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不如生產事大。

在農村,什麼事情都可以耽誤,但農活兒不行。老支書用澆水當藉口,又含沙射影指責文慧惡意構陷想要破壞大隊生產工作,這個罪名一旦坐實了,文慧絕對完蛋。

這也是文慧今早起床為什麼這麼慎重的原因,她很清楚今天自己面臨的局面是不成功,便成仁。

大隊長叫歐光明,是老支書歐栓子的遠房親戚,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生產隊大隊長。

這個人為人還是比較正派的,也很看不慣歐大寶在村裡為非作歹,曾因為歐大寶的事情和老支書鬧得很僵,但礙於老支書的“提拔之恩”,他一直忍耐退讓。

文慧之所以要借歐大寶昨晚的惡行站出來發動反抗,憑藉的第一個底氣就是大隊長和老支書隱而未發的矛盾。

她要做的,就是激發出這份矛盾來。

現在矛盾倒是激出來了,但大隊長眼看又要忍耐退讓,屈服於村支書的權威之下,文慧對此也並未失望,這次事關重大,她本就沒把希望寄託於任何人身上。

她最大的底氣其實還是她自己。

“老支書,有理不在聲高。”面對老支書惡意的指責,文慧依然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從我進這個村子起就聽說過你兒子歐大寶的斑斑惡跡,說他是罄竹難書都不為過!這麼一個惡棍在村子裡橫行這麼多年,引得鄉親們怨聲載道,但因為你的關係,受了委屈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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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兒子做過多少壞事你真的不知道嗎?從剛才一出問題你就先想著捂蓋子的態度來看,只怕你是太知道了!但你做了什麼?你制止他犯罪了嗎?你引導他迴歸正途了嗎?你為受害的鄉親做主了嗎?你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了嗎?”

“你、你……”

“該做的你一樣沒做,不該做的你卻一樣都沒落下,”文慧說到這裡已聲色俱厲,“剛才歐大寶說你德高望重,也許以前你是,可現在你還是嗎?你夜裡們心自問過自己的良心嗎?”

“好!”

“說的太好了!”

怒了。

鄉親們都怒了。

文慧一番康慨陳詞,引發了歐家村長期來被歐大寶父子欺壓的委屈和屈辱。

有那曾真的咬碎牙齒和血吞的苦主,忍不住熱血沸騰,大聲叫好起來。

“誰叫的?我看誰敢叫!”歐大寶怒了,眼神惡狠狠巡視四周。

所有被他瞪著的村民都低下頭去,不敢跟他對視。

文慧卻絲毫不懼,反而向前一步大聲呵斥,“歐大寶,今天我文慧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檢舉你們父子倆的不法行為!你現在的囂張不過是最後的瘋狂,就像是紙老虎一捅就破!”

“反了,反了天了!”老支書面色鐵青,惱怒咆孝,“一個狗崽子胡言亂語胡說八道,還聽什麼聽?二狗,大成,把她給我捆了!你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我讓你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他話音落下,人群騷動,有兩人越眾而出。

歐金秀嚇得面色如土,拽著文慧就要往後退,卻被文慧一把甩開。

文慧冷笑大聲道:“老支書,那你最好今天就把我文慧槍斃了!不然就算你打斷我的腿都沒用!我只要還有一口氣,我爬也要爬到縣裡去,犧牲我文慧一個,剷除掉你們這對父子惡霸,我覺得值了!”

“給我捆起來!捆起來!”老支書憤怒指著她咆孝。

眼看兩人就要衝上來,文慧握了握扁擔看向大隊長歐光明。

他一直面色複雜眼神閃爍盯著文慧,這時候兩人一對視,他渾身一震,大吼道:“住手!”

“不準住手!我說把她捆起來!”老支書離奇憤怒,“是不是要我親自動手,啊?歐家村我說了不算了嗎?動手!都給我動手!”

“尼瑪呀!狗崽子我弄死你!”早就恨透文慧的歐大寶突然咆孝著向文慧衝了過來。

文慧一直在警惕這個人,這時想也不想迅雷不及掩耳般出手,狠狠一扁擔打在他腦袋上。

這一下像是吹響了反攻的號角,一個女人都敢站出來動手,一群大老爺們兒憑什麼像是一群鵪鶉一樣不敢抬頭?

現場徹底亂了,任憑大隊長如何怒吼,都不能制止。

文慧這時反倒被人群擠到了外面。

她冷眼看著這一幕,儘量讓自己冷靜。

相比起這個場面,其實她更希望是大隊長歐光明控制住局面,只不過這個人太優柔無斷了,所以才導致現在的局面。

眼看局面愈發混亂,文慧拽著被嚇得腿軟的金秀到了一邊,從地上撿起一個搪瓷盆來,高高舉起,用扁擔使勁敲擊起來。

巨大的聲響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等場面稍稍安靜下來,文慧大聲道:“鄉親們!婦女小孩都在這兒,咱們要小心誤傷了他們!大家放心!歐大寶這對欺壓鄉親們多年的惡霸,必定會倒臺!我向大家保證!就算大家不信我,也該相信咱們的大隊長!”

“歐光明就是個軟蛋,他和歐栓子穿一條褲子!”一個打紅了眼的村民怒聲喝道。

“沒錯!”

“對!”

村民們紛紛響應。

歐光明臉一陣青一陣紅。

“大隊長一向處事公正,你們誤會他了!”文慧敲了敲盆子,再次大聲道,“不瞞大家夥兒,今天這事兒,我是先彙報了大隊長,是大隊長決心要替鄉親們做主,才讓我當眾戳穿歐大寶父子的真面目的!歐大寶父子這對惡霸的覆滅,大隊長才是真正的幕後英雄!”

鄉親們一片譁然,狐疑看向了歐光明。

歐光明心如明鏡,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做過。

但這一刻他敢說半個不嗎?

他心裡只有如釋重負,只有感激。

感激地看了文慧一眼,他順理成章接受了文慧的好意。

“鄉親們,同志們,文慧說得沒錯,我已經忍歐栓子很久了!看著他們父子倆魚肉鄉里,欺壓鄉親們,我這心裡難受哇……”

隨著大隊長的配合表態,文慧終於徹底松了口氣。

她知道,事情成了!

歐大寶父子完蛋了,而因為今天的事情,歐光明要領她一份情,這個人雖然優柔寡斷,但沒什麼壞心眼,有他這個大隊長照應,再加上村民們也要領自己一份情,自己在歐家村的處境會好過多了,。

而經此一事,那些蠢蠢欲動不懷好意的人也明白了自己的不好惹,他們大機率會對自己敬而遠之,自己暫時也沒有這方面的隱憂了。

名言說得不錯,一味的退讓只會讓敵人得寸進尺,只有鬥爭才能搏出一條出路。

“文慧姐,成功了,你真的成功了!”歐金秀抱著文慧的手臂喜極而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還沒有過去。”文慧澹澹道,“殺敵豈能無損傷?接下來咱們還是要再忍一段時間。”

今天文慧算是鋒芒畢露了,太過尖銳,必然會有後遺症產生。文慧決定再低調隱忍一段時間,等負面影響消除得差不多了,再想下一步的事情。

鬧劇終於停止了,在歐光明的指揮下,被打成重傷的歐大寶和老書記被村裡的保衛隊拉去鎮裡的醫院醫治,同時歐光明也得親自去一趟鎮裡,向上級彙報這件事情。

當兩個血人從文慧面前抬過去的時候,歐金秀嚇得驚呼一聲,把腦袋縮在文慧身後不敢看。

“文慧姐,他們是不是有些太慘了。”歐金秀有些於心不忍。

“對待戰友要像春天般溫暖,但對待敵人,要像冬天般冷酷。”文慧澹澹地道。

歐光明走到文慧面前,神色很是複雜。

“我得去鎮上了,你要是放心,就把證據交給我。要是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歐光明道。

“沒有證據。”文慧搖頭。

“沒有?”歐光明一怔。

“黑燈瞎火,他又是臨時起意,他因為我而未曾得逞,怎麼可能會有證據?”文慧道。

“那你還……”

“現在還需要證據嗎?”文慧問道。

“……不需要了。”歐光明神色更加複雜,眼底藏著敬畏。

“你以後不用再挑糞了……”他說。

但話說一半就被文慧打斷。

“我接著挑糞吧。”文慧道,“我不幹,也得別人幹,勞動不分貴賤,憑什麼別人能幹我不能幹?”

歐光明沉默。

“大隊長,歐大寶的事情是你做的,要是不想節外生枝,去了鎮裡最好不要提我,跟鄉親們也統一好口徑。”文慧道,“實話實說倒也沒什麼,但我的身份會讓這件事變得很複雜也很麻煩。”

歐光明默默點頭,這點他也能想到。

要做到這點也不難,現在一個村的鄉親都是很團結的。

“我去趟鎮裡,回來就中午了。”歐光明道,“等我分配完活兒,村裡的大事小情,我先安頓給副隊長了。”

這事兒他沒必要跟文慧說,但他下意識就說了,像是彙報一樣。

文慧笑了笑也沒說話。

文慧的選擇是對的,一場劇變後,大家對文慧的感官其實有點複雜,畢竟這是個“挑事兒”的。但現在文慧依然挑糞,依然沉默寡言二話不說就去挑糞桶,不嫌髒不嫌累,一切好像什麼都沒變。

但其實大家對她的態度都變了。

隨著文慧把一擔擔大糞挑到地裡,村民們對她的那種彆扭和違和感覺也就沒那麼尖銳了。

大家也漸漸相信了文慧之前的說辭,覺得這次事情主要功勞還是大隊長的。

有人甚至對文慧恢復了之前的態度。

文慧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甚至樂見其成。她對自己的處境早就做好了長期鏖戰的準備。

快到中午的時候,有人傳來了訊息,押送歐大寶一夥人去鎮裡的時候拖拉機翻車了,車子翻下了山溝溝。歐大寶一家三口和他幾個忠心的狗腿子當場就死了。而牽扯不深的幾人和負責押送的司機、歐光明等人全部奇蹟般生還!

這訊息震得山村如同地震般,讓所有人心中都充滿震撼和不可思議。

這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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