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護士來量病人體溫,見程幾醒了,便一臉不悅的問:“為什麼還不給病人倒尿袋?”

他還沉浸在齊北崧的乳|波中餘悸未消,沒聽懂護士的話,傻傻地眨眼睛。

“你可睡得真死。”護士掀開一點程女士的被子,“趕緊去倒尿袋。”

他順著護士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滿滿的一袋尿。

程女士得的是腦瘤,手術之前就知道極其兇險,因求生意願強烈,醫生允許她上手術檯,可惜結果依舊,開了顱發現無法操作後又直接關上。

術後她進了icu,從此再未清醒,但她身體的其餘臟器還是能繼續運轉,比如腎臟。

按理說術後不能長時間插著導尿管,會引起感染,但程女士這個情況也不屬於正常患者了,插著尿管還能減輕一些家屬陪護的負擔,免得時不時要給她換尿布。

程幾從陪護椅上站起來,說:“對不起,我……”

“觀察尿袋裡有差不多500毫升的尿液就可以倒,你媽媽住院多少天了,你連這個常識都不知道嗎?”護士不高興。

程幾還真不知道,他上輩子沒照顧過病人。

他笨手笨腳地開始操作,護士在一旁指揮,臨了嘆了口氣,囑咐讓他多替媽媽翻身。

“最後幾天應該讓她好過些,人長期維持一個姿勢躺著會長褥瘡,雖然她已經沒感覺了,但咱們看著心疼對不對?”護士小聲說。

程幾點頭,對她笑了笑。

護士問:“今天是要出院了嗎?”

相處了這麼多天,她與同事們都頗為關注這個年輕的男孩,覺得既同情又惋惜,感慨生活不易。

其實住到這個病區裡的患者和家屬沒有一個是容易的,只是想起這小孩和媽媽相依為命,如今最後一位親人也即將離去,往後的日子真是越發艱難了。

護士只要值班都會遇見他,總覺得這小孩今天似乎有哪裡不一樣,說不出是哪裡,但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比如他明明在做同樣的事情,做得還比以前笨,但舉手投足間卻沒了過去的那種壓抑感。

護士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心情肯定談不上好,俊秀的眉頭一直擰著,嘴角下撇,可跟人說話時未語先笑,甚至故作輕鬆,像是為了讓對方好受。

而且過去他陰沉沉地不理人,今天竟然有問必答。

程幾撓撓鼻尖說:“不是出院,是轉院。”

“轉到哪兒去?”護士問。

“朱醫生說附近有個臨終關懷醫院,他幫我打聽過了,那邊說可以接收我媽,而且費用也比這裡少。”

護士點頭:“那是當然的,臨終關懷醫院就是進行一些姑息治療,你母親深度昏迷著,連止痛針都不用打,也就是補液而已。”

程幾又勉強笑,因為眼睛不舒服而揉了揉。

護士以為他要哭,湊到跟前說:“該放棄就放棄,這不是罪過,你媽媽肯定也能理解的,你覺得呢?”

程幾點頭:“嗯。”

“坦然一點,加油。”護士拍拍他的肩膀。

他笑問:“就是認命是嗎?”

護士嚴肅道:“小朋友,有時候懂得認命是福,我見過太多不認命的了,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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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要走,同時收走了桌上的體溫計。

程女士一直低燒,什麼抗生素都壓不下去,大概是因為她的靈魂已經離開,身體便開始自動焚燒,與之告別。

程幾想起什麼,問護士:“您那兒有消炎止痛的藥膏嗎?”

護士問:“你哪兒發炎?”

“……眼睛。”程幾說。

病房裡光線暗,護士進來也只開啟了患者床頭的小燈,見程幾一直揉眼睛,以為他真不舒服,於是說:“我這裡沒有,你等到八點多醫院附近的藥店開門,自己去買一支金黴素眼藥膏吧,你不會塗的話就去找接班護士,我馬上交班了。”

“謝謝。”程幾捂著眼睛說。

護士走了,程幾又在陪護床上躺下,默默想著以後的工作,比如處理便溺,還有洗頭、擦身和翻身。

不管程女士能活多久,一個月也好,一天也好,他都要保證她的乾淨體面。

隆冬臘月,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程幾繼續睡下,直到天色大亮,看了手錶已經接近七點。

病房裡其他的陪護家屬也都陸續醒來,開始洗臉刷牙開啟水,他隨之行動。程女士不用吃飯,主要靠輸液維持,所以他只需要自己管自己。

臨床家屬也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與他打招呼說:“小程,醒啦?你辛苦啊。”

程幾說:“不辛苦。”

臨床家屬說:“我半夜聽你起來好幾次,是睡不著吧?唉,熬唄。”

程幾說:“我熬不下去了,要放棄了,今天就走。”

臨床家屬認真地看著他,突然湊近說:“你以為我們不想放棄?你看我爺爺八十五了,癱瘓在床多年,這次腦梗又送進來住院,救回來也沒意識。其實我們早就想放棄了,但是誰也不敢做這個決定,誰也沒膽開這個口啊!”

“小程,我羨慕你,佩服你,真的。”臨床家屬說,“我真希望有個人來幫我們下決心。”

程幾笑了笑。

臨床家屬說:“小程,你以後要多笑,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程幾問:“帥啊?”

臨床家屬說:“嘖,以前不覺得,今天特帥!”

程幾大笑,說走了,帥哥吃早飯去了!

只不過他在人前裝得好,剛走出病房幾步就原形畢露,痛得呻|吟出聲。

左胸倒是其次,一覺醒來疼痛已經比半夜時好多了,雖然仍鈍鈍地存在,平波緩進中偶爾突刺一下,但也不難熬。糟糕的是渾身上下的肌肉關節!

他覺得自己的骨頭好像被一根根拆散開,又一根根地重新接起來,每一條骨頭縫都在互相剮蹭,表示著與鄰居的不合拍。

肌肉更是酸脹難忍,尤其是大腿和腰部,痛得他下樓梯時齜牙咧嘴。

至於手和腳更是重災區,他剛才處理尿袋時笨手笨腳,和他手指關節受傷,不能完全屈曲有關係。

昨天和齊金主的那一架真是打吃虧了,早知如此……呃,早知如此也是要打的。

雖然連步子都邁不開,可他樂觀,還是心情明朗地迎接這個世|界的第一縷陽光,笑盈盈地往醫院對面的一條小巷中走去。

巷子裡有人間煙火,一家家早點小吃攤正在營業。他走進門面狹小的豆漿店,買了一桌子早點,吃得又多又快。

從昨晚上到現在他滴水粒米未進,真是餓慘了,熱乎乎的豆漿灌入空冷胃中,那感覺就像喝了神仙湯。

小豆漿店的老闆娘守著收銀櫃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他對人家笑,人家也笑,說:“看你吃飯真高興!大口大口的,像是我老公燒的東西多有好吃似的!”

他說:“是好吃,而且我很久沒吃飯了。”

如果這裡的時間也和他上個世|界一樣流動,那麼現在距離他犧牲至少已經半年,他是夏天死去的,現在正值隆冬。

半年沒有碰過食物,那真是好久好久。

老闆娘同情地問:“沒有錢吃飯啊?看你瘦的咧,臉色也不太好。”

程幾含笑搖頭,繼續啃包子。

老闆娘便自作主張又送了他一隻大肉包,說:“以後常來,我店裡的東西價錢最公道了,就算錢少也能吃飽!”

程幾連忙致謝,再抓起筷子時,忽然找到一點上輩子的感覺。

他過去——說不要臉一點——身後跟著一大摞小姑娘,或許還有小夥子,只是他感覺不出。

顏好只是一部分因素,主要原因是性格好,坦率平和又開朗,跟誰都談得來,要溫柔有溫柔,要激烈有激烈,該倔強時倔強,該服軟時服軟。

其次愛勞動,有活搶著幹,能幫忙絕對不惜力。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處男純情,經不起玩笑,多說一句就惱羞成怒。

當然這些評價都是別人背後送他的,他自己並不知道,只偶爾覺得自己還不錯。

所以把他硬拉去做mb可惜了,搖他的屁|股還不如招他上門當女婿,搖屁|股只是一時,壯勞力能用幾十年。

程幾填飽了肚子,看著距離醫生上班還有一段時間,便決定在周圍走走。

這裡的市井永珍和他過去的世|界區別不大,可能還要略早幾年,大概是由於這個世|界脫胎於一本小說,而小說的寫作時間較早。

程幾覺得頗為懷念,像是回到初高中時每天上下學必須經過的街道,連拂過面頰的風都透著熟悉。

路過某個舊小區門口時,他看到一家理髮店居然早早開了門,上了年紀的師傅正在裡邊掃地。

程幾走進去問:“剃頭嗎?”

老師傅詫異地瞪著他,因為幾乎沒有年輕人會走進這家理髮店。

“剃啊。誰剃?”老師傅問。

程幾在理髮椅上坐下說:“我。”

老師傅真奇了怪了,問:“你要剪什麼頭呀?我可只會幾種中老年髮型啊。”

程幾說:“隨便,短的就行。”

老師傅問:“多短?”

“儘量短。”

老師傅不能把上了門的生意趕走,只好瞻前顧後地給他剪了一個。

程幾說太長,再短一點。

老師傅只好再剪短一點。

“還太長。”

“還要短啊,再短就是寸頭啦!”老師傅問,“小夥子,你是有什麼想不開嗎?跟物件吵架啦?”

程幾只好到此為止,站起來平視鏡子。

沒有那些過長的頭髮,他漂亮利落的輪廓完全露了出來,鏡子裡的人對比昨天簡直脫胎換骨。

他相當滿意地摸了摸腦後短短的發茬,覺得正如隔壁床的家屬所說,帥的很!一切都是新的,他要重新出發!

他結了賬,神清氣爽地走出去,剛要昂首闊步就被人撞了。

對方是個小學生,估計上課快要遲到了,所以埋頭狂奔,腦袋直挺挺地朝程幾的懷裡扎,正好扎在他的左側胸口。

那個鬼地方可碰不得呀!

程幾一時間差點痛暈過去,連熊孩子是什麼時候跑了的都不知道,等他回過神來才感到內衣有些溼,伸手一摸……又出血了。

看樣子非就醫不可,他無奈地往醫院走,思索這種難言之隱怎麼跟醫生說,一會兒該掛什麼科的號,外科嗎還是……

他拿不定主意,只好去問服務檯的護士,說:“請問,我朋友……那個,有點不舒服。”

護士忙得很,不耐煩地問:“哪兒不舒服?”

程幾說:“那個……胸……”

“胸?”護士問。

“那個……奶……”

“乳|房科!”護士斷然回答。

程幾落荒而逃,去藥店買了一支眼藥膏,跑進公共廁所隔間,撩起衣服咬咬牙,忍辱負重地自己抹了。

為了保證藥效他還簡單包紮了一下,總算還好,沒昨晚那麼疼。

他想回病區找醫生辦理轉院手續,結果在住院樓人頭攢動的電梯廳遇到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就不用猜了,反正都認識。

程幾遠遠地看著,冷笑一聲:“喲,還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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