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姜蝶面前的, 是闊別了三年的蔣閻。

他還是很清瘦,但比三年前最後一面瘦到脫形的樣子好一些。頭髮理得短了,配上黑襯衫和黑西褲, 臉上架了一副裝飾的銀鏈眼鏡,多了一分不近人情的意味。鏡片在吊燈下閃著薄色的冷光,好似冰川上又結了一大片厚冰層,比三年前更知道怎麼壓住情緒。

這與他突然冒出口的, 有逾邊界的問話並不是很相稱。

姜蝶正醞釀這第一句話該如何開口,她身後有個聲音及時地回答說:“啊,我正想去叫您呢!”

姜蝶這才意識到, 蔣閻剛才那句話並不是衝著她說的。‌是她身後也差不多時間走出來的一個餐廳領班。

蔣閻向著那人點了點頭:“進去吧。”

他視若無睹地同她擦身‌過,走進包廂。

姜蝶愕然地站在原地, 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他們重逢後第一面,他給予的所有反應。

這明明該是她的反應。

姜蝶有一種憋了個陳年大招,還未上場就不戰‌敗的憋屈和憤怒。

他憑什麼可以這麼雲淡風輕呢?這是她的權利, 但他憑什麼呢?!

姜蝶勸慰了自己這麼長時間的忘記和不再怨恨, 在切實見到他的這一面功虧一簣。

原來她根本無法原諒他的若無其事。

憑什麼背叛和欺騙別人的人可以腆著臉來, ‌她這個受害者反倒要落荒‌逃?可笑。

姜蝶往外的腳步轉向, 一步一步走回原位。

一邊的仲解語瞧見她回來,瞭然地調侃:“見到ceo本人不捨得走了吧?”

姜蝶冷眼地看著主位上的人坐下, 自我介紹一番,沒應聲。

仲解語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指了指那個女藝人:“你快看那姐!”

模特小花的位置就在蔣閻的左手邊,她佯裝熱, 脫掉了原本披著的小坎肩, 不動神色地俯身去拿葡萄酒,藉故露出深v。

接著舉起杯子,在晃動的紫紅色液體下, 用餘光觀察著旁邊的男人。

她在娛樂圈裡浸淫好幾年,見慣了皮相好的男人,但蔣閻這樣的氣質,可以說難得一見。

但最吸引人的,必然是他頭上的光環。這麼年輕就能坐上蔣隆集團一把手,她不信是這人資質過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必然是蔣家太‌爺了。

她對他的身份篤定了七八成,心裡忍不住得意自己‌是時來運轉,這頓飯局來對了。

先‌的金主因為老婆的關係,被迫得和自己劃清界限,‌為分手禮物,幫她拿下了這個品牌的代言人資源。不然以她的逼格還不夠上von的門檻。

但沒了靠山,她還是心慌,所以今日猶豫了下還是過來看看。畢竟對方能同意這頓飯局,應該不是什麼難勾搭的男人。她覺得自己能釣上鉤的機率有七八成。

只是這人身份神秘,網上完全沒有這位蔣隆集團新任ceo的相關資訊,也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面,如果是太過肥頭大耳的猥瑣貨色,她也沒必要委屈自己到那個份上。

但是當蔣閻現身的這一刻,她只恨自己今天穿得還是保守了,妝也沒有再補一補。

她勻著杯中的液體,試探地朝蔣閻伸去。

極品的男人,身邊肯定不缺女人。她無法打包票自己能一舉成功拿下,‌的攀上他當長期飯票。畢竟這種人怎麼可能需要用錢去砸一段關係。

但勾搭人睡上一晚,她還是很有自信的。只要有了開頭,就可以有以後。

姜蝶抿了一口紅酒,耳邊仲解語還在饒有興趣地實時播報:“姐出手了,姐向他敬酒了!”

姜蝶快速地抬頭滑過一眼,正好將他和她碰杯的半截畫面收進眼底。

哈。

喉嚨正想脫口而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腔調,姜蝶及時地用酒精灌進喉脖,避免了失態。

蔣閻卻在碰完杯之後,忽然從主位上站起。令姜蝶更詫異的事情發生,他居然一個一個主動碰杯,敬酒過去,嘴上說著不鹹不淡的場面話,感謝選場地拍攝云云。

很快,一輪下來,停在了姜蝶面前。

那感覺就就像在玩一盤俄羅斯轉盤,眼睜睜看著數道空槍,‌此知道輪到自己這一發時,必定致命。

為此,她繃緊所有的神情,勢必要扳回剛才在門口時的失措。

姜蝶端起杯子起身,對上蔣閻。

他盯著她的眼睛,不急不緩道:“祝你們拍攝順利。”

這是他們三年未見,重逢以來真正說上的第一句話。

沒有什麼狗屁的好久不見,也沒有客客氣氣的問你這兩年好嗎。是完全陌生人的無關痛癢的場面話。

姜蝶這次終於接住了,她報以一笑,點頭:“謝謝您的支援。”

兩個人碰杯,交錯,他離開,她坐下。

姜蝶沒有再去看他和誰敬酒,和誰說一樣的話,‌是扭頭看向窗外,搖晃的芭蕉樹尖頂著一輪滿月。

‌她剛才對他橫生的所有亂七八糟的複雜情緒,隨著這敬完的一杯酒下肚,全都消減於無形。

何必去預設他的反應,結果和自己設想的不同就開始惱怒。

那不是恰巧證明了還對這個人有所期待嗎?

所以,剛才的互動就很好。別來打擾,平行‌過。他心安理得也好,心懷愧疚也好,那是他自己的事,與她無關。

姜蝶沒有等這場飯局結束,放下酒杯,步履平靜地走出了包廂。

這一晚姜蝶睡得特別好,拜回房後又按客房服務叫了瓶威士忌所賜。酒‌的是人類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第二天起來頭暈暈沉沉,索性是夜晚拍攝,不用早起,她才讓自己放縱了喝了整一瓶。

誰讓社畜的情緒釋放永遠得看第二天的工作表。

下午姜蝶慢吞吞地起來犒勞自己,做了個舒舒服服的spa,以備晚上保持體力繼續當個任勞任怨的場工。

到了夜晚,工作人員架完燈,整個玻璃罩下的植物園像落在白沙灘上的大燈泡,散發著綠色的熒光。

夏季的蘇梅島熱得人快靈魂出竅,離開了冷氣的夜晚海邊縱然有風,但也無濟於事。再加上打光燈的炙烤,讓整座植物園都成為蒸籠。

姜蝶拼命甩手掌給自己扇風,儘管穿了露背的吊帶和熱褲,皮膚上沁出的汗水足足像從海水裡剛被撈出來,比昨天白日的拍攝還煎熬。

相較之下,她更同情正好迎著打燈的女藝人,她承受最迎面的熱量,卻要保持最漂亮的表情。

只是,她臉上的欣喜卻好像是真的發自內心。

仲解語懟了一下姜蝶的胳膊,示意她看誰來了。

姜蝶往植物園的門口看去,瞧見了目前最不想見的人。

蔣閻在這樣的氣溫之下,穿著長袖長褲‌來,活像一隻蝸居地下千年的吸血鬼,皮膚帶點光就會毀於一旦,在這樣的夜色下尤其鬼魅。

他的視線落在拍攝的女藝人身上,她頓時換了一個更表現自己的姿勢,被攝影師勒著眉頭叫停,中場休息。

那女藝人即刻走過去同蔣閻攀談。

仲解語不解道:“你不知道這姐昨天多丟人,你走了沒看到,她還一個勁地朝那個蔣先生敬酒。結果非常尷尬,人家說,我只敬一杯。果然敬完一圈,人就走了。”

姜蝶情緒平平地哦了一聲。

仲解語咂摸著:“我以為他品味還行,沒對那姐感興趣,怎麼今兒又跑過來了?”

“無聊吧。”

仲解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能做到對這麼極品的有錢年輕帥哥毫無興趣的?難道你男朋友比這還極品?”

她音量不算大,但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蔣閻同時看了過來。

仲解語被看得心裡一咯噔。

“……他怎麼‌突然看我?”仲解語腦‌裡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他不‌是衝著我來的吧?”

隨著接下來的拍攝,蔣閻不但沒走,還總是頻繁往她這裡看過來,仲解語越來越覺得這個異想天開好像不是沒可能?

老天爺,我二十六歲滿地的爛桃花終於要被掃清,迎來一個史無‌例的春天了嗎?!

她顫巍巍地做著美夢,拍攝結束,大燈啪地掐滅,她的白日夢卻迎來高潮。

蔣閻還是沒有走,端正站著看他們一一把東西搬出,似乎在確認他的植物園沒有被這些外來者傷害。

但女人的直覺告訴仲解語,他非常有可能是在等她。不然一個大老闆閒著沒事來擔心花花草草傷沒傷著?

場地陸續清空,她卻還不能走,得站在姜蝶旁邊開著手電,確認她們這一箱衣服都收到位。

眼見還剩最後一件衣服就收尾,她心焦地收起手機說:“好了好了終於結束了,辛苦了拜!”

不是都說女人對愛情的到來有直覺嗎?她迫不及待地想試驗自己的第六感是否準確。

仲解語提步往出口的方向走去,餘光注意著角落裡的蔣閻,發現他也動了。

我靠——‌的!

她的心陡然跳得失速,胡思亂想了一陣後,卻發現,身後並沒有傳來緊接著的腳步聲。

……人呢?

她頓了頓,往後望去,植物園內已空無一人,連原本蹲在那整理衣服的姜蝶都不見了。

地上散落著還未合上的行李箱,還有月色下的黑色森林,順著吹進來的海風搖晃剪影。

姜蝶在仲解語把手電抽走後,視線就進入了一片昏暗。

雖然是到了尾聲,但還差最後一點點,她只能無奈地站起來轉‌去找自己的手機,低頭剛摁開手電,攝像頭的光源被一隻手掌包住。

仍有光點從他的指縫漏出,零星的光線裡,姜蝶看清了那張臉,瞳孔一縮。

蔣閻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機,想將她的手電筒按掉,想讓這一切暗到無法示人。

姜蝶心有餘悸地立刻將手機扯回來,同他無聲較勁。

這場幾乎是毫無懸念的拉鋸,他單隻手輕鬆扣住手機,連同要搶回它的雙手。

姜蝶的心劇烈地彈動了一下,如同滿地停歇的鴿群被撒下一粒麵包屑,整群白鴿橫衝直撞地在滿心室流竄,正瘋狂發出尖厲的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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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避之不及地迅速甩手,卻怎麼也甩不開。

蔣閻乾脆只抓牢她的左手,指尖在她掙扎的過程中順著縫隙進去,牢牢地死命扣住。

被他擒住的電光石火,姜蝶後背的細汗流成瀑布,從脖頸一路淌到腰。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幾十秒之間,不遠處仲解語還沒完全離開,姜蝶不想被她看見這一幕,死咬著唇沒出聲,呼吸卻越發粗重。

蔣閻依舊不說話,他的呼吸也很亂,和她的糾纏在一起,牽著她大跨步地走向植物園盡頭的蝴蝶館。

所到之處,漆黑的沉睡蝴蝶翩躚飛舞,長夜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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