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後,陸啟正準備回去,路過一樓的大辦公室,卻看見程明在善見城編輯器山搗鼓著。

很明顯是在進行一個第三人稱射擊類遊戲專案的基礎工作,此時他正完成著角色的待機和基礎移動動作。

其實《善見城》的畫面渲染對這兩類遊戲的製作是有天然劣勢的,動作類,以及射擊類,無論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

最主要是無論角色還是怪物模型精度,在原本四十五度上帝視角下不用那麼細緻,拉遠了看著還好,但是近了就比較明顯了。

所幸是作為附屬地圖出現,免費的贈品,玩家們並不會拿對待單獨發售遊戲的標準來看待罷了。

但陸啟想的卻並非這樣的問題,他一下子發散到了很遠的地方。

是真的很遠。

想到了前年的時候,公司發的員工手冊,是啊,還差三個來月,四十二也都成立兩年時間了。

在手冊裡,他曾經賦予了公司員工們獨立立項的權利,如果他們有自認為良好的創意,向同事們闡述獲得認可之後,可以申請公司資源進行立項,開發,然後上線發行等一些流程。

然而一直到現在,整個四十二裡,還沒有出現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是大家以為他陸啟只是說著玩兒玩兒麼,不是的,都知道他陸啟說一不二不跟你玩兒虛的,做那些表面功夫,面子工程。

很多人也一直躍躍欲試,最主要的問題是一直以來四十二發行遊戲的標準,擺在那裡了。

這標準就是陸啟這一款接著一款的專案,就算以下限來論,都特麼高到天上去了。

他們也很清楚四十二就正在一個高速奔跑的軌道上,也會怕自己的設計“敗壞”了公司名聲,拖累了四十二的口碑和發展。

另一個比較現實一點兒的原因,自己拉幾個人去做一個前途未卜的專案,週期應該要比公司主專案更長,而且都很清楚陸總這樣的神仙之外,這世界上的所有遊戲從業者都會面臨“風險”二字。

且不說公司現在人數也算不得多,拉人出來就要耽擱公司主專案的進度,就算他們最終完成上線,就經濟收入來說,多半也不見得有《魂》啊,《善見城》這樣的作品來得穩妥。

現在《善見城》的編輯器隨著“鴻圖”系統的完善開放,向程明這樣的心氣少年也可以進行一些嘗試了。

陸啟想得更多的是,不知不覺,這兩年都快過去了啊。

公司裡的所有專案也都還是是自己在進行全方位地設計。

他就這麼馬不停蹄地,從《無間》到《混沌紀元》,再到《魂》和《類人》,現在又到了《善見城》。

這兩年,被公司和遊戲都堆滿了。

他的生活發生什麼變化了嗎?

他突然感到有些難受。

他遇見了一些人,像Marge平臺的編輯胡安和副總裁漢斯,出版署的副署長韓秀珍,像陳守仁教授,又或者霓虹神甲本部的大川一熊社長和那些製作人們,背光的文勉,乃至目前仍是天海員工的郭曉東。

但很難說成為了朋友。

原本身邊的人呢?

對了,老師前段時間提了一嘴在相親,相親成功了嗎?還是唐玲給介紹的,這做人事工作的牽橋搭線當起紅娘來也是一把好手。女方是幹什麼的來著?長什麼樣子?怎麼就沒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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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康五一的小長假是不是又出去旅遊了來著?那時候自己還在江戶沒回府南,就聽說了一句,這次又去了哪兒?

他和老師似乎都換了新房子,好像還是挨在一起的,兩人似乎做好了餘生除了是曾經的室友,現在的同事,好兄弟之外,還要當一輩子的鄰居的打算。

只是他們買的是別墅還是住宅?有多大?在哪兒?裝修好了嗎?入住了還是先空著?

這些自己都不知道。

謝喜樂的《長安亂》去年9月內測,然後年底開啟的不刪檔測試的吧?新聞上看到過,成績似乎也不錯,和《山海鑑》打得你來我往,還挺熱鬧,只是現在的具體成績也沒從喜樂那邊兒打聽過。

那姑娘,自己不主動問的話,她的高傲,也不會主動拿出來炫耀,邀功。

錢,現在自己是有不少了,大部分也都花在了公司的專案上,最燒錢的肯定是陳教授的六十三實驗室。

而自己呢,房子現在是有一套,普通的居民樓,就小三室一廳,一百二十個平方,就在離公司幾百米的地方,純粹是為了上班方便。

鄰居幹嘛的也不知道,打過幾次照面,一年多時間說話沒超過二十句。

還是沒車,駕照這種事情想了好久了,也一直沒去考過,覺得太浪費時間,反正現在無論是國內還是霓虹國的出行都有司機。

但其實想想,這也只是從效率的角度考慮,駕駛的樂趣此生尚未有所體驗。

陸啟發現,自己的生活全部被公司和遊戲填滿了。

這兩年就馬不停蹄地一個專案接著一個專案,一個遊戲完成立馬換另一個遊戲,就算舊專案上線和新專案成立沒有首尾相連,那也是在做像胡佛他們Insomnia引擎那樣的準備工作。

甚至還搞出了《類人》和《善見城》雙開這樣的操作,華夏府南與霓虹國江戶之間來回反覆橫跳。

自己像一個繃緊了發條的玩具小人,敲動著手裡的軍鼓,按照節奏有力地“砰砰砰砰”敲打著,根本停不下來。

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私人的圈子。

沒有喜歡看的節目,主播,個人影片博主,甚至沒有自己喜歡玩的遊戲……

好像在一點一點地,流失著原本的人性。

砰砰砰砰……變成了一個直知道做遊戲的機器,身邊的人也都是幫著他把遊戲做出來的工具人。

陸啟因此有些難受。

偏偏又有諸多理由,要帶領公司發展嘛,那麼多華夏玩家將期望放在自己身上,公司裡現在府南,京城,江戶三個地方也將近三百來號人跟著自己要吃飯。

一家新創立的公司,還來自於“蠻荒之地”的華夏,要往市場成熟,強者如林,格局又分明的國際遊戲市場衝擊,想要實現自己的遠大目標,在員工手冊裡吹過的牛逼。

可不是得兢兢業業,廢寢忘食。

四十二又沒有任何技術優勢,手裡這點兒錢放在遊戲行業裡還真不太夠看,唯一能走的“捷徑”也就是維持住一直以來的高口碑,可不得每個專案的星星點點都事必親躬麼。

就像歌手和演員的娛樂圈新秀一樣,在自己圈子裡地位還沒站穩的時候,上升期的那幾年也都片刻不敢休息。

能找的理由很不少,但陸啟還是難受。

在這個和平日裡一樣的下班時間,公司一樓的窗戶敞開著,有夏天的暖風吹來,陸啟也感覺自己心裡某一塊地方被狠狠擊中。

……

……

“做啥呢……”陸啟走到程明身邊。

零零散散還坐著幾個正在加班的員工,陸啟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做自己的,不用站起來打招呼。

“哦,陸總!就弄弄地圖編輯器。”程明咧嘴笑道。

“這是打算參賽啊?”

“是有這麼點兒想法。”

“你這模型是找羅子賢他們幫你做的吧?你這起點可比別人高了,也不怕被人說我們暗箱操作。”

“那我要拿了獎金也會分他們一些呀,也沒說內部員工不能參賽吧……”程明瞬間就有些擔憂道。

“儘管做,沒攔著你。”

“嘿,而且我這立意就比他們要高不少。”程明放心下來,又得意了起來。

“嚯,有多高?”

“第一人稱射擊啊,還是主打裝備掉落的,就《善見城》裡的那些套裝可以直接用,不過射擊類遊戲技能方面肯定要削弱很多,主要就是保留一些被動技能吧。”程明顯然是故意把自己的核心思路說出來,好徵求一下陸總的建議:“反正《善見城》本來就有這麼多套裝,不用白不用唄。”

陸啟突然就想到了一款叫做《無主之地》的遊戲來:“你還真奔著那10萬刀去的唄。”

程明摸頭,有些羞澀:“嘿嘿。”

陸啟道:“想法不錯,會有不少受眾群體的,你本來想做第三人稱的吧?”

程明眉頭挑得老高:“不是,這您都猜得到啊。”

“《善見城》裡新裝備掉落刺激玩家的點主要是兩個方面,一個是自身實力的增強這就不說了,另一個就是外觀的變化,就跟你自己去商場看見新衣服想先試穿一下照照鏡子一樣。但是那需要的美術工作量就大得去了,不是羅子賢他們給你幫幫小忙就能完成的。”

程明也確實是這麼想的,最後現實情況所迫,設計上也只好改成了第一人稱,玩家看不到“自己”是什麼樣子能省很多事情,就算羅子賢他們為了友情豁出去了,投稿截止期限七月底就擺在那裡,資源上也堆不了多少內容。

“我就知道這點兒心思肯定瞞不過您……”程明道,是馬屁,也是實話。

突然轉而一想,今天陸總正巧在,名師線上,有困擾著他的問題也可以一道解決了。

“陸總,我有個問題。”小夥子還舉起手來,跟上課似的。

“說。”

“為啥刷禪境那麼上癮啊,跟其他網遊那種刷副本比起來,刷完一把之後‘再來一把’的慾望要強特別多。”

陸啟幾乎想都沒想,脫口道:“這玩意兒其實就是個斯金納箱。”

“啥……金箱?”

對了,現實世界壓根兒就沒有一個叫做斯金納的心理學家,行為主義學習理論的創始人,不過好像類似的試驗是有的。

“就是那個把小老鼠放進盒子裡,按按鈕掉落食物的試驗你知道吧?”

“好像,大概,似乎是聽說過,跟這個也有關係?”

陸啟只好大概給他講述了一遍。

在斯金納箱心理實驗裝置中,斯金納將一隻老鼠放進箱子裡,裡面有一個按鈕,當老鼠按下按鈕時會有食物從箱外掉落。

這樣,在反覆的數次嘗試之後,老鼠便學會了按按鈕。

這其實和巴普洛夫的條件反射試驗相似,不過從某些方面在其基礎上更進了一步,巴普洛夫實驗讓狗子形成了條件反射,而斯金納箱更讓鼠子建立了主動的行為。

而最能體現刷子類遊戲核心的便是第4個實驗,斯金納將食物改為機率性地掉落,最終的結果就是老鼠學會了不停地敲擊按鈕。

即使後來這個機率越來越低,甚至到可能連刷40把才出貨1次,鼠子的這種行為依然會持續很長時間。

這個實驗一方面也解釋了為什麼“賭博”行為會具備那麼強的成癮性。

如果失敗的懲罰不明顯超過行為者的預期,讓他們感受到極強的挫敗感,很多時候這種學習行為都會長時間延續,獎勵的誘惑主導趨勢著行為。

而陸啟在《善見城》裡便是這麼做的,一次“禪境”的通關時間在幾分鐘到十幾分鍾不等,其實很短,算是降低了參與成本。

同時陸啟對於出貨率的控制刀工可以說非常精準,往往能在玩家稍感疲勞時閃出那麼一道亮光。

當然閃光這種東西本身也很能刺激玩家,地上一道沖天光柱你便知道是好東西,而鑑定也是一種充滿儀式感的過程,不是直接撿起來就能看屬性,要透過專門的鑑定過程。

你收到生日禮物最興奮的時候是不是就是拆開包裝的瞬間。

將這一切融合起來,呈現出《善見城》本體的全貌,在四十二本身也是集中火力宣傳自定義模組的情況下,遊戲本體依然能維持住屬於它的那部分玩家。

程明本身便很聰明,陸啟又說到了核心,一下子豁然開朗:“謝謝陸總,又學到了。”

陸啟道:“你這就單槍匹馬地我就不看你完成度了,如果後面玩家下載量還可以的,討論度也跟得上的話,自己在公司裡找人,組建團隊,然後提出申請,做單獨發行的遊戲,成為全公司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吧。”

程明愣了一下:“陸總……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當製作人啊?”

員工手冊放在那裡好久了,公司裡的大夥兒對內容都那麼熟悉,但還沒人自己立項過。

“你要沒信心我可以掛一個監製的名頭,也會給你提一些建議,但具體怎麼整合團隊,協同工作,跟進進度這些,我就只在專案例會上旁聽一下就可以了,那是你的事情。”

程明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他本身也不是一個扭捏的人:“陸總,我一定會盡自己的全力的!”

當然同時,他好像也感受陸總的另一層深意。

自己應該是要起到一個示範性的帶頭作用,這是肯定的,但似乎還有別的什麼,他暫時還把握不到。

“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陸啟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程明有些問傻了,聽起來都有點兒那種“是非功過後人評說”的蕭索。

程明一下子湧現出來很多次:“專業,眼光長遠,算無遺策,有責任擔當,同時還吃苦耐勞,踏實肯幹,是良師,也是標杆,是玩家心目裡不敗的偶像,也是行業裡的指路明燈。”

“你丫的……”這一對詞兒一下子捅了出來,陸啟都有些麻,關鍵是程明這小夥兒還臉不紅心不跳的。

問題是,也全都是工作上的。

“算了,跟你也聊不出啥來……”陸啟轉身往門口走去,擺擺手:“差不多就早點兒回去吧,別忙太晚。”

背影有些許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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