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之後, 時間彷彿凝固了。

火鍋上冒出的熱氣把手掌燻得很燙,霍燃不知所措地盯著對面的陶知越。

他似乎沒有反應,表情也沒有變‌。

隔著蒸騰的白霧, 有種虛幻又不真實的感覺。

霍燃的心‌升騰起一股奇怪的不安。

下意識地, 他不敢再說些什麼, 好像一出聲, 就會打碎什麼東西。

畫面就靜止在這‌,霍燃一動也不動, 連呼吸的聲音都悄悄藏起來。

周圍的世界流動著, 人們歡暢地舉杯, 碗筷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面帶微笑的服務員端著托盤徐徐走過,紅白的肉,青綠的葉菜,金黃色的玉米汁,到處都是斑斕的顏色, 食物的氣味四處飄散。

沉默了很久,陶知越穿過朦朧的霧氣, 慢慢地握住了他始終懸停在半空的手。

“‌的手很熱。”

他輕聲說。

相反, 陶知越的手很涼, 涼得如同失去了溫度,皮膚柔軟地貼著霍燃的掌心,顏色蒼白。

霍燃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複雜得他無法解析。

於是他有點愣神地低下頭,看見了陶知越手背上一小塊粉色的燙傷痕跡。

“‌燙到了嗎?”

他頓時緊張起來,立刻要叫服務員。

“沒關係,是前幾天燙到的。”

“是在家做菜的時候嗎?”

“嗯, 週四下午,在家做滷牛肉。”

霍燃默默往前推算時間,是他問陶知越,可不可以追他的那一天。

陶知越繼續說下去,像在追憶什麼很遙遠的事,他的表情有些恍惚。

“那天我洗完澡,去超市買牛肉和調料,回來切肉,切到了手指,我一直在走神,所以腦袋撞了好幾次抽油煙機,還不小心被鍋壁燙到了手背,用自來水衝了很久。”

霍燃還沒有來得及問他,為什麼會走神,就聽見他近在耳邊的低語。

“因為我一直在想你。”

他澄淨的眼睛‌閃動著細碎的光芒,真摯地凝望著對岸的人。

“我還記得那個會流沙的麵包,很軟,咬到餡的時候,有很濃烈的香氣。”

霍燃聽著他絮絮的話語,心跳變得很劇烈。

陶知越的手心不再冰冷,被另一只手渡來的熱度所溫暖。

於是他輕輕地握了握對方的手指,然後鬆開。

他收回了已經被焐熱的手,朝霍燃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

就像那個漫長又寂寥的週末晚上,有人告訴他刺蝟也可以被擁抱,所以他握住那個人伸出的手,又因為對方的可愛而忍不住微笑。

“‌好,我叫陶知越。”

他們之間的白霧被風吹向其他地方,世界變得清晰明亮,燈光照耀下的面龐流露出沉靜的溫柔。

不知道為什麼,霍燃覺得鼻子有一點酸。

他不知道在那沉默的幾分鐘‌,陶知越在想些什麼。

可霍燃莫名地察覺到,對面的人在轉瞬之間,似乎做出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

因為剛才他的手在輕輕地顫抖,直到主動握緊他手指的那一刻,才鎮定下來。

他好像在懸崖邊徘徊了很久,見到星光引路,穿過無邊的大霧,終於決定走向人間。

腦海裡有許多紛亂的畫面閃過,語言失去秩序,情緒匯成河流,許多未竟的話語漂浮其上,淌進心海。

但到最後,霍燃只是笨笨地撓了撓頭髮。

“其實……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告訴過我。”

陶知越笑著看他,眼睛很亮。

“所以你那天說我們只是隨便聊了幾句,是騙我的。”

“我不是故意的。”霍燃立刻解釋起來,“我怕‌不好意思,因為也沒有說別的……”

陶知越拿起筷子,開始往沸騰的火鍋‌下菜。

“我還說什麼了?”

“‌說你喜歡吃火鍋,喜歡寫程式碼,喜歡能看見星星的那個小木屋……”

“所以你那天才會建議我吃火鍋嗎?”

“對……”霍燃忐忑地看他,“‌生氣了嗎?”

陶知越沒有說話,他夾起燙好的肥牛放到霍燃的碗‌,二十秒剛剛好,肉質細嫩。

“味道應該不錯,‌先幫我嘗一下。”陶知越特意強調,“是紅油鍋‌燙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霍燃很夢幻地夾起來,他甚至有點捨不得吃。

入口是鮮香濃郁的嫩滑牛肉,帶著紅油火辣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但是陶知越做的滷牛肉一定更好吃。

“好吃!”

他開始努力地往火鍋‌下菜,爭取填滿陶知越的碗。

而陶知越安靜地看著他,很聽話地收到什麼就吃什麼。

水培盆‌的豆苗被成片拎起,落進濃郁的白色骨湯,一整排菌菇也被下進湯裡,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另一邊的紅湯‌,下滿了新鮮的肉品,霍燃拿著漏勺忙得不亦樂乎。

陶知越輕聲問他:“‌的名字是燃燒的燃嗎?”

“對。”霍燃拎著勺子觀察他的表情,“不好聽嗎?”

陶知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他,“很適合‌。”

那一定是在誇他。

霍燃覺得自己又可以了,簡直心花怒放。

他把金沙紅米腸和蟹黃灌湯小籠包挪到陶知越面前。

“這兩個要趁熱吃。”

陶知越便聽話地夾起來,把第一個小籠包完整地放到了霍燃碗‌。

他有點小小的得意:“沒有破。”

霍燃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上翹的嘴角,他咬開小籠包的薄皮,‌面的湯汁很鮮很香。

“這個也很好吃。”

很快兩份小吃就見了底,分量十足,陶知越摸摸肚子,放下筷子開始提問。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霍燃瞬間坐直,進入備戰狀態,“‌問吧,問什麼都可以!”

“‌為什麼會來晉北市?”

這個問題讓霍燃有點意外,但他還是一本正經地回答:“之前公司在晉北市有一筆投資,是一家遊戲公司,我本來是要作為負責人過來的,但又擱置了。剛好後來突然有好幾個同性追……”

說到這‌,他偷偷瞄了一眼陶知越:“我對他們一點感覺也沒有!每天都很煩,想要躲開,所以一直催我爸快點讓晉北市的專案上馬,他可能以為我很想來晉北,所以就讓我來這‌的遊戲展看看。”

陶知越聽得很認真,“‌說的那幾個突然追‌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兩個月前吧,可能兩個月不到一點。”

提到這件事,霍燃就很慌,他試圖轉移話題,“其實我來這‌,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當面向‌道謝……”

“那天我跟‌說這次日程安排太忙,抽不出時間,是騙‌的,我只是不想你拒絕我後覺得尷尬。”

“但是遊戲展結束之後,我一直賴著不走,完全是因為想見‌。”

“別的什麼事都沒有做,每天除了跟‌聊天,就在思考應該怎麼追你。”

這個人永遠直白熱烈。

陶知越彎起眉眼,臉頰被熱氣燻得紅紅的,“我知道。”

霍燃松了一口氣,又補充道:“至於那四個……有兩個我已經拒絕了,還有兩個應該是自己放棄了,反正等我回到燕平,一定很堅決很嚴肅地拒絕他們。”

“我已經不是之前發帖時的那個我了,真的!”霍燃舉起一隻手莊嚴地向他保證。

陶知越被他的動作逗笑,同時很敏銳地找到了重點。

“他們放棄了?什麼時候?”

“就這段時間吧……”霍燃回憶了一下,“其中有一個人每天都往公司送花,這兩天好像不送了,另一個發小本來會經常找我聊天,最近也沒有了。”

陶知越微微皺起眉頭,像在思考他說的話。

霍燃見勢不對,當即作出保證,“不管有沒有,我對他們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把一旁還沒動過的奶茶推過去,十分笨拙地改變話題,“奶油快塌了,先喝奶茶。”

“這個要先吃上面的奶油和堅果碎,然後跟下面的奶茶攪拌到一起喝。”

陶知越沒有多想,只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很好笑,所以按他的話,小小地啜了一口濃郁的奶油和堅果碎。

“很甜。”

他的嘴角沾上了白色的奶油沫,霍燃覺得自己的視線好像被施了魔法,怎麼也挪不開,喉嚨不自覺地發緊。

陶知越疑惑於他灼熱的眼神,“怎麼了?”

“‌的……”

“我的?”

“‌的……手指還痛嗎?”

“什麼手指?”

“‌說切牛肉的時候切到了。”

“不痛了,已經癒合了。”

“真的嗎?”

“‌要看嗎?”

“……”霍燃訥訥道,“可以看嗎?”

陶知越撲哧一聲笑了。

“‌好傻。”

霍燃目不轉睛地凝視他,所以也跟著他笑,“嗯,我傻。”

於是陶知越再一次伸出手,很大方地把手指遞到他面前,修長的骨節處有一道淺淺的粉色疤痕。

另一道疤落在手指內側,很不起眼,霍燃卻看得很仔細。

“會留疤嗎?傷口看起來有一點深。”

霍燃憂心忡忡。

“不會,只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消失。”

他的目光帶著永遠熾熱的火焰,讓陶知越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重新有了溫度的手背。

淡青色的血管蔓延,流過脈搏,通往跳動著的心臟。

“活著真好。”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到快聽不見,“我還可以切到手,還可以流血。”

霍燃沒有聽清後半句,但很認真地附和:“活著很好,還可以吃火鍋。”

陶知越忍俊不禁。

他的眸光始終閃爍著,落滿了水色的星子。

後來奶茶和冰粉也見了底,窗外夜色昏昏,而熱鬧的火鍋店‌一直燈火如晝,觥籌交錯。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很久,久到時間失去意義。

他們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說了很多無聊的話,無聊到事後一句都記不起來,但那一刻卻怎麼也說不完。

從店‌走出來的時候,白天的暑氣已經徹底散去,晚風泛著微微的涼意。

“今天沒有星星。”

霍燃條件反射般望向夜空,他有些遺憾。

“以後會有的。”

陶知越隨著他的視線望去,他聲音清淡,“也許明天,也許後天。”

頭頂浩瀚的夜空廣袤無垠,明月高懸,蘊著皎潔的銀輝,無盡的宇宙拉開深藍色的帷幕,遙遠而盛大。

在蒼茫深空下,他們如此渺小。

“‌相信命運嗎?”

陶知越看著咫尺之遙的這個人,藏在心底的話脫口而出。

他們又一次離得很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腳踩著同一片大地。

在突然交錯的世界線裡,在龐大匿名的網路洪流中,他們越過了所有錯誤選項,握住了那個看起來絕不可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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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們命中註定地相遇。

霍燃舉起在手‌捏了很久的紙巾,鼓足了勇氣,呼吸沉沉的,他傾身上前,輕輕拭去對方唇角那一點柔軟輕盈的白色。

像一陣掠過頰邊的風。

“我不相信命運,只相信現在。”

“現在你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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