠子里長出你期待的果實,在我成長之前,你就已經虛構出了你理想的形象,你們希望看到一個純潔的、溫柔的、美麗的、單純的、蒼白的、空洞的費雯·麗斯特……我生長的價值就是去符合你們的幻想!

“你奪走我的聲音,囚禁我的身體,壓抑我的思想,放逐我的情感,你以‘渴望’的名義謀殺我,謀殺一個個我們,你覺得‘不完美’就是我們的罪惡,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在你的故事裡活著死亡!”

紅發女性抬起了頭,她的唇邊溢位了猩紅的笑容,翠綠眼眸被瘋狂的火焰點亮。

“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面對你,可能直到見到你,我都不會知道。但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做什麼。”

她的手指放在了一旁的拉桿上,說:

“既然我們有著一樣的,那麼我們的渴望也應該是一樣的。

“我想要破壞,想要顛覆,想要毀滅你為我打造的故事和你的權威——”

費雯麗重重拉下拉桿。

“我想要成神!”

一道強烈的光柱從燈塔上射出,貫穿了暴風雪後晴朗的夜空,明亮的光芒在數十公裡外都能夠看到。

燈光照射在工作站頂部的裝置上,被提前啟動的透鏡縈繞著神秘的淡金色光芒,經過聚攏、吸收、折射,光柱以經過精密計算的角度折射出去,幾乎沒有折射損失,重新照向另一個方向。

雪原上的工作站一個個亮起,全部裝置以極限功率運轉,燈塔的光在透鏡之間折射,燈光經過白得反光的積雪,漫反射出更多的光。

這當然不完全是科技,科技還不足夠達成這樣的效果,但剩下的部分,以費雯麗的力量,足以讓這一幕實現。

燈光照亮了寂靜的城市,照亮了火車墳場,照亮了掩埋在雪下的鐵軌,照亮了廢棄礦山和工廠,照亮了整個極夜籠罩下的永久凍土。

在靠近大城市的地方,逐漸有人注意到了來自北極圈的燈光,越來越多的記者驅車趕到了能看到燈光的地點,一架架直升機向著北方飛去,最新的影像經過網路,向著整個國家傳播,讓更多人看到了這一幕。

看到極夜被光點亮。

……

把群山的子宮開啟一道縫隙,葉槭流沒有繼續在深淵裡停留。

離開前,他停了一下,抬起右手,從空氣中拉出一幅幅虛影重疊的景象。

葉槭流注視了幾秒,有些遲緩地向前伸出左手,順著縫隙插了進去。

下一秒,其中一道空白的空間碎片裡,倒映出了血肉湧動的畫面。

記錄下這個地點,葉槭流收回手,甩掉手上的血,身影從現實中消失,進入了空間褶皺。

他在空間亂流裡等了會,沒什麼情緒地看著卡特出現在深淵裡,便不再停留,直接回到了深淵之上的神殿。

葉槭流開啟墨綠桌面,檢查卡特的卡牌,確認他的卡牌已經恢復了正常,重新變得可以移動。

他等到卡特從深淵裡上來,沒去想他到底從赤杯那裡獲得了什麼,在卡特近到能看清他之前,直接選中現世的一處聖所,把他的卡牌拖了進去。

做完這些,葉槭流重新選中現世的另一處聖所,進入其中。

純淨光芒逐漸消散,葉槭流在聖所裡睜開眼睛,垂下目光,向聖所深處走去。

隨著他的行走,聖所也在迅速發生變化。

一根根石柱立起又破碎,神廟拔地而起,緊接著在轟隆聲中坍塌,重重立柱陳列在兩側,拱衛著從地面上浮起的古老拱門,拱門之前,三重冠冕的高背座椅虛位以待。

短短瞬間,聖所已經變得和漫宿之上別無兩樣,唯一的區別是葉槭流在座椅上坐下時,面前沒有浮現出熟悉的墨綠桌面。

葉槭流抬起頭,望向面前的空間,無形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湧來,按照他的想法,匯聚成了一個形狀。

一個縮小了無數倍、火山岩外殼上纏繞著血管和觸鬚的黑繭。

黑繭表面,一道繁複美麗的赤紅色花紋微微發亮。

葉槭流沒有表情地望著懸浮在空中的黑繭,靜靜看了很久很久。

許久之後,他抬起手,黑繭立刻潰散,無形力量重新變化,匯聚成了一枚巨大的蛋。

蛋殼裡傳出輕微的敲擊聲,一道道裂紋出現在蛋殼上,漸漸往下蔓延,縫隙越來越大,甚至能夠聽到殼中傳出了細弱的啁啾聲。

在殼徹底破開的前一秒,巨大的蛋再度潰散,這一次,在葉槭流面前,匯聚成了一枚虛幻燦爛的光卵。

一道道繁複美麗的花紋浮現在殼上,燈的金色,蛾的灰白色,刃的銀綠色,鑄的赤金色,杯的血紅色,心的深紅色,一道道裂紋出現在各個花紋之間,縫隙越來越亮。

每一道門關浮現,葉槭流身上也亮起了同樣的花紋,他的血肉變成了透明如雪的大理石,裂紋遍佈大理石的表面,輝光從中流溢出來,透白的外殼緩慢地剝落,不斷有細小的碎片光點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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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一步,葉槭流身上的變化也停止了。

而光卵的變化沒有停止。

一道淡銀色的花紋出現在透明的殼上,開啟了新的裂縫,裂紋不斷蔓延,和之前的裂縫相連。

裂紋遍佈了殼。

葉槭流靜靜注視著卵,突然笑了起來。

漫長的疑惑不解,終於變成了一個肯定的猜想,葉槭流只是奇怪,他為什麼現在才意識到。

——卵是有殼的。

而對殼來說,保護是他的本能。

當殼完全碎裂時,殼中之物才會徹底睜開眼睛。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響徹聖所的狂笑。

笑聲中,遍佈裂紋的殼終於碎裂,“喀嚓”一聲,融化成了無窮無盡的輝光。

殼的碎片跌落在地上,每一片都倒映出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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