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緲和淳于揚驚懼不已, 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一想到自己泡在高加索大漢的屍水裡,簡直恨不得自己也脫層皮, 連忙屏息繞過, 儘量到屍體的上游去。

遊經小河灣, 地下河恢復清淺,兩人淌水上岸, 只見那只被石井奪走的竹筏子散了架, 竹子東一根西一根地四處散落,石井本人則無影無蹤。

槍擊又開始了, 一陣緊似一陣,在甬道中呼嘯迴盪, 震得鼓膜發痛。

槍戰雙方到底是誰呢?離離和唐畫被綁走了, 周納德和司徒湖山已死,難道還有別的勢力加入?

槍聲間隙夾雜著男人宛如困獸一般的吼聲, 有著十二萬分鑽心剜骨的痛苦和絕望,還能夠聽到幾句含混的髒話。

石井會說漢語,但罵人的詞匯量有限, 翻來覆去不過“騙子”“混蛋”之類的詞,從語言的流暢程度來看, 發出嘶吼的不是石井。

淳于揚關掉手電, 與唐緲一起在黑暗中摸著山壁往前走,除了腳下輕微的水聲外,儘量不發出一絲聲響。這條甬道還是老樣子, 曲折漫長,潮溼憋悶,時不時有狹窄的隘口,必須彎腰側身才能透過。

不到一分鐘,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淳于揚也驟然停步。

唐緲撞到他背上,問:“怎麼?”

“死了。”淳于揚說。

“去看看。”唐緲簡潔道。死人固然可怕,但比活人好打發,至少他不會跳起來把你的鼻子咬掉。

前方有光,集中而又穩定,來自戰術手電,手電的主人——李——則無聲無息地躺在甬道盡頭、臺階底部。

他根本沒死,至少還沒死透,只是發不出聲音,他在地上扭動著,翻滾著,踢蹬著,血紅的眼睛望向洞頂,兩隻眼珠子在眼眶裡劇烈顫動。

那不是生理性的顫動,也不是病理,而是物理,有東西從他的眼珠子裡往外爬。當突破眼球最外層的那層薄膜後,那東西驟然收縮裹住整個眼球,將眼球往後、往里拉,然後那裡便什麼也不剩了。

他的皮膚、毛髮,耳朵上的軟骨、嘴唇上的黏膜均是如此消失,他的肌肉、骨骼、筋腱、內臟被腐蝕、吞噬、咀嚼,他被從內部蛀空了,只在表皮留下一個個深黑色的孔洞。

槍就在他手邊,無人移動,卻離他越來越遠,因為他的手指正一點一點地萎縮,一截一截地消失,像是入水的氣泡。

李沒有中彈,周圍也沒有血跡,槍管還在發熱,說明他剛剛開過槍,他射出子彈應該是為了阻止這個已經侵入了他的血肉的敵人。可惜他沒能挽救自己,死得有些冤枉,除了把唐緲和淳于揚捆著裝進棺材外,他下洞之後沒做過什麼非死不可的事,只能歸結為運氣不好。

沒有氣味,聽不到哭嚎,一切都在靜謐中進行,像是誰隔著玻璃擰開了攪拌機,當著他們的面攪碎一個活生生的人,然後那個人自始至終都在清醒地承認這份酷刑。

這實在不是人能夠忍受的場景,唐緲和淳于揚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肩膀,他們明白前兩個人是怎麼死的了,就是這麼被蛀死的,原來蠱毒發作是如此的迅猛和可怕,先前的想象未免太單純。

唐緲返身逃跑,扶著石壁乾嘔不已;淳于揚也逃了,沒有人能夠木然注視那些。兩人並排站著,身後緊貼著冰涼潮溼的石壁,膝蓋以下軟得彷彿融化。

“他……”唐緲咽了一下口水,顫抖著出聲。

“誰給他們下了蠱?”淳于揚問,“姥姥在洞裡留了什麼?”

唐緲答不出來。

淳于揚說:“你看看那些人的慘狀,再想想姥姥去世時的樣子,這是典型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誰也沒落到好下場。”

唐緲打斷:“至少那東西沒有攻擊你!”

淳于揚說:“我只是想找原因……”

“喂!”一個不期而至的粗糲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唐緲幾乎被嚇得跳起來,好一陣心慌腿軟後才發現聲音來自臺階上方。

“喂!喂!!”對方重複,“有人在說話嗎?快回答!唐桑嗎?唐!!”

出聲的居然是石井,他還活著!

“你別動,我去看看。”淳于揚攔住唐緲,舉起手電跨過李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搶先朝臺階上方走去。

臺階上很潮溼,沒有血跡,沒有搏鬥痕跡,只有水跡和零星的彈痕。石井癱倒在傾斜的臺階上,二十分鍾前他還飛揚跋扈,如今只剩下一口氣。

石井左側肩膀上中了一槍,半邊衣袖浸滿了鮮血,眼睛血紅,滿臉是死亡來臨時的慘淡灰白。

淳于揚看到他後警惕地退了一步,眼睛盯著他依然握槍的右手。

石井果然揚了揚手,淳于揚立即退後,躲到階梯死角,並攔住剛剛追到的唐緲。

“喂,淳于桑。”石井開口,“給我個痛快吧。”

“什麼意思?”淳于揚問。

“給我一槍吧。”石井居然把他的槍扔了下來。

槍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到淳于揚腳邊,他沒有去撿。不會有人撿的,太奇怪了好嗎?前一秒鐘還要殺你的人,下一秒鐘突然把槍遞到你手裡,不是他瘋了就是你瘋了。

石井沒瘋,他好像走投無路。

“快開槍吧,讓我死得痛快些。”

淳于揚說:“不。”

石井說:“開槍吧,槍裡還有幾顆子彈。”

淳于揚問:“為什麼?”

石井說:“因為我的脊柱斷了,想死得乾脆些。”

“脊柱怎麼會斷?”

石井沒有隱瞞:“李剛才瘋狂時,開槍打了我。”

“你們為什麼要在這麼狹窄的地方開槍?”

石井說:“因為恐懼。”

他閉了閉眼睛,說:“我突然想起來,當年——我是說戰爭那幾年——多摩為了完成帝國的託付,把靈魂都獻給了惡魔,你們唐家又何嘗不是呢?大家都是一樣陷入了泥沼啊,你們也是惡魔呢!”

淳于揚沒有接話。

石井發現了唐緲,說:“唐桑,剛才臺階上面有女孩子的聲音,看樣子我留在洞頂的人已經被幹掉了呢,唐家的女孩子也不能小覷啊,都是惡魔喲!”

唐緲眼皮一跳,連忙大喊:“畫兒,唐畫——!!”

回答她的卻不是唐畫,而是已經失蹤了好幾天的唐好。

“緲哥哥——!”唐好叫道,她略有些尖細的嗓音在唐緲耳朵裡簡直宛如天籟。

“唐好!天啊!你去哪兒了?!畫兒呢?”

“畫兒在洞頂上,不用擔心!你別動!千萬別動!我把……放出來了!!”

什麼出來了?

“實在沒辦法,只能放……出來了!你們不要動!我就來!!”

唐緲聽不清她口中所說為何物,像是“怒漲”,又像是“路障”,但從語氣來聽,應該是一個糟糕透了的東西。

“唐桑。”倒在地上的石井帶著冷漠說,“退回去吧,往前走會死的喲。”

唐緲問淳于揚:“唐好在說什麼東西?你聽見了嗎?”

淳于揚搖頭表示沒聽清。

石井笑了一聲:“我聽見了,可惜沒看見,還好沒看見,否則我就和其他人一樣死去了,但我想那就是唐家家主的秘密吧,多摩給它的代號是n-01。”

“n-01?”唐緲和淳于揚同時問。

石井說:“按照多摩的說法,那是一種能夠改變生物節律的寄生蟲,它會讓人新陳代謝加速,精力充沛,耐力增加,思維靈敏,傷口迅速復原,還可以減輕肉體疼痛,在戰爭期間尤其是兵員不斷減少的消磨戰期間,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唐緲看了一眼淳于揚,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淳于揚的傷口恢復就很迅速。

石井長嘆:“不過現在看來,n-01也不是百分之百好呢,它在瘋狂時會造成極可怕的死亡啊。我終於知道多摩為什麼輸了,因為他們只敢把不可控的東西用在別人身上,而你們唐家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只是為了贏而已,我很欣賞這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太瘋狂了,也太美了,飛蛾撲火的美……”

“當年多摩幾乎要得到它了呢,有個人願意把體內的n-01獻出來,可是他被幹掉了,處理得非常徹底,連一根頭髮都沒剩下……”

“如果能得到,戰爭不一定會輸呢,真的不一定……”

淳于揚拍了拍唐緲的肩膀,說:“我不想在這兒聽他廢話,先上去看看情況,你在這裡等我。”

“一起。”唐緲道。

“上面可能不安全。”

“走。”

兩人最後看了一眼石井,石井卻不看他們。不過離開十多秒,他們便聽到了一聲嘶吼,衝回去後只見石井已經斷氣,頭歪在一邊,暗色的血液從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幾分鐘後,他也開始腐蝕、蟲蛀、萎縮、消散,和先前死了的那三個人一樣。看來他沒說實話,他遇見過所謂的n-01,只是比其他人晚一步。

頭頂上響起了輕細的腳步聲,下來的卻不是唐好,而是另一個未曾預料的人——小重慶。

“小田?!”淳于揚吃驚不小。

唐緲也大喜:“咦?姐姐,居然是你!”

小重慶柳眉大眼,膚色微黑健康,腦袋上戴著一盞雪亮的頭燈,但此時的臉色比石井臨死前還難看幾分,且兩側面頰上都有血痕。

她來不及寒暄,突然伸手在淳于揚和唐緲臉上一人糊了一把,還刻意擰了擰,以便將手中的東西塗得更均勻。

淳于揚連連倒退,因為她滿手血腥氣,被她摸過的臉頰也十分黏膩。

“什麼東西?”他問。

小田面色不改:“血。”

“你的血?”

“不是!”

須臾,唐好已到,她腿腳有問題,所以下臺階比小田慢。

唐緲一見到她,就把剛才被小田抹了一臉血的不適全忘光了,喜形於色。

但唐好只是勉強衝他一笑,叫了聲哥哥,催促說:“你快把手給我看!”

“?”唐緲將手遞過去,不懂她為何表現得像是如臨大敵。受她影響,他上翹的嘴角也漸漸放下:“怎麼了妹妹?”

唐好翻過看他的指甲,見十隻甲蓋如墨染一般,便已確定什麼,對小田點點頭。

小田於是說:“唐緲,以防萬一,我給你再擦點兒血吧,沒有這個的保護,你小命堪憂。”

淳于揚見這兩個女孩臉上都有橫七豎八的血跡,看著都像是手指抹上去的,便問:“這是誰的血?”

唐好說:“表舅爺的。”

“為什麼?”淳于揚皺眉。

唐緲轉而看見小田手裡的尚有摺痕的塑料袋,可不正是離離用來裝司徒湖山血液的那只。

他驚問:“怎麼回事?”

小田說:“情況緊急,咱們邊走邊說吧。淳于,除了死在臺階上的那個人,裡面還有幾具屍體?”

雖然納悶,淳于揚還是立即回答了她的問題:“還有三具,一具在臺階底下,另外兩具都泡在地下河水裡。”

“那河裡的兩具屍體離這兒遠嗎?”

“趕過去最快也要二十分鍾。”

小田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河水是往外流的嗎?”她問。

“那是自然,地下水流出洞穴後都匯入長江。”

小田說:“要命要命!臺階上那具屍體剛開始蛀,估計還有一兩個小時才蛀完,咱們趕緊去處理死的比較早的屍體,否則等那些全爛沒了,一切就無可挽回啦!快,拿上僱傭兵的手電,走!”

她說著就加快腳步,一時間連淳于揚都追不上。

唐緲抓著唐好問:“畫兒沒事吧?”

“沒事,黎離離在洞頂上陪她呢。”

“……你居然會相信離離?”

唐好和離離應該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才對。

“我當然不信。”唐好說,“但是黎離離被毒打了一頓,肋骨都斷了兩根,人已經半死不活的,多虧小田姐姐把田姐夫也帶來了,正在救她呢。有田姐夫在,就不用擔心畫兒了吧。”

唐緲震驚道:“誰打了離離?要緊嗎?”

“就是看守她和畫兒的那個國際僱傭兵啊,她是為了保護畫兒才被打的,回頭上去我還得謝她。你不用太擔心,田姐夫是個好醫生,他也幫姥姥看過病。”

淳于揚則追問小田:“你與唐好怎麼一起來?”

小田說:“她到奉節找的我。幸虧我來了,否則你那小妹妹和潑辣貨就死在洞頂上了。”

淳于揚道:“你們兩個居然認識?為什麼不告訴我?”

小田說:“唐姥姥在奉節住院的時候我就與她們就認識了,但我沒告訴她們真實身份,只說是主治醫生的女朋友,挺多態度客氣些。所以唐好突然火急火燎來找,倒把我嚇一跳,原來她們早知道我是誰。”

淳于揚則又問:“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是絕對不能讓屍體裡的東西進入長江嗎?所謂n-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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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好叫道:“對,屍體裡的東西是剛才我放出來的。他們要炸我家祖宗山,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打得過他們,只好把家主鎮了幾十年弩張蟲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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