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北崧在第二天傍晚時分提出要去海灘散步。

為什麼在傍晚, 因為程幾一直到下午才有體力起床。

程幾為什麼答應,因為齊北崧一整天就跟個掛件似的吊在他身上, 而海灘是公共場合, 齊北崧但凡還要那麼一點臉, 就非下來自己走不可。

他們出門的時候, 東邊天空烏雲壓陣。而在西側,太陽正把最後一絲光線投射在群山和烏雲的邊沿,金光燦然,這彷彿預示著今年的冬季到此為止,雲開雪散、日和風暖的季節就要降臨了。

宏城的海灘條件不佳, 多堅巖,少沙灘, 僅有的幾塊沙灘浴場都遠在十多公裡外。附近海邊主要以天然的亂石和人工防波堤為主,只有零星幾塊沙地散落在巨石之間, 面積也小得可憐,這世上畢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

天寒風大,臨近日落, 海灘上除了程幾和齊北崧外沒有第三個人。

程幾對沙灘興趣不大,倒是喜歡爬石頭,可惜身上不方便,只好乾瞪眼。

齊北崧替他扣上羽絨服帽子,低沉地問:“冷不冷?”

程幾鼻尖凍得通紅,縮著脖子說:“冷。”

齊北崧有些心疼,嘴上不饒:“那我問你要不要出來, 你幹嘛答應?”

程幾指著西邊說:“出來透透氣也好,你看落日不挺美麼,可惜時間有點晚了,早半個小時更美。”

齊北崧其實是想帶媳婦兒出來浪漫浪漫,鬼曉得外面海風這麼大,吹得人臉生疼。

程幾忽然問他:“你知道躺在夕陽下是什麼感覺嗎?”

齊北崧搖了搖頭,他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躺著看過日落了,那是一件多麼舒緩而閒適的事,他總裁大忙人缺少那種福氣。

“挺安心的。”程幾回憶,“無欲無求,無怨無悔。”

“??”齊北崧覺得媳婦兒說話有些禪機。

他攬過程幾的腰說:“過些天我帶你到熱帶海灘玩去,呆上個十天半個月,天天看日落,怎樣?”

程幾撓頭說:“我不太會玩。”

這是真話,他會工作,會幹活,會吃苦,就是不知道怎麼放開手腳玩。

“沒關係。”齊北崧摟緊了他,下巴放在他肩上,“你專心玩我就行!”

程幾回身輕踹了他一腳,牽扯到了不舒服之處,痛得一皺眉。

他有意掩飾,齊北崧卻看出來了,眼睛掃視左右無人,在他面頰上飛快地親了一口,說:“下回換你。”

“……”程幾笑了,抬手將他的脖子夾在胳膊下面,“你可別後悔。”

“不後悔!”齊北崧彎腰曲腿,眼神中滿是縱容,“媳婦兒怎麼造都行!”

只要你別離開,寶貝兒,你是我的畢生不忘,情有獨鍾。

程幾笑得連帽子都掉了,重新戴上說:“太冷了,咱們到那塊石頭後面點堆火吧!你帶打火機了嗎?”

齊北崧倒是帶了,可惜沒有可供燃燒的東西,好在堤壩邊有大片綠化帶,冬季的枯枝敗葉被風帶入海中,又被水衝回了岸邊,四處散落。

程幾說:“等著。”

他彎腰撿起一根根幹樹枝,不多久就抓滿了一把,塞到齊北崧懷裡,笑了笑又往繼續去找柴火。

“別走太遠了!”齊北崧在他身後喊。

程幾揮揮手,當然不會走遠,他好玩而已。

他揹著光越過巨石,金色夕陽攏著他的輪廓,讓他像個明亮的神祇。

齊北崧目送他越離越遠,從兜裡掏出煙,揹著風點上吸一口,煙氣散去,俊美的眉眼顯得溫柔至極。

“我愛你!!”他突然高喊,坦坦蕩蕩,幕天席地,汪洋恣肆,“聽到了嗎??”

程幾回了一句,但他沒聽清。

“別想離開老子!!”他又喊。

那邊的程幾高高舉起一隻手臂,站得如標槍般筆直,如果距離足夠近的話,他還能看見媳婦兒豎著的中指。

“操!”他寵溺笑罵道,“成天到晚這麼野,睡了也不乖!”

在他身後,有個冷冰冰的聲音問:“睡了?”

齊北崧猛然回頭,只見巨石後面轉出一個人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絕對不該出現的人。

沈子默。

齊北崧臉色遽變:“你??!”

沈子默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出逃r國了嗎??

“你把程幾睡了?”沈子默聲音沙啞地問。

短短幾天而已,他已經像是變了一個人,雙頰隱隱凹陷,皮膚灰白,眼窩下有濃重的黑影,毫無血色的嘴唇起著幹皮。

“你,居然,敢把程幾,睡了?!”沈子默幾乎是一字一頓,恨之入骨地問。

齊北崧迅速恢復了常態,悠悠抽一口煙,再緩緩噴出:“對,怎麼著?”

沈子默暴怒得一下子掀開了兜帽:“你把我的程程睡了?!”

“睡了好幾次,”齊北崧也一字一頓,帶著痞氣,“你都不知道他在床|上有多辣。順便說那是我的程程,不是你的。”

然而沈子默的下一個舉動叫他立即警覺起來,對方居然朝他走來了,站定後相距不過十米。

齊北崧確定沈子默是忌憚他的,到了望風而逃的地步。即使如今他已經知道沈子默和販毒集團有極大牽連,也從沒懷疑過沈子默的畏懼,有些東西裝不出來,沈子默就是怕他。

可眼前的情況該怎麼解釋?沈子默面對面地站著,恨不得要敲他的骨頭吸他的血吃他的肉,因為他睡了程幾。

他意識到沈子默有恃無恐,可能因為攜帶了武器。

他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右手繼續舉著煙,左手卻彷彿漫不經心地伸進了口袋,口袋裡有手機。

他今天沒喊任何一個保鏢過來,他和媳婦兒的二人世界怎麼能讓別人打擾?

其實在平常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帶著雷境等人,就算人家可以透過輪班來休息,他也需要自由。

他只是沒想到沈子默會突然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猝不及防。

……不,不是突然,這片亂石海灘距離他家僅有一公里,沈子默應該在監視他,並且持續了一段時間。

他抓住手機,指紋解鎖,暫時沒有機會操作。

沈子默牢牢地盯著他,像潑婦一般劈頭蓋臉地罵他,罵他髒,臭,爛,噁心……罵到後來盡是些汙言穢語。

“你怎麼可以睡我的程程!”沈子默咆哮,“我的程程是個處女!!”

縱然齊北崧高度緊張,也忍不住要被他逗笑了。

“處男。”他糾正。

“他是個處女!”沈子默吼得面容都扭曲了,“只有我才能碰他,因為我乾淨!!你骯髒齷齪!!!”

他忽然從身後掏出一樣黑漆漆的東西,指著齊北崧。

齊北崧心想:猜對了,是槍。

他將煙抬到嘴邊,與沈子默對峙。

他已經透過盲操回撥了最近一次通話,他記不清那人是誰,或許是鄭海平或許是雷境,也可能是公司的副總,但絕對是自己人。

現在他需要拖延時間,多和沈子默聊兩句,並且不能刺激對方。

他被槍|擊了不要緊,程幾就在數百米外的亂石叢中,聽到槍|響一定會往這邊跑,一定會碰到沈子默。

他不想讓寶貝兒與沈子默見面,姓沈的會為難他;他甚至不想寶貝兒跑,因為他跑不動,昨晚……還有今早都太過了。

現在別回來,千萬別……

齊北崧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哎對了,姓沈的,你不是坐飛機出國了嘛?”

沈子默果然接話:“對,我是買了機票,我也透過了邊檢,但誰規定那個人一定是我?這只是個計謀而已。”

齊北崧冷笑:“你本事挺大。”

“對,因為我捨不得走,不甘心走!”沈子默說,“我捨不得程程,我幾乎就要得到他了,我不想離開他!我不能把他留給你!你噁心!!”

“我哪裡噁心?”齊北崧拖延著,他希望沈子默大段大段地痛罵,控訴自己的噁心。

“你染指了我的程程!”沈子默嘶聲吼,“我的!我一個人的!”

“所以你回來殺我?”齊北崧問,“你知道那有什麼後果嗎?”

“我無所謂!”沈子默說,“我非殺你不可!我知道程程在附近,我看見他了!我要殺掉你給他看!”

“哦?”

“別以為我不敢,我有幫手!”沈子默神經質地收緊下巴,他原本長相尚可,稱得上清秀,現在卻雙目赤紅,面容扭曲。

“齊北崧,在宏城地界上混的厲害人物不止你一個,你在明,他們在暗,你幫警察對付他們,知道自己暗地裡得罪了多少人嗎?我估計想殺你的絕不止我一個!”

齊北崧其實沒怎麼為警方提供幫助,他只是時常派人打探訊息,然而在一些和犯罪集團同樣心懷不軌甚至交好的人看來,這已經是極大的挑釁了。

他原本就是風頭極勁的人物,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齊北崧笑得無所畏懼:“行啊,可否為我引薦幾個?”

他注意到沈子默沒有拉開槍栓,推測這個學藝術的傢伙不擅長用槍,只要繼續和他東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說不定還有機會。

“齊北崧,你毀了我,也毀了我的程程!”沈子默踏進一步,“我憎恨你!”

“所以你埋伏在我家附近伺機而動?”齊北崧問。

“是你埋伏我!”沈子默淒厲地說,“你從我家搬走了程程的東西!誰允許你這麼做?你這個噁心的小偷!流氓!強盜!你闖進我和程程的家帶走屬於我們的一切,你有什麼資格?!”

“因為那些屬於程幾。”齊北崧說。

“屬於我!!”沈子默吼,“他留給我的!是他主動!!”

沈子默有人格障礙,這點毋庸置疑。

早在長康醫院時,他就因為與程女士同病房老人的死亡而暗自高興,因為那老人雖然慘淡臥床,但其本人和家屬難免會影響他和程幾相處的心情。

得知程女士去世時,儘管那時候程幾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可他也歡喜,他覺得程幾在世界上可以依賴的就只剩自己了,很快就會回來。

在追求程幾的那些天裡,他甚少考慮對方的心情,覺得程幾接受他只是時間問題。

他或許和齊北崧有著同樣的專注,但他是月亮的背面,陰柔,索取,得不到便要毀去,深情和絕情只有一線之隔。

早些時候,他的人格障礙被掩藏在正常的表象下,誰也不察覺,是程幾剖開了他。

所以他指責齊北崧其實不太對,毀了他的主要是程幾。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三!!!”沈子默切齒憤恨,抬高槍口,黑沉沉的槍管正對齊北崧。

敵人雙手持槍,相距數米……齊北崧還記得自己和程幾玩過這個遊戲,在金融中心的頂層,他姐姐名下的咖啡店裡。

程幾當時說對付槍支沒什麼的好辦法,還因為動作失敗被他壓在身下,笑得渾身亂顫。

嘖,那時候要是不那麼矜持和顧慮,多親寶貝兒幾口就好了……

“我?小三?”齊北崧儘量平靜地問,換做平時他能把沈子默的祖宗十八代從墳裡刨出來,現在不行,對方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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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破壞我和程程的感情!”沈子默大吼,“程程是屬於我的,你把他搶走了!!”

他始終在說這種車軲轆話,齊北崧卻覺得是好事,多拖延一秒,就多一秒的機會。

“你殺了我,你也跑不了。”齊北崧說。

“我跑得了,”沈子默說,“程程曾經教過我怎樣逃跑,說可以買短途汽車票,到不出名的鄉鎮躲著,或者乾脆一站一站買下去,直到自己覺得安全。齊北崧,知道他為什麼教我嗎?就是為了避開你這個畜生!”

“所以你今天就打算躲到小鄉鎮去?”

沈子默拉動槍栓,冷笑:“哈哈,我當然不會用程程教的方法!那種方式是無計可施時才用的,現在我有全套的、完備的假身份,足可以坐飛機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

“是嘛,你厲害。”齊北崧在尋找機會。

他錯了,沈子默會用槍,雖然看不出槍法好壞,但至少上靶場練過。

沈子默眼神中閃爍著瘋狂的幽光:“你!往後退!”

齊北崧不動,沈子默喝道:“往後退!到水裡去!!”

齊北崧盯著黑洞洞的槍口,緩緩抬起了腳。

宏城的海每天漲落潮兩次,隨著農曆日期不同,每天漲落潮的時間都不一樣,而今天此時海水水位仍高。

沈子默打算在海中槍殺齊北崧,讓海水沖刷血跡,運氣好的話,還能讓水流帶走屍體。

“往後退啊!!”

“殺我可以,別動程幾。”齊北菘凝重地說。

沈子默已然瘋狂,控制不了行為,齊北崧覺得自己可以死,但必須保護程幾。寶貝兒再能打也對付不了一個持槍的人,何況他還狀況不佳。

“你有什麼資格要求這個?”沈子默神經質地扯動嘴角。

“沒有了我,你或許還有機會。”齊北崧說。

“……”一絲喜色從沈子默臉上掠過,但他依然說,“我沒有機會了,他拒絕我。”

忽然他神情一轉:“或許我可以說服他,實在不行我可以強迫他!我的程程很聽話的,只要他有弱點在我手裡,他就聽話。”

他咆哮:“姓齊的你往後退,再退!不然我殺了你之後還要殺程程,因為他也不乾淨了,他被你汙染了!”

齊北崧被迫又退了兩步,浪湧上來,海水沒及他的小腿,冰涼刺骨。

沈子默說:“你說的沒錯,我還有機會。我可以指著你的屍體給他看,殺了你這個小三,他就會回到我身邊。可他背叛了我,我要給他一點教訓,比如說,我可以打斷他的脊柱,讓他下肢癱瘓,這樣他一輩子都不能離開了!”

齊北崧說:“恰恰相反,你殺了我以後最好趕緊滾,別讓他看見你現在的樣子。”

“我……我什麼樣子?”沈子默忽然驚惶。

“你說呢?”齊北崧反問。

沈子默表情扭曲,扳機預扣!

齊北崧忽然想起三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沈子默清秀,程幾則化著慘白血紅的濃妝;沒想到現在居然顛倒了過來,他的寶貝兒明澈而溫柔,沈子默彷彿來自地獄。

他逃不過了,但希望屍體不要那麼難看,嚇著他的心肝寶貝兒,他的眼珠子。

就算頭部中彈,也要中得體面,不要皮開肉綻,不要鮮血噴濺,希望那顆子彈從前額圓溜溜地鑽一個洞進去,又從腦後不拖泥帶水地鑽出來,給他留一副尚算安詳的遺容。

“你才醜!”沈子默咆哮,“你醜!!!”

“開槍之後趕緊滾!別讓他撞見你!”齊北菘吼,“你媽|逼活像個鬼!程兒看見了非他媽噁心死不可!”

“你胡說!!!”

“你這樣子就別噁心他了!”齊北崧吼,“否則齊爺爺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到做到!!”

沈子默扣下了扳機。

“我不會讓他看見我,海灘上只會留下你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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