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雨飄零

熊熊跳躍的燭火中,大型的沙盤地圖擺在乾清宮西暖閣,佔據了大半個房間。

崇禎皇帝手裡拿著指揮棒,聽著老王念著錦衣衛的密奏,不停的移動著。

“皇爺,錦衣衛千戶徐鴻軒稟告,范家興隆魁從德州倉庫起運一批閩鐵抵達張家口。

同時,平遙梁嘉賓的慶泰亨,也從大明各地倉庫中把藥材運往張家口集中。

榆次常家、聶家,太古曹家,臨汾亢家……皆有貨物運往張家口……”

隨著老王話音落下,崇禎皇帝的指揮棒最終停在張家口這個位置。

是了,就是這個地方。

崇禎皇帝眯著龍眼,緊緊盯著張家口的位置,嘴角泛起了冷笑。

這裡是晉商走私的碼頭,是通往蒙古草原的起點,所有貨物在此聚集,由腳行分成數條線路,然後潛入到目的地。

老實說,崇禎皇帝對這裡並不陌生。

因為,後世他曾經在這一地遊玩過,對周邊的地理地形非常熟悉。

穿越後,又天天對著輿圖比照,早已把這一帶深深的印在腦海裡。

張家口原本是個小堡,嘉靖八年守備張珍在北城牆開一小門,曰小北門,因門小如口,又由張珍開築,所以稱張家口。

但是自從萬曆年間開通互市之後,這裡便開始逐年擴大,呈現繁榮景象。

蒙古交易的有馬、牛、羊、驢等牲畜,建奴則是各種野獸毛皮和人參、木耳、蘑菇、松子、蜂蜜等山貨。

而大明輸出的有各種鐵製生產工具和米、鹽、布匹、絹綢、鐵鍋、衣服等生活資料。

張家口在開市期間,交易頻繁,人群熙熙;在通往馬市的途中車水馬龍,接踵摩肩,一派繁忙景象。

在這樣的情況下,野豬皮努爾哈赤得到足夠的發展。

於是,他覺得時機成熟了,提出七大恨,開始起兵反明。

萬曆四十六年,努爾哈赤攻下撫順,三年之後,攻下遼陽,殺死商賈四五萬人,搶走無數貨物。

也因此,大明各地與建奴的馬市貿易中斷了。

很快,野豬皮就為他的短視付出代價。

和大明馬市貿易中斷後,又殺死了商人,建奴的特產沒有出路,全部爛在家裡。

不值錢的東西就不提了,建奴拿得出手的人參,在不到短短的三年時間裡,就腐爛了十餘萬斤。

並且,因為大明朝廷下令嚴禁鐵器輸入建奴地區,結果使得建奴男無鏵鏟,女無針剪,幾乎難以存活下去。

野豬皮努爾哈赤傻了眼了。

這時,他才意識到商業的重要性,武力並不是無敵的。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前期野豬皮只有透過朝鮮、蒙古為媒介,跟大明繼續進行交易。

但是,透過蒙古的媒介而輸入大明地區的貨物是要花費代價的。

據留下來的建奴史記載:西夷(蒙古)以南朝貨物,抽我國(即建奴)膏髓,我國以有限財物,填彼無劣溪壑,未必不為失計也。

而同時,天啟三年,大明朝廷也發現不對勁了。

據兵科給事中宋鳴梧題本記載:聞奴孽以荒飢為名,假西夷(蒙古)市米張家口,皆窖藏於豬首山,……無非欲因糧於大明。

應該說,雙方都發現問題,雙方都覺得不對勁了。

只可惜,大明不爭氣,出現了以範永鬥為首的八大晉商,開始賣國。

而建奴非常幸運,因為和八大晉商勾搭上了。

建奴史記載:若今日之明細,不過營利而已。……況明細販貨,實便我國(即建奴),何不將計就計以為之?

且他們的物品價廉,諸物可致,何必勞人馬,涉險阻,而遠交西夷手?

想起了這些,崇禎皇帝咬牙切齒嘿然冷笑道:

“這些孫子,還真是勤奮,元宵節還沒過去,就忙活開了。

只可惜,這些狗日的,日夜所思,就是把大明的物資搬運給建奴,以便異族來屠戮大明百姓。

呵呵……”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毛骨悚然的冷笑聲,老王彷彿看到了人頭滾滾。

不過,賣國求榮,這些人確實該死,不值得同情。

他們冒著生命風險,違反朝廷禁令,向建奴走私糧食、火藥、金屬、鹽等物資。

並且,他們不但走私物資,還為建奴蒐集大明的情報。

老王在負責此案的過程中,簡直觸目驚心,差點亮瞎他眼球。

根據他得到彙報,建奴的火藥、八成的糧食和超過六成的金屬全部由晉商提供。

甚至邊關各地將領,細緻到每個關口的守將姓名、士兵的數量和裝備的細條,晉商也提供給建奴。

殺千刀的。

“皇爺,他們這是想趕在開春後,把物資送達建奴偽都盛京,為入侵大明做準備。

老奴以為,可以開始佈防了,必須讓他們的貨物留在大明。”

崇禎皇帝點點頭,思慮片刻驀然喝道:

“大伴,著旨勇衛營黃得功率五千人鎮守獨石口,京營閻應元任千戶、陳明遇、馮厚敦任副千戶隨行。

令五軍都督府左都督曹變蛟率五千人鎮守張家口,武舉士子一律帶上。

令宣大總督盧象升率兩萬天雄軍回總督府,重新部署宣府、大同、太原、薊州、總兵官,前線一律交由孫傳庭負責。

令馬祥麟率五千白桿兵趕至臨汾待命。

令……”

隨著崇禎皇帝皇帝的一道道命令,天下第一案的跨省抓捕行動已經徐徐拉開帷幄。

當然,處在最前線的錦衣衛肅奸司,卻是早就開始行動了。

德州府,大明的漕運中心,江南的貨物一般在此中轉。

劉啟明,肅奸司的小旗,可目前的身份是德州府打行的一名打手。

這其中,一點破綻都沒有。

錦衣衛要安排這些事情,還是很方便的。

透過當地漕幫的安排,他跟著家奴來到院子裡,正看到一個約莫四十出頭的壯漢,正指揮著幾十個漢子,往馬車上裝貨。

家奴小跑著過去,耳語幾句,這壯漢點了點頭,對劉啟明道:“劉大爺,你跟我來吧。”

劉啟明也不廢話,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來到院子後一間偏僻的小黑屋裡,壯漢打開門先進去,點燃了油燈,示意劉啟明也跟進來。

剛進門,壯漢便順手關死了房門,指著一個小櫃子上面擺的厚皮襖道:

“你把這個換上。

從現在起,你就是興隆魁的護衛,刀劍在櫃子底下。

馬匹,外面已經準備好。你有一刻鍾換衣服。一刻鍾之後,隊伍從後門集合,出城。”

說完,不再看劉啟明慶一眼,直接走出門外,把他關在了裡面。

“什麼鳥人,什麼來路?”

劉啟明啐了一口,卻不敢怠慢,忙換好了衣服,戴上了皮帽,又從櫃子底下取出了一把腰刀。

別說,腰刀質量很好,跟官軍千總佩戴的腰刀,相差無幾。

也許,原本就是官貨。

收拾妥帖,又檢查了一下自己兩隻靴子裡藏的兩把匕首,劉啟明這才走出了小屋外。

屋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伴隨著呼嘯的北風,整個天地,顯得有些淒涼。

院子裡這時已經聚集了幾十人,壯漢似乎正在訓話,看到劉啟明過來,用眼色示意他站到後面。

那壯漢繼續道:“聽話的、吃苦的、下力的,回來人人有賞。

倘若有人敢耍心眼子,出工不出力,壞了買賣。老子容得下你,老天爺容不下你。”

這壯漢說話很有氣勢,一看便是為上位者已久,劉啟明居然也被震到了。

成功之人,必有可取之處。

這壯漢又說了幾點注意事項,看了一眼夜色,一擺手,示意隊伍出發。

這個點,街面上還有依稀的行人,但看到這支隊伍過來,紛紛讓路。

隊伍沒有停留,也不理會路人,走大道,很快,便從西門出了城。

在城外三四裡外的一片小樹林內,劉啟明看到,這裡似乎有不少人在等候了,旁邊的小坡上,還有百多匹馬匹,盡是好貨色。

劉啟明心中不由咋舌,這架勢,怕是能趕上一任總兵啊。

尋常的總兵,恐怕,也絕對拿不出這麼多好馬。

領頭的壯漢下馬與一個瘦高老者耳語幾句,他身邊跑過來一個隨從,對劉啟明這些佩刀的護衛道:“你們幾個,過來取馬。”

“是。”領頭的護衛恭敬回應一聲,率先照著馬匹方向小跑過去。

劉啟明趕忙跟上。

說是取馬,可各人根本沒有挑的份兒,看馬的護衛分給你哪匹,你就得要哪匹,連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好在這些馬匹都不錯,很是精壯,一看就是有勁兒,並且能吃苦耐勞的。

劉啟明這十幾個護衛分到了馬匹,又回到了興隆魁這邊的隊伍中。

這時,又有兩隻隊伍,從德州府方向趕來,他們的流程,也幾乎與這邊一模一樣。

大概忙活了半個時辰,隊伍基本上收拾完畢。

領頭老者對身邊一個滿臉絡腮鬍子、十分兇惡高大的漢子點點頭,這漢子手指放進嘴裡,用力打了個呼哨,像是唱曲般道:

“財神爺開道,走著哇。”

商隊藉著夜色,一路向北,在拂曉時分,抵達了一處狹窄的荒涼盆地。

隊伍前首,那老者爬下馬來,對著那絡腮鬍子大漢耳語幾句,很快,就有人在隊伍中大喊,隊伍原地休息。

雖是一夜疲憊,但劉啟明精神頭卻是極好。

本來,劉啟明以為這只是範永鬥興隆魁的馬隊,但現在來看,其成分明顯有些複雜。

而商隊雖然看似散亂,但實際上,卻是一絲不苟。

各家都有各家的位置,誰也不會覬覦半步。

昨夜之中,劉啟明曾多次想脫離興隆魁的護衛隊,去四周檢視,但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等到現在天亮了,他這才得以看清一些隊伍的陣容。

這隊伍很是龐大,至少得有大幾百人。

各類騾馬大車,差不多得有個幾十輛,把這個小盆地內堆得滿滿的。

腳伕、雜役,大都是厚厚的棉皮襖,頭戴棉帽,而護衛們,也差不多的打扮,只是腰上、手上多了佩刀和各式武器,還有些人拿著很長的火銃。

除了馬匹、拉車的騾馬,隊伍中還有很多的單匹騾馬,大都背負著不少的行囊,在這春天的早晨裡,牲畜們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吐出白煙。

隊伍停下之後,就是吃飯。

但他們似乎沒有埋鍋、吃口熱乎的想法,只是拿出各自乾糧,就這樣吃冷剩的,馬伕先喂馬,然後才去自己吃飯,人與人之間,也極少有交流。

劉啟明本想抽個空閒,找周圍的護衛們偷偷交流一下,打聽一下訊息,卻發現,這個很難。別人根本不給你說話的機會。

這時他才明白,自己真是小瞧了這些大商人們。

這混雜商隊的紀律性,恐怕,比大多數官軍還要規整很多。

如此,劉啟明也不再貿然,老老實實混在興隆魁的護衛隊中,靜觀其變。

吃過了早飯,隊伍並沒有立刻出發。

劉啟明發現,身邊幾個護衛,都靠在附近的騾馬身上,懶洋洋打起了瞌睡。那些腳伕、雜役們,也是找到各自避風的地方,似乎都要睡覺休息。

沒有人說話,商隊幾百口子大活人,除了騾馬偶爾打個噴嚏,便再沒有其他動靜。

劉啟明這時已經適應了商隊的規律,再想想之前那壯漢臨行前的囑咐,他也隱隱猜到了這組織的一些架構。

各家商隊的這些人,應該都是各家精挑細選,許以厚利,保證商隊在路途中的完整和規整性。

恐怕,能參加商隊的這些人,可能還有家口,被這些大商家控制,充當人質。

畢竟,大明雖已經山河日下,但這個龐大的王朝,對這萬里河山的控制力,依然強而有力。

這些豪商們,也絕不敢做的太過火,這畢竟是殺頭的買賣啊。

即是如此,劉啟明也混入了人流,找到了一隻溫和的騾馬,靠在這牲畜暖和的身子上,緩緩打起了瞌睡。

一直快到傍晚,領頭的護衛才把劉啟明幾人叫醒,低聲道:“收拾一下,準備出發。”

隊伍如此縝密小小,想必,貨物裡應該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劉啟明想著,緩緩掃視隊伍背後,似乎也沒什麼特別,初春的小草,被車輪壓的東倒西歪,卻依然在頑強的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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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也並沒有什麼異樣。

但很快,劉啟明就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馬車的車轍似乎相差無比,但明顯有幾道,痕跡格外的深。

再聯想起之前,劉啟明總感覺有十幾輛拉車的馬兒,格外的疲憊,必須要馬伕用鞭子狠抽,才會緩慢而行。

什麼東西會這麼重?能把吃苦耐勞的騾馬累成這樣?

精心仔細思慮,再聯想韃子、建奴最缺的東西,答案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ps:感謝書友紅劍、shajia打賞,承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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