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一百二十二
蕭將軍啟程後, 鄭奉御發現他的病人突然變得省了,從陽奉陰違變得言聽計從,簡直將醫囑奉為金科玉律。
不到一個月, 他已經可以扔了柺杖去園子裡走走。
山池院中的蓮荷了又謝,又是一年木葉零落, 鴻雁南飛的時節, 他的身體終於恢復到原來七八成, 只是為荒疏了幾個月, 騎射刀劍還未恢復到鼎盛時, 不那也是和他自己比,宋九他們已不是他的對手, 關六也只能堪堪與他打個平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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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隔岔五來看他, 看著弟弟的身體逐漸恢復, 道分之期近在前,果不其然, 這一日她剛下朝, 便收到常安坊送來的便箋, 邀她與駙馬日去山池院一敘。
翌日是休沐日, 長公主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一直睡到日上竿,方才與駙馬坐上馬車去山池院。
馬車駛入長安坊坊門,長公主忍不住耳提面命:“郎都要走了,一會兒你見了他可作色。”
駙馬涼涼道:“道了。”
他本來盤算得好好的, 在御史臺呆上幾年,然後轉個外任官,那時候孩子大些,能經得起旅途顛簸, 正好帶著妻兒去領略一下江南風光。
哪桓煊來了這麼一出,不但長公主要監國,他也要擔起整個御史臺的挑子。
他忍不住道:“你那弟真是好算計,自己去逍遙,們算計得白白。”
長公主道他憋了一肚子的,只得拍拍他的手背:“十郎還小嘛,待他長到能親政的年紀,們就這挑子撂給他。”
駙馬冷哼了一聲:“到新帝能親政還有好幾年,到時候朝中還不是個什麼光景。”
他沒話說得太白,但長公主道他的意思,桓煊讓她監國,一來是主少國疑,確實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二來是為他們姐弟關係好,由她秉政對蕭泠和鎮有利,來執政數年她必然會在朝中擁有不可小覷的勢力,到時候新帝親政,只要有她掣肘,他也不敢輕易動鎮——即便道桓煊假死的秘密,一個近在前的實權長公主可比遠在鎮、隱姓埋名的“先帝”危險得多。
桓煊舉可以說是一箭雕,大限度確保所愛之人無虞。
長公主撫了撫小腹,輕輕嘆息一聲:“也怪不得他,這些年這做阿姊的也沒關他。”
駙馬不再說什麼,只是握了握妻子的手。
不不覺馬車已駛入山池院。
宴席設在清涵院正堂,來的除了長公主和駙馬夫婦,便只有豫章王——長安城裡道這個秘密的除了桓煊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他們人和鄭醫官。
桓珪破天荒沒遲到,甚至來得比他們夫婦還早。
幾人入了席,珍饈美酒流水似地呈上來,桓煊舉起酒杯道:“今日請諸位來寒舍一敘,是為了諸位道。”
長公主雖然早有所料,還是難免有些失落,這一,不再相見是年月了。
“哪天啟程?”
桓煊道:“這個月十九。”
“那只有日了……”長公主喃喃道。
桓煊點點頭。
“行裝準備好了麼?”長公主又問,“打算帶多少人馬?”
桓煊道:“這次輕車簡從,帶十來個人。”
長公主一挑眉:“那怎麼行!”
她隨即白來,桓煊換了身份,不再是皇帝,也不是親王,原先那些人馬已不能算是他的。
她道:“原先那些侍衛你都帶上,再從府中侍衛撥兩百人給你。”
桓煊想說什麼,長公主斬釘截鐵道:“你雖不想再當桓家人,卻還是弟弟,可不許你空著手去河朔。”
她頓了頓,沒好道:“就算是去和親也得帶妝奩吧,弟弟那麼寒酸可丟不起這個人。”
桓珪“撲哧”笑出聲來。
桓煊瞪了他一,冷笑道:“有人巴不得去和親,可惜沒人要。”
桓珪道:“是,是,比不得煊公主花容月貌,邊關平靖就靠你了。”
長公主看著弟弟的臉越來越黑,生怕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忙岔話題:“六堂弟先前說要去江南,不時成行?”
桓珪瞟了一桓煊,嘆道:“拖了這半年也不是為了誰,偏偏有人不領情,成天一副冷臉。”
桓煊道:“自然是為了的廚子和美酒。”
桓珪搭著桓煊的肩膀道:“者莫若子衡。”
桓煊道:“廚子和酒都留給你。”
桓珪有些意外,隨即道:“你帶去河朔吧。”
桓煊詫異道:“你不要?”
桓珪道:“反正也要去河朔了。”
長公主奇道:“什麼時候決定的?”
桓珪笑著抿了一口酒:“就方才,看煊公主缺個人送親,只有這堂兄勉為其難走一趟了。”
桓煊斬釘截鐵:“休想。”
桓珪悠悠道:“鎮又不是你說了算,蕭將軍臨走前還盛情邀請小王有空去河朔玩呢。你不帶去自己也能去。”
桓煊道:“你不是約了程徵在江南見麼?難不成要爽約?”
桓珪道:“正想告訴你。”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疊好的信箋,揚了揚:“前日剛收到程公子寄來的書信,他從南北遊歷,正好順道去河朔拜訪一下蕭將軍,算算日子,十月該到魏博了。”
桓煊眉一跳。
桓珪噗嗤一笑,抖箋紙,上面撒著金粉,繪著桃花,娟秀的筆跡著一首五言詩,哪裡是程徵的書信。
他笑道:“騙你的,這是平康坊的小香雪送的詩。”
桓煊二話不說,一從他手裡搶來,下五除二撕成了碎片。
桓珪的笑容僵在臉上,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你你你……桓子衡你竟然撕掉美人給的情詩!仇不共戴天!”
桓煊掀了掀皮:“撕情詩算什麼,還能撕你。”
桓珪冷笑聲,忽然抓起一塊鼓樓子朝桓煊扔去。
桓煊立即躲,可肉餡裡的油還是灑了他一身。
這羊肉餡可不是隨隨做的,一股羊肉的腥羶,桓煊差點沒吐出來,“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衝出堂屋,衝進浴堂。
待他洗乾淨身子換了身衣裳回到席間,桓珪已經趴在案上醉倒了。
長公主揉了揉額角,啞然失笑:“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似的。”
桓煊叫人將桓珪扶去廂房,又讓內侍撤了食案換上茶床。
長公主駙馬使了個色。
駙馬藉口更衣,起身走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姐弟倆,長公主從侍女手中接個一尺見方的檀木匣,然後屏退了下人。
她將匣子打,竟是滿滿一匣子上好的真珠寶石,在燈火映照下放出璀璨的光芒。
長公主將匣子往弟弟面前一推:“你收著。”
桓煊忙推辭:“多承阿姊之恩,郎愧不敢受。”
他頓了頓道:“且不缺財帛。”
長公主乜他一:“道你不缺錢,但這是阿姊的意。你和蕭將軍昏禮阿姊是不能來了,這賀禮先給你。”
桓煊這才道:“多謝阿姊。”
長公主道:“是你親姊,同客什麼,要是你有就回京看看們,記得帶上的小侄兒小侄女。”
桓煊道:“曾答應父親,生不再入京。”
長公主道:“桓煊不能入京,你現在還是桓煊麼?”
桓煊默然。
長公主道:“父親不是怕你將來後悔不甘,可若是你後悔不甘,要拿回你的江山,又豈是一個承諾可以約束的?”
桓煊點點頭:“白。”
長公主欲言又止道:“你走前真的不打算去見太后一面?”
桓煊道:“請阿姊替保守秘密。”
太后至今不他未死,那日喪鐘響起,她悲號一聲便暈了去,醒來之後便有些神智不清。
長公主嘆了口:“昨日去看她,太后自你……之後精神一直不好,白日裡也始囈語了……”
她似乎分不清死去的是長子還是子,清醒的時候不發一言地一個人呆坐著,糊塗時就喊長子的名字。
桓煊漠然道:“桓煊已經死了,從今以後和她再無瓜葛。這於她於都好。”
長公主道他永遠不會原諒太后蕭泠下毒,也道自己沒什麼立場勸他與母親和解,只能沉默著點點頭。
兩人說完話,駙馬也從淨室回來了。
桓煊長公主道:“阿姊還懷著身孕,就不久留你們了。”
長公主中淚光閃爍:“郎,你們要好好的……”
他隱瞞身份悄悄出城,長公主自然不能去相送,這一面或許就是後一面了。
桓煊也不覺動容,長揖至地:“阿姊保重。”
他將兩人一直送到門外,送上馬車,又目送著馬車駛出山池院,直到馬車消失在巷口,這才折返回去。
……
長公主和駙馬剛走,高嬤嬤從藍田侄兒家回來了,她的侄兒又生了個小侄孫女,她前陣子去吃滿月酒,又在藍田住了段時日。
桓煊將高嬤嬤叫到院中問道:“嬤嬤打算住在藍田還是住在王府或山池院?”
老嬤嬤一聽便拉下臉來:“殿下是嫌棄老奴不中用,要將老奴扔下?”
桓煊一怔,高嬤嬤自小照顧他長大,他當然不想與她分,但她畢竟年事已高,又有個願意孝順她照顧她的侄兒,她實在沒有理由跟著他去河朔。
“京城到河朔千里,且北方冬日酷寒,擔……”
不等桓煊說完,高嬤嬤便道:“擔老奴撐不到河朔?未必河朔就沒有老嫗了?殿下且放,老奴這老骨頭可硬著呢,老奴不替你們小世子小郡主帶大還不捨得死。”
桓煊無奈道:“嬤嬤,已經不是親王了。”
高嬤嬤拍了拍腦門:“瞧老奴這記性,那就是小小郎君小小娘子。”
桓煊道:“嬤嬤真的要隨去河朔?你在藍田有親人……”
高嬤嬤道:“人家有自己耶孃要奉養,老奴去湊什麼熱鬧。”
她頓了頓,昏花的雙中忽然放出光芒,躍躍欲試道:“老奴這一輩子遠只去藍田,也想一路長長見識呢!小郎君嫌老奴老,老奴是人老不老。”
桓煊忍不住笑了:“好,那就帶著嬤嬤去領略一下大好河山。”
日後,桓煊啟程離京城。
他的百親衛毫不猶豫決定追隨他去河朔,加上長公主撥給他的一百侍衛、府中願意跟去河朔的奴僕,總共約有近五百人。
五百人的隊伍離京城無論如也瞞不有人的睛,長公主索性給了他們一個使節團的身份,光正大去鎮“勞軍”。
……
河朔鎮節度使府。
隨隨清晨起床,提著刀推門,剛走下臺階,忽然發現庭中的梅花了。
她微微一怔,不不覺又是一年冬天了。
今年的冬天來得早,才十月已是一片琉璃世界。
然而距他們放燈之約只剩下兩個月,桓煊還沒到。
他七月初便已出發,按理說早就該到了,可他非但沒出現,這兩個月還音訊全無——這不能怪他,非要怪也只能怪他倒黴,為他們一行人行至河陽附近,沒幾天河陽便有流民舉兵叛亂,驛路斷絕,音書傳不來。
隨隨雖然道他帶了數百精衛,但隨行的還有高嬤嬤這的老人家,若是不巧陷在人多勢眾的叛軍中間不能不能無虞。
偏偏秋冬時節邊關不寧,她不能離節度使府,只能派了一支親兵去河陽接應,去了二十來日,還沒有音信傳回來。
日子一天天去,她越來越坐立難安。
神不寧地練完一套刀,回房沐浴更衣畢,門外便響起橐橐靴聲。
田月容推門進來,快步走她:“大將軍!”
隨隨道:“可有桓煊的訊息?”
田月容中閃一絲促狹:“那倒沒有。”
隨隨神一黯:“有什麼事?”
田月容“嘖”了一聲:“有人領著一隊人馬來投靠大將軍。”
河朔軍聲名在外,時常有流民帥帶著自己的人馬來投靠,隨隨見怪不怪:“有多少人馬?”
田月容道:“屬下也就粗略地掃了一,大約有個五六千人吧,馬有上千匹。”
隨隨驚詫道:“這麼多?”
人多還罷了,上千匹馬可不是小數目。
她道:“那些人是從哪裡來的?首領是什麼來頭?”
她若有所思道:“兵馬安置在城外,帶那首領來見。”
田月容忍不住笑出聲來:“人馬是從河陽來的,那首領是什麼來頭屬下卻是不,屬下只道他姓甚名誰。”
隨隨終於察覺出她的不對勁,掀了掀皮道:“姓甚名誰?”
不等田月容說話,門外響起個熟悉的聲音:“人姓鹿,一頭鹿的鹿。”
一人掀簾入內,手裡拿著一枝半的白梅,中盛滿了笑意:“鄙人鹿子衡,見蕭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