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下班時分,於滿庭夾包從辦公室出來,來到門口的位置,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目光柔和地望著周景,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中午去外面吃飯,沒什麼事情,就一起去吧。”

“好的,於書記。”周景笑著頭,忙麻利地收拾了東西,鎖好房門,拔出鑰匙,跟在於滿庭身後下樓,這還是當秘書以來,第一次陪這位市委副書記外出吃飯,也算是遲來的進步了。

於滿庭走路的姿勢很有特,一貫左傾,還是外八字,腳步放得很慢,並且,他身子雖然拔得筆直,上半身卻很僵硬,動作也不太協調,像是被無形的繩子束縛著,始終施展不開手腳。

跟在他的身後下了樓,兩人來到車邊,周景開啟車門,待到於滿庭坐在後座上,才繞到車前,坐到副駕駛位上,司機老李向他笑笑,也沒問去哪,就直接發動車子,將車緩緩駛了出去。

於滿庭掏出香菸,慢悠悠地塞進嘴裡,燃以後,皺眉吸了一口,把頭轉向車窗外,吐出一股濃濃的煙霧,望著路邊飛快閃過的樹影,慢條斯理地道:“老李,週末出去釣魚了嗎?”

李師傅憨厚地一笑,撓著腦殼,甕聲甕氣地道:“沒有,被老婆抓了壯丁,去老丈人家幹活去了,老兩口住在郊區,想弄個菜窖,一直幹了兩天,累得腰酸背痛的,因為進度慢,還挨了老婆批評,生了一肚子閒氣!”

於滿庭微微一笑,淡然道:“聽話老婆話是好的,但偶爾也要反擊,不能把女人寵壞了,讓她吃得太死,下半輩子就沒法翻身了。”

老李咧了下嘴,苦笑著道:“不行啊,結婚時啥樣,以後就是習慣成自然了,您給開的藥方雖然正確,可還是晚了些,有時候吧,真是寧可去公園睡,也不願去見那頭暴躁的母獅子了!”

“沒出息!”於滿庭嘆了口氣,抬眼看著周景,笑眯眯地道:“周有女朋友了吧?”

周景頭,轉過身子,輕聲道:“有的,不過在京城學習,還沒回來。”

於滿庭笑著頭,向前努努嘴,半開玩笑地道:“那要硬氣起來,不能像老李那樣怕老婆。”

周景笑笑,頭道:“不會的,於書記,我女朋友聽我的!”

話音剛落,於滿庭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號碼,趕忙接通電話,溫聲軟語地聊了起來,而電話那端的女人嗓門極大,如同河東獅吼一般,毫無顧忌地罵著粗話。

於滿庭卻心如止水,面sè平靜,始終在忍耐著,一直解釋到對方沒了脾氣,才若無其事地結束通話電話,把手機放回上衣口袋裡,而此時,周景和老李已經暗中笑到肚子疼了。

“和老婆鬥爭,要講究策略,不能一味蠻幹,要學會鬥智鬥勇!”於滿庭到這裡,也自嘲地笑了起來,半晌,嘆了口氣,按下車窗,把半截香菸彈了出去,收起笑容,表情極為嚴肅。

二十分鍾後,車子在zhèng fǔ招待所門口停下,於滿庭推開車門,跳了下去,隨手把公文包遞給周景,就邁步走了進去,裡面的工作人員自然是認得他的,紛紛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鞠躬問好,周景跟在他身後,仍然覺得好笑,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事業極為成功的男人,居然被老婆罵得全無脾氣,可見世間人情,極為複雜,充滿矛盾,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時也像動植物一樣,都是相生相剋,也相互依存的。

上了三樓,來到丁香廳,推開包房的房門,裡面的幾人就站了起來,其中有兩位是市委常委,分別是秘書長蔡思成,組織部長周立峰,還有一位是老熟人,分管公安口的副市長魏和平。

“坐,都坐吧!”於滿庭表情木訥,不苟言笑,抬手做了手勢,示意眾人坐下,就拿起酒杯,沉吟道:“午餐完畢,沒什麼事情,就打幾圈麻將,怎麼樣?”

旁邊眾人笑著頭,紛紛拿起酒杯,組織部長周立峰端著杯子,嘴角含笑,輕聲道:“好,滿庭書記的倡議不錯,最近很久沒打麻將,手癢得厲害!”

於滿庭淡淡一笑,和他碰了杯子,喝了一口,就皺眉道:“老周,上午你可耍滑頭了,在壓力面前,沒有堅持住原則,對你很有意見,這杯酒算是罰酒!”

周立峰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嘆了口氣,放下杯子,有些無奈地道:“滿庭書記,那也是沒辦法的啊,這麼多年了,還不都是聽他的,誰敢阻攔啊,那不是自討苦吃嘛!”

秘書長蔡思成夾了口菜,放下筷子,抬高音量道:“這話不對,老周,你是組織部長,是管幹部的幹部,再怎麼樣,也不應該繞過組織部,搞突擊提拔,這不符合規矩嘛!”

周立峰擺了下手,冷笑著道:“老蔡,少起高調,規矩從來都是給旁人立的,幾時見他遵守了?”

於滿庭默不作聲地聽著,半晌,就伸手往衣兜裡摸了摸,卻掏出一個空煙盒出來,他微微皺眉,把空煙盒揉成一團,遠遠地丟了出去,表情變得有些煩躁。

周景手疾眼快,忙取出香菸,依照次序,給桌邊領導發了,自己也上一顆,皺眉吸了起來。

繚繞的煙霧當中,於滿庭臉sè很是嚴肅,他悶頭吸了幾口煙,才抬起頭,把目光轉向周立峰,意味深長地道:“老周,卡一下,暫時壓住不發,怎麼樣?”

話音過後,整個酒桌邊都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表情都變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組織部長周立峰,他雖然沒有什麼,可從神情看起來,卻極為緊張焦慮,額頭也冒出細碎的汗滴。

沉默許久,他才摸出紙巾,往腦門上擦了擦,低聲道:“滿庭書記,都形成決議了,如果不落實,不太好吧?”

於滿庭面沉似水,瞟了他一眼,就撣落一截菸灰,輕描淡寫地道:“哪個不讓你落實了,就是拖一下嘛,他是老大,可以耍威風,你這個組織部長如果沒有表示,以後可真成了擺設!”

“這話倒是沒錯,我一直都是擺設!”周立峰顯然有些鬱悶,悶頭喝了口酒,把杯子重重地鐓下,皺眉道:“那就拖拖,不過,偉業書記要是發火,要收拾我,你們可不能冷眼旁觀,見死不救!”

“不會的,老周,你放心,出了問題,大家一起扛!”蔡思成變得極為興奮,一張臉上滿是紅潤,眼角的皺紋也都舒展開,他是剛剛被李偉業修理過的,反彈的情緒自然也最為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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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滿庭微微一笑,又轉頭望向副市長魏和平,低聲道:“最近社會治安不太好,你那邊也要動動,搞出聲勢來,不要讓犯罪分子太囂張了!”

魏和平輕輕頭,面sè凝重地道:“好的,滿庭書記,我回去以後,立即佈置,來次嚴打!”

於滿庭很是滿意,端起酒杯,笑著道:“好,喝酒!”

周立峰和他碰了一杯,夾了口菜,輕輕咀嚼著,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滿庭書記,這次是你提議的,萬一老班長火了,要搞清算,到了關鍵時刻,你可千萬不要縮了。”

於滿庭笑笑,沒有吭聲,而是轉過身子,望著周景,輕聲道:“你的任務,也很重要,務必要克服困難,把老領導請下來,有他支援,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周景沒有辦法,只能頭,當眾表態道:“沒問題,於書記,已經和那邊講了,正在安排。”

兩人一問一答,旁邊的人就都有些興奮了,這些人都是掌握一些情況的,尤其周景與鏡湖集團之間的關係,更如鏡花水月,讓人看不清楚,但眾人都知道這年輕人深藏不露,不可覷。

秘書長蔡思成湊了過來,好奇地道:“老領導,哪位老領導?”

於滿庭微微一笑,搶在前面,含糊地道:“是位德高望眾的老領導,現在不要打聽,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德高望重!”這四個字一出,其他幾人頓時肅然起敬,微笑著頭,都把目光投向周景,暗自思忖著:“怪不得滿庭書平時那樣低調,一直在韜光養晦,現在卻敢於出頭叫板,原來是在上面找到強大的靠山了,會是誰呢?”

周景卻品出味道來了,看起來李偉業的威信極高,於滿庭難以正面抗衡,就惦記著拉住幾位常委,從旁邊牽制,他見周立峰有所顧忌,怕對方反覆,就唱起了空城計,藉著‘老領導’的威勢,穩定軍心。

當然,如果省委副書記李書榮真的下來了,也對於滿庭表示支援,那情況就不同了,也許於滿庭就會藉機發力,提前對青陽的工作進行佈局,讓他在今後的競爭當中,處於比較有利的位置。

這就要看如何運作了,若是運作得當,就能夠甩下競爭對手,提前鎖定市委書記的位置,甚至不必等到換屆,就可以捕捉機會,藉機發力,直接把李偉業拱下去,這都是極有可能的。

接下來,眾人轉移了話題,開始隨意地閒聊著,不再談工作的事情,但每個人都很清楚,大家已經在政治上,做出一次重要選擇,桌邊的人,除了周景之外,已經可以用盟友來稱呼了。

之所以這樣順利,除了於滿庭一直以來,都在青陽官場威信極高之外,也和李偉業兩年後就要退休有關,人在臺上,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退休以後,那就很難了。

因此,就算李偉業並沒有做出錯事,惹得常委們心情不快,也並不意味著,大家可以不為將來考慮,事實上,能夠把話題在酒桌上挑明,就明前期工作也已經到位了,此時做的,不過是將窗戶紙捅破罷了。

不過,讓周景感到極為意外的是,於滿庭運作這件事情,竟然毫不避諱自己,這當然是一種簡單直接的表示了,同時也就明白無誤地預示著,不出意外,從今以後,兩人的政治命運,將緊緊地掛靠在一起,榮辱與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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