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年書院的掌教叫陳夫子。

姓陳,名夫,號夫子。

彷彿命中註定了他就該來迎年書院當這個夫子。當然,這也和給他起道號的師父是個文盲脫不開關係。

別問修者的隊伍裡怎麼會有文盲。陳夫已經和無數人對線過了,修真者怎麼就不能是文盲了?心法口授,玉簡傳功,哪個環節需要識字?當陳夫被失憶的道君召去書齋,問及名諱時,陳夫已經做好了這樣回嘴的準備。

——哪怕是道君,也不能嘲笑師父給他起的道號!

結果,青要道君切入問題的角度卻更加清奇:“掌教?我們書院難不成還是一個什麼教派嗎?”

寧執這樣的社畜,最怕的就是加入任何能夠引起爭端的宗教組織,就和可口可樂公司永遠不會表達鮮明的政治立場是一個道理。

在道君的書房裡,深冬和煦的陽光正好。披著一件月白色薄衫的道君臨窗而立,站在雅緻的櫔(li)木書案前,懸空握筆,焚香抄經。骨節分明的手正在筆走龍蛇,點漆鴉羽的雙目卻在看著陳夫,裡面寫滿了真誠。

陳夫屏息凝神,在與道君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許久後,才總算相信,眼前的道君是很認真的在發問,他就是缺乏常識到了這種地步。

莫名的……讓陳夫生出了幾分親近,他師父生前也是如此。

大概所有成大事的修者,都不太拘小節吧。

陳夫一張天生嚴肅臉上的線條都柔和了不少:“掌教,在長洲既有一教之長的意思,也有書院主講人的意思。在下不才,正是咱們書院的主講教習。”

寧執懂了,教導主任嘛。

陳主任撫著一把美髯須,用平鋪直敘的方式,順勢就給道君介紹起了迎年書院的基礎教職員工:“迎年書院成立萬載,共有山長一人,掌教一人,教習二十八人,旅居食客百人,道童雜役數千記,其中人族……”

寧執一邊聽陳夫講話,一邊還在抄經。這是他思考事情時的排解習慣,說不上來是出於打工人的自覺,還是人過而立下意識的就開始了“喝茶、盤串、抄經”的油膩愛好。

“你的意思是,咱們書院目前一個正經學生沒有,深居簡出的病患倒是挺多?”

“是。”

……這哪裡是個書院,根本就是療養院吧。

“您上次剛失憶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陳夫面無表情的回。

寧執一愣,抄經的手倒是很穩:“上次?我失憶了很多次嗎?”怪不得我說我失憶了的時候,所有人的反應都那麼平靜。也不對,這是我的夢啊,要什麼邏輯。寧執決定放棄追究,大手一揮,當即翻篇,“算了,無所謂,我找你來是因為……”

“是想要盡快恢復工作嗎?”陳夫自動補全了寧執的話,“哪怕是失憶了,您果然還是那麼勤政愛民呢。”

“……”請不要亂用成語。

陳夫是有備而來,抖了抖乾坤袖,便從裡面掉出了小山般的海量竹簡,悉數落入了書案旁宛如無底洞的粉彩案頭缸裡。他說:“自您陷入昏睡以來,白玉京的大事小情都在這裡了。”

實時更新,滴水不漏,保證不會讓道君錯過任何一口瓜。

寧執:“???”不是,我一個學校校長,工作是……吃瓜?

陳夫輕咳一聲,繼續介紹:

“我和幾個教習統一整理出來的,覺得您也許會感興趣的事情有如下幾件:

一、百年一期的白玉京法會殺瘋啦,還未開賽,戰火已染,由富甲商會旗下賭坊贊助的百強博-彩名單新鮮出爐,快來看看有沒有讓你心動的新秀。

二、《走近修仙》——清虛仙宗知白峰後山,為何夜半頻頻傳出異響。

三、震驚,那一夜後,雲霄劍宗掌門與劍尊互斥彼此算什麼男人,現場數萬人圍觀。

四、莫欺少年窮!玄州一男修靈根盡毀,慘遭未婚妻退婚,不想墜崖後竟巧得機緣,得拜華陽仙宗,這盛世終如x點所願。

五、姬家獨子再傳死訊,聚窟州喪葬業出現較大波動。

六、男默女淚。極樂妙妙宗老祖的秘密,九成九以上的人都不知道。

七、流洲富婆重金求子,數鬼修當街認父,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八、《我最崇拜的人——戮至魔尊的成功學》。

……”

抄經的手,微微顫抖。

寧執終於破功,不得不停筆反思,為什麼陳掌教等人會覺得他喜歡這些,又或者他到底做了什麼,才會在陳夫的心裡艹出這麼一個奇怪的人設。最重要的是,他真的該死的對其中一些內容有點好奇啊。好比雲霄劍宗的掌門到底對劍尊做了什麼。

但是要面子的道君最後還是忍住了,他冷漠反問:“這些與我何幹?”

寧執想要得到的答案是,八卦自然與您無關。但陳夫卻一板一眼的回答:“他們中有些人想求一個入院的資格,有些人想請您出面主持公道,還有些人只是在對您祈願,希望自己可以查到真相。”

就離譜。我是阿拉丁神燈嗎?為什麼這些人要找我許願?

“我可以都拒絕嗎?”

“您當然可以。”陳夫立刻道。他所求的,只是轉移道君的注意力,不要再無意中散發那可怕到嚴重影響人生活的威壓。至於別人的煩惱訴求,眾所周知,迎年書院千萬年來出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家基本只是拿這兒當個許願池來著。

你會指望許願池解決問題嗎?肯定不能啊。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寧執卻有了一個不太一樣的理解方向。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在現實裡是做品牌營銷和危機公關的,仔細想想,現實裡的公關和夢裡的瓜,是不是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特別是最近,公司裡對接娛樂圈的主管lisa請假生孩子去了,寧執臨危受命,兼顧了一些lisa手頭上的專案。娛樂圈嘛,自然是以公關明星的負面緋聞為主。

“你把裡面涉及到男女感情糾葛的,重點給我講講。”寧執道。

事實證明,震驚體大多都是標題黨,就陳夫給寧執講的這些瓜裡,真正純粹圍繞著男女感情展開的,只有上善宮大師姐的退婚風波。

事件裡的女方叫謝觀妙,出身玄州謝氏,是個因果劍修,她同時也是這界白玉京法會魁首的有力競爭者,北域百大美人榜上的美人。謝觀妙與玄家的少主曾有過一段婚約,只待二人學有所成後便結為道侶。

事件裡的男方,自然是玄家的少主玄田生了。玄田生也曾是玄州遠近聞名的天才,本人的性格據說一直是疏財仗義,廣交朋友。但是他本該順風順水的一生,卻在家族驟然落敗後來了個急轉彎,靈根盡毀,跳崖後下落不明。

十年後,謝家給謝觀妙相看起了其他俊傑,並大祭天道,解除了謝觀妙和玄田生的婚契。

但是就在謝家退婚的第二天,玄田生又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修為不退反增,還得了莫大機緣,如今他又被華陽老祖的孫女看上,不日就要入贅華陽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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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都在傳,觀妙仙子嫌貧愛富,錯把明珠當魚目,此時怕不是躲在宗門裡追悔莫及。

“嘖,眾生皆愚昧。”陳夫明顯不太苟同這個傳言。若謝觀妙真的嫌貧愛富,又怎麼會在十年後才解除婚約?相反,就陳夫聽聞,真正三心二意對感情不忠的應該是玄田生,在婚約期間他便有了通房,樂善好施的過程中救了不少不清不楚的幹妹妹,和華陽老祖的孫女也並不是近期才認識的。

真相具體到底是什麼,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但也不代表著所有的吃瓜群眾就沒有腦子。

至少陳夫對玄田生就百般的看不上眼。

怎麼著?雖然我有通房,玩曖昧,一股腦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在曾經的未婚妻身上,但我知道我依舊是個好男孩唄?

寧執對“x點小說照進現實”的八卦若有所思,開口問:“玄田生對謝觀妙現在的處境,是個什麼態度?”

“據說是讓身邊的人傳過一次話,希望大家不要再舊事重提。什麼他已經走出來了,謝觀妙也不容易,反正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嘛。全世界就他最無辜,最可憐,都快一百歲了還不知道人心叵測,嗨呀,這是什麼絕世的寶藏男孩,愛了愛了。”陳夫本來只是想陰陽怪氣一下,不想說著說著自己差點吐了,“您不會也覺得他無辜吧?”

寧執沒說對,也沒說錯,他是公關,不是法官:“傳播學上,一直有種說法——關鍵時刻的沉默,也是一種傳播。”

說自己可憐時有你,說自己無意為難女方時有你,說女方嫌貧愛富時你卻沉默了,可真有意思。

陳夫反覆琢磨了一下道君的話,恍然大悟,頻頻點頭,不愧是道君!這話真是一針見血!

“那,華陽仙宗和上善宮都給送了拜帖,咱們見嗎?”陳夫問。

“見女方。”

寧執最近手上那個鏖戰了五天的公關大項,和謝觀妙的故事有不少相似之處。他因此而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暫時擺脫不了夢境,那他是不是可以由此開發出金手指的第三個試驗功能呢?打不過就加入嘛。

在類似的事件處理上,採取差不多的公關手段,提前看看效果。

“我這就召他們來書院。”陳夫激動道。

“不。”寧執寧執打算走的是公關之道,不是修真界流行的“打了小的,招來老的”套娃模式,他不能給對方留下這樣的第一印象,“不在書院見面,也不是我去見。你安排一下,就說我有個凡人朋友,說不定能略盡綿薄之力。”

陳夫:……恕我斗膽,您這個朋友,是不是您自己?

不用說了,我都懂!我就知道,您不可能不管的。陳夫伺候了青要道君這麼多年,自認為還是很瞭解道君的,那一腔正氣,壓都壓不住。這就是正道的光啊!

***

上善宮和謝家在當天,就收到了來自陳夫的回應。

雖然明面上道君並不打算出手,但道君又強調了是他的一個凡人朋友要見……這是很微妙的尺度,但陳夫覺得他把握的不錯。地點安排在了陳夫名下的一個臨湖小築,回帖上沒有蓋書院和道君的印章,卻用了書院特有的一種信箋紙。虛虛實實,進退得當。

可這題卻難壞了吃瓜群眾。

不到下午,謝觀徼要去見道君一個凡人朋友的訊息,就傳開了。幾乎人人都在三五作堆的小聲討論,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選擇相信的人,各有各的理由。好比謝觀徼,他已經被逼到了這個份上,不可能放過任何一丁點的希望。

不信者,則大多覺得這就是一場殺豬盤,頗有點像前些年流行的那個什麼“我,戮至魔尊,打錢”的復活騙局。

是,上善宮是一品宗門沒錯,在玄州也算有頭有臉,但終究只是個宗門啊。如果說“宗門”在“仙門”面前就是個弟弟,那“仙門”在道君面前就是個弟中弟。上善宮何德何能,可以得道君青眼?就因為他們大師姐的八卦格外狗血嗎?別開玩笑了。

聚窟州姬氏一族的靈衛,此時也正單膝跪在床前,對剛剛又咳了血的少主,稟告著與迎年書院有關的訊息:“道君多年不曾離開過書院,何來的凡人之友?屬下懷疑……”

他在無中生友。

白玉的床前,層層疊疊的軟墊之上,半歪著一個病懨懨的少年,長髮如墨,眼尾殷紅,明明病的快要死了,蒼白如紙的臉上卻不減分毫氣勢,像極了一個本該行將就木、卻突然被邪修奪舍復生的軀殼,在強大的生命力與揮之不去的死氣中,編織出了惑人的矛盾。

少年單手支著下頜,修長的手指撫在淡色的唇間,話音緩慢又低沉:“青要道君寧執期,好歹也是這千萬年間北域的第一人,你覺得他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嗎?”

說話之間,少年似有所感的突兀抬頭,看向窗外。他暗中設在迎年書院山門外的探查術法,破了。一股強大深厚的力量,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離開了迎年書院,直奔城外而去。

青要道君……還真就是這麼一個閒的蛋疼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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