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雨飄零

京城東城區的一處府邸,紅漆的大門閃閃發亮,兩邊貼著才幾天的大紅對聯。

大門的正上方掛著一塊牌匾,上書“欽賜武清候府”,這是當年萬曆皇帝親筆書寫賜予的。

下方的臺階下,各立著幾名身挎腰刀,身材強壯,神色倨傲的家丁。

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蜷著身體坐在門下避風處的一張凳子上打盹。

忽然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遠處的胡同口出現了大批身穿黑杉罩服,腰繫鸞帶,白底黑麵官靴,腰懸繡春刀的東廠番子。

眾家丁愣神間,一眾番子來到府前,打瞌睡的管事早就驚醒,帶著幾分戒備的神情上前拱了拱手,問道:

“這是武清候府,各位前來有何貴幹?”

打頭的一名大檔頭,理都不理這名管事,轉頭吩咐道:“大家跟我進去,求見武清候。”

幾個百戶應聲帶領部下四下散開,幾十名校尉直奔大門,候府管事趕緊朝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

那人匆忙奔進府中,他則伸手攔住檔頭問道:“這位大人,這是御賜武清候府,無關人等不得擅闖,否則……”

沒等他說完,大檔頭後面一個虎背熊腰的校尉幾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管事的臉上。

管事朝後踉蹌幾步,口鼻出血,耳朵嗡嗡作響,腮幫子瞬間鼓起。

管事一下子被打蒙了,轉瞬醒過神來,捂著腮幫子嘶聲叫道:“你們要造反嗎?”

“你們才造反,也不看你爺爺是誰?”

大檔頭蔑視的掃了他一眼,撥開他,跨步走上前去。

管事和其餘家丁步步倒退,緊緊瞪著他們。

檔頭帶人上了臺階,大門忽然開啟,一個四十餘歲,臉色青白,腳步虛浮身穿錦袍的中年人走出大門,身後是數名管事家丁。

“某乃武清候李國瑞,爾等闖府意欲為何?”

“見過武清候,吾乃東廠檔頭王良模,聽聞武清候家裡困難,到處拍賣雜物度日。

廠督大人聽聞,憂心如焚,恐武清候丟了天子臉面,特讓小人送來銀票萬兩,用於購買清華園之用。”

檔頭隨意拱拱手,算是見過禮了,然後從袖裡掏出銀票,邊說邊遞給李國瑞。

“混賬!”

李國瑞張牙舞爪,抓過銀票仍在地上,臉上青筋暴露,眼睛彷彿要瞪出來一般,他大聲咆哮:

“區區一萬兩就想買下我李家兩代人人苦心經營的清華園,王承恩這個閹貨,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閃了舌頭?”

“大膽!”

王良模臉色頓變,厲聲喝道:“賤骨頭,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妖言惑眾的事情廠督已經放你一馬,現在居然敢辱罵廠督。

真當東廠沒辦法治你不成?

待某回去稟告廠督,剝去你的爵位,看你還拿什麼囂張?

告辭!”

說完,扭頭就走,也不管地上被風吹拂的銀票。

“你……”李國瑞氣憤的指著王良模,竟然說不出話來。

一個小小的東廠檔頭,居然敢在他這個侯爺面前人五人六,豈不氣死人?

“對了,皇爺託小人告訴武清候,京城物價忒貴,久居不易,不如回鄉度日去。

要是少了盤纏,武清侯在京中的產業,皇爺也會看在親戚的面上買下來的。”

王良模回過頭陰測測說道。

“什麼?”

原來是皇上的意思,李國瑞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差點站不穩,身後的管事趕忙扶住他。

“備轎,去皇宮。”

很快,李國瑞緩過神來,他要到皇宮去求饒。

原來,沒有皇上的庇護,他連東廠的一個番子都對付不了。

而此時,武清候李國瑞要見的崇禎皇帝,並沒有在宮裡。

確切的說,他正在出宮的路上,準備巡視五軍都督府。

大明的軍事中心,五軍都督府坐落在大明門和承天門之間御道的西側,和御道東面的六部官房遙遙相對。

而這些單位前面,就是被高大紅牆包圍的御內廣場,兩者只有一牆之隔,相互不能通視。

崇禎皇帝一行人從承天門出發,站在金水橋上就能看到紅牆盡頭雄偉的正陽門。

這紅牆之內的廣場,也就是後世天朝最著名廣場的一部分,紅牆內的廣場東西寬五、六百步,南北長約一千六百餘步。

厚重的紅牆頂上還堆積著厚厚一層白雪,猶如戴著一頂白帽子,而地面上的積雪卻清理的乾乾淨淨。

在崇禎皇帝看來,雖然眼前的景色看起來異常的厚重大氣,但是空蕩蕩的廣場上,卻缺少了一絲人氣。

老王和三、四名隨堂太監站立在崇禎皇帝的身後,不知道皇爺為什麼在此停留,這空曠寒冷的廣場,實在沒有風景可看。

突然間,皇爺不大的聲音傳來,“朕以後要把兩邊的紅牆拆了,在這裡閱兵升旗。”

老王聽到皇爺的言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依舊攏著手低眉順眼的站立著,等待皇爺發表完自己的感慨。

這半年多來,皇爺總有一些出格的言行時不時的從嘴邊蹦出來,習慣了。

作為皇爺身邊最為信任的太監,老王剛開始也許還會惶恐的勸諫一二,試圖讓皇爺謹言慎行,不要影響自己的形象。

但是到了現在,皇爺的言論已經對他免疫了。

老王覺得與其去勸諫皇爺慎言,還不如讓皇爺身邊服侍的太監們閉嘴,這樣似乎更簡單一些。

做出了決定的崇禎皇帝,見沒有人附和自己,略微感到遺憾。

不過,這也沒辦法,這些隨堂太監雖然貼心,可終究是天子家奴身份,顯然裝瞎子裝聾子更恰當。

“走吧!”崇禎皇帝抬腿往前邁去。

京營已經掌握在手裡了,現在,是解決五軍都督府的好時機。

五軍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是太祖朱元璋未稱帝之前掌控軍權的機構。

而以大都督府都元帥進位的老朱同志,深切明白一個事權統一,節制中外諸軍的大都督府,對於皇位是一個多麼大的威脅。

因此洪武十三年,老朱同志廢除大都督府,以五個地位平等的五軍都督府,分別管理京師及各地衛所。

老朱設定制度,成祖小朱完善制度。

於是,就形成了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都聽命於皇帝,完成了軍權高度統一。

具體來說就是五軍都督府有統兵權而無調兵權,兵部擁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相互節制互不統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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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土木吧之變後,隨著勳貴集團的迅速衰弱,文官集團的勢力開始迅速擴張,大明的文武制衡制度也就漸漸破壞殆盡了。

到了大明中後期,五軍都督府已經失去了參政議政權。

由總內外諸軍事的中樞機構,變成了處處受制於兵部的單純執行命令的下屬機構。

於是,造成的結果就是,誰都不把五軍都督府當做一回事。

特別在文官眼中,總兵和走卒也沒什麼區別。

總兵官到兵部接受命令時,都要在府堂外長跪。

偶爾有將官行長揖之禮的,都會被認為不識大體。

造成這樣的原因就是武將的升遷自己部門說了不算。

武將的升遷罷免捏在人家文官手裡面,就問武將怎麼能瑟起來?

現在崇禎皇帝拿回武選司考功司,就是要斬斷文官集團伸到軍方的手。

如此,文武並重才能真正實行。

當考功司和武選司被五軍都督府拿回去,那這個權力就大了。

一時之間或許不能徹底改變文官壓倒武將的趨勢,也不能一掃以文御武的情況,但是絕對能夠讓無數武將歡欣鼓舞。

當然,前提條件是必須剔除部分腐朽不堪用的勳貴,引進有能力且忠於自己的新勳貴。

例如平頭哥曹文詔和女英雄秦良玉。

只不過,現在他們都在操練新軍,根本無暇理會五軍都督府的事情。

這些,就要崇禎皇帝親自上陣了。

因為,除了他,沒有能理清這些勳貴。

在老王的帶領下,崇禎皇帝朝目的地走去。

在前軍都督府門前,一位身著單衣的士兵正執長槍站在門前守衛著。

而除了這名士兵之外,門前再看不到一名守衛了。

從外面辦完事返回來的經歷司工房吳司吏,走出轎門看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士兵,不由眉頭皺了皺。

打發轎伕之後,他循著臺階向著前軍都督府大門走去。

都督府大門緊閉著,只在右側開了一個耳門。

吳司吏走到耳門前,聽到了門內耳房內傳來了陣陣喧譁聲。

他停下了腳步,只是猶豫了片刻,便走到了耳房門前,推門走了進去。

五六名名士兵正躲在耳房內圍著一個炭盆取暖,盆內使用的都是些劣炭,導致不大的耳房內充滿了煙火氣,不過溫度到底是比外面暖和了許多。

吳良青一進門,就被這炭氣衝了鼻子,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正躲在房內烤火的士兵們,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低階官員走了進來,頓時收聲站了起來。

其中一個眼尖的,在煙霧中看清了來人的面目,才安心的行禮說道:“原來是吳司吏回來了,大人可有什麼吩咐嗎?”

吳良青定睛看了一眼,認出了給自己行禮的,是守衛大門的當值小旗。

他擺了擺手免去了其他幾名士兵的行禮後,有些不快的開口問道:

“門外的那名士卒是怎麼回事?這麼大冷天的,讓他守在門外,還穿著單衣?”

小旗訕訕笑著說道:“吳司吏還是別管這件事了。

門外那個是個倔頭,口無遮攔的說戶房的趙典吏本月剋扣糧餉太狠,這寒冬臘月的讓人怎麼活下去?

趙典吏聽到了風聲之後,相當的不滿,就要求卑職教訓教訓他。

吳司吏你也知道,這戶房的趙典吏管著大家的糧餉,咱們怎麼招惹起他?

故而小人想著讓這倔頭在外面吹吹冷風,一來讓趙典吏消消氣,二來也免得趙典吏繼續記掛著他。

在門外吹吹冷風最多不過小病一場,但是要是讓趙典吏繼續記掛著他,這可就不好說了。”

聽到趙典吏這個名字,吳良青頓時有些躊躇了。

這位戶房的趙典吏雖然位階比自己要低,但是他可是上官薛經歷的心腹,也是薛經歷撈錢的錢袋子。

趙典吏剋扣下來的糧餉,大部分都是進了薛經歷的口袋。

吳良青雖然看不過去這種折磨人的手段,但他也不想為此把自己搭進去,作為一名工房的司吏,他可惹不起自己的上官。

吳良青沉默了一會,才稍稍平靜的說道:“就算是教訓,也不用讓人穿著單衣站在寒風裡受凍吧,今天的風可不小啊。”

小旗苦笑著說道:“這倒不是卑職心狠,實在是這林虎家境困難,所以連冬衣都典當出去了,現在又沒有錢贖回來,只能幹受著。

不過請司吏放心,都是一個鍋裡吃飯的兄弟,咱也沒打算往死裡整他。

大壯,出去把那個倔頭叫進來烤烤火吧。

告訴他,看在吳司吏的面上,咱就饒了他,讓他下次別再這麼口無遮攔了。”

站在離火盆最遠的一名士兵趕緊答應了一聲,從吳良青身邊的小門跑了出去。

這小旗的做法,讓吳良青感覺心裡稍稍暢快了一些,他從袖袋裡掏出了三錢銀子,丟給小旗說道:

“這天寒地凍的,給兄弟們買上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小旗接過銀子,立刻緊緊抓在手心裡,滿面堆笑,拱手對吳良青恭維到:

“這前軍都督府經歷司六房中,也只有您吳司吏,還能時不時的記掛著我們這些窮軍漢了。

什麼時候您成了經歷大人,我們這些窮軍漢才能好過一些。

你們這些混球,都愣在那裡幹嘛,趕緊對司吏大人道謝啊,忤在那裡當木頭杆子嗎?”

幾名軍士頓時彎腰行禮,用參差不起的聲音,向吳良青道謝著。

吳良青擺手說道:“好了,我也不礙你們烤火了,你出來一會,我還有件事要你做。”

“隆平侯家昨夜被雪壓塌了花圃中的半間暖房,今日侯府的管家令人通知我,讓我找幾人去把這花圃給清理出來,順便把暖房修繕好。

你找上幾個人,明日一早去隆平侯家,把這事給我辦好了,明白了嗎?”吳良青站在耳房門外小聲的吩咐道。

在他身邊低頭彎腰的小旗,不停的點著頭應道:“吳司吏請放心,一會我回去就安排人手,明天一早我親自帶人去候府上修理這暖房去。”

“不好了,不好了……”

剛剛跑出去的大壯,跌跌撞撞的跑進了門,對著小旗大聲的喊道,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談話。

看到吳良青臉上微微不快的表情,小旗大聲的訓斥道:“什麼不好了,連話都不會說,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難道林虎暈倒了不成?”

“不是,皇上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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