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翻轉著邀請函的動作一頓。

他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十九?”

晏明光沒再多說什麼, 只是看著他。

男人坐得挺直,即便是在樓內世界這樣一個暫時安逸的地方,他也仍然一絲不苟而又嚴肅認真, 好似副本內外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沉穩平靜, 天塌不驚。

燕危卻能感受到晏明光的怒意。他眸光微轉, 對上了晏明光的視線,透過冰冷的鏡片, 看到了這人被銀框眼鏡遮掩削弱了些許的凜冽眼神。

他將邀請函放在了桌上,指尖輕點,發出輕微的敲擊聲。燕危在自己搞出來的噪音中拉滿理智, 冷笑一聲道:“這個層數選的可真妙啊。高了,‘yan’作為一個就算出了副本最高層數也只有七層的玩家, 二三十層或者往上根本就是送死, 絕對不可能為了說不定都已經死在副本裡的朋友犯蠢進去。低了,萬一不僅沒有把我——‘yan’留在副本裡,反而讓那個流動本成為了我們的磨刀石。十九, 不高不低, 我們進去救人有一絲機會通關,但這一絲可能太低。”

樓層越往上,副本的難度就會越拉越高。

這種難度的提高可能體現在不同的方面:需要消耗的時間、npc和boss的實力、副本謎題的難度……每一層都是更高的難度。

同樣是跨越六層,從第一層到第七層, 和從第七層到第十三層,完全是不一樣的難度提升——後者會是前者的幾倍甚至更多。

從月芒的人發現高明開始,就已經算是陽謀了。燕危和晏明光需要接的招很明顯,他們如果下一次登樓直接選擇了這個十九層的副本,通關難度絕對超過他們現有的實力水平,但他們還是有一線通關的可能。

客觀上來講微小的通關希望, 和高明的生命……

——二選一。

燕危和晏明光的視線在半空中相交,他們什麼都沒有說,卻也分別都明白了這其中暗藏的殺機。

半晌。

“我們從客觀角度來看,高明已經進去一段時間了,我們還必須等到下一次這個流動本開啟。中間這段時間,高明能不能撐到我們進去還未可知,我們有一定的機率進去之後,高明已經……”

燕危壓著這回當真被月芒勾起的怒火,思索著怎麼樣才能將他和晏明光的機會與利益最大化,垂眸不語,坐在另一側的男人卻驟然伸出手,無聲地收起了那封邀請函。

燕危話語一頓。

“一個月後流動本開啟新一輪,我會進去,”晏明光緩緩站了起來,抖落一身的清冷,“你下個副本,注意安全。”

燕危眉頭一皺,喊住了轉身要離開的晏明光:“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進出副本嗎?讓我下個副本注意安全,怎麼著,晏老師,你要一個人進流動本?”

晏明光垂眸看他:“你不是不想進?”

“我哪個字說不了?”

晏明光無言。

“晏老師——啊不對,死冰塊!”燕危乾脆也站了起來,“我知道你這個人道德底線高,肯定在買到訊息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進去的決定。對,我是個利益至上的利己主義者,我也知道理智分析進去的危險遠高於收益,我也確實在分析弊端……”

他切了一聲,直接上前從晏明光的口袋兜裡掏出了打火機和煙,漫不經心地點上,哼笑一聲道:“然後呢?明明是你說的人也是有情義的。吸菸有害健康也沒見多少人戒菸啊。”

煙霧緩緩從微紅的菸頭處冒了起來。

燕危在叼到自己嘴邊的前一刻,動作微微一頓。

可這煙也點了,裝蒜的話也說了,臨了因為潔癖和不抽菸卡著,一點也帥不起來。

他一咬牙,將菸頭叼在了嘴邊吸了一口。

“咳咳咳——!!”燕危嗆著嗓子把菸頭拋開,“你這……咳……也太嗆了吧——咳咳!!”

隔著濛濛一層的煙霧中,向來面色寡淡無波的男人側著臉看著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燕危接著說:“我們要面臨的問題確實很多,但我們也是有勝算的——月芒選了十九層的流動本,不就是因為十九層我們有機會,所以才能引誘我們進去?而且雖然客觀角度上看,高明活沒活著完全看運氣,但我個人覺得高明還活著。流動本是每隔一段時間開啟一次,他是上一個批次進去的,要是上一批次開啟了賭樓,我們出來直接在賭樓記錄裡看到他死了,那月芒就等於做了無用功……而且我相信,高明會努力撐到我們來的。咳咳,這後勁好大,我果然不適合抽菸……”

燕危拿起水杯喝了幾口,才說:“所以他們不僅不會讓高明死,說不定還會給他一些能讓他活久一點的道具,我覺得我們現在進去是來得及的。至於副本難度……第十層到二十層,副本boss和npc的身體指數約莫在一百到兩百的範圍內,十九層應該會靠近兩百,我們是有斡旋的空間的。而如果副本難度的拔高是在解密方向,那我更不怕了,這是我的長項。”

簡而言之,雖然鋌而走險,但是……值得一試。

晏明光神情微動,純黑色的雙瞳中潤著些微的笑意,連帶著他那冷硬的輪廓都溫和了一些。

他對燕危說:“我再去換一封流動本邀請函,流動本的邀請函一封只能進一個人。”

話音剛落,還未邁出腳步,因為剛才咳嗽了許久而有些臉頰微紅的青年拉住了他。

“別急啊,我們有一封邀請函就夠了,這封給你用。至於我嘛,自然有別人給我準備另一封。”

晏明光:“?”

“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

燕危先去找了魚飛舟。

“……你想問關於種子和組織的事情?”魚飛舟給燕危倒了杯水,慢條斯理地坐下,“我還以為你們知道。不過你和晏明光才進來沒多久,確實有很多需要待久一點才知道的資訊你們可能還沒接觸。”

燕危接過水杯,說:“謝謝。”

“種子玩家就是有潛力的中低層玩家,這些人一般都是樓內世界衝高層副本可能性最高的玩家。之所以叫做種子,是因為這些玩家都和一些組織掛鉤。樓內世界有一個規則,如果一個組織成立了,就可以根據實力,分享和使用樓內世界的資源,並且擁有可以選擇玩家作為種子的權利。也有一些不愛加入組織的種子玩家,他們單純掛名在組織裡,但並沒有加入那個組織。”

燕危眨了眨眼:“比如說,蔣修和寧翼就是月芒選中的種子?你和林縝屬於掛名的種子?”

“對,月芒還有很多其他的種子,其他組織也一樣。一旦玩家成為某個組織的種子,那麼這個玩家在副本裡獲得積分等獎勵就可以計入組織的總體積分中,幫助組織角逐組織之間的排名,排名越高,能獲得的資源和道具也就越多。而玩家作為種子,也可以獲得組織的加成,副本結算的時候所有的獎勵都有一定機率獲得百分比加成,比如月芒的百分比好像是5,那寧翼這一次出副本,她可能積分就會多獲得百分之五。”

燕危緩緩地靠在沙發上,輕笑了一聲:“我明白了。”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如果組織和種子之間是這種利益捆綁關係的話,那麼其實,一個組織擁有的高層玩家和種子玩家數目以及這些玩家的實力,幾乎完全決定了這個組織能夠佔用的資源吧?”燕危笑著,眼神中閃過幾絲瞭然,“我就說為什麼區區一個十層玩家和我們的私人恩怨,月芒會這麼在意,原來是因為我打了月芒的臉,影響到他們吸納種子了啊。”

魚飛舟眉頭一皺:“月芒又做了什麼?需要我幫忙嗎?這次副本我也承了你的情,我能幫的一定幫。”

燕危只是看向他,雙眸微亮,嗓音清冽:“需要,兩個忙。”

燕危抬手,豎起食指,比了個“1”的手勢,說:“你們掛在哪個組織,他們還收掛名嗎?我和晏明光掛一下。”

他指節輕動,手勢從“1”變成了“2”,“然後……你有沒有辦法給我一個最高層數在十九層以下,沒有加入任何組織的種子名單?”

時間一晃而逝。

燕危見過魚飛舟之後,接下來的副本緩衝期裡,燕危和晏明光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的。

流動本是每一次開啟,樓都會評估那個批次的玩家,從而決定要不要開啟賭樓,如果開啟了,玩家們則可以下注這一批玩家能不能結束那個流動本。而高明那一撥進去的玩家,素質並沒有達到開啟賭樓的地步,副本沒有結束自然也沒有什麼記錄印象,燕危和晏明光也只能從各種打聽裡瞭解一些情況。

這個流動本資訊有限,那就只能看看別的。

白天他們對照著一些已經被人破除並且留下記錄的流動本觀察、分析,並且透過各種渠道增加對月芒這個組織以及其他組織的瞭解。晚上,兩人就在公寓的練習室裡訓練——多半都是晏明光在給燕危訓練。

除此之外,他們也在熟悉新得到的那些道具。

至於積分商城的那些只有進入副本前能夠兌換的道具……燕危換了一個只有三分鐘時效的替身娃娃,還有一個和晏明光那條能透過心聲溝通的長鞭長得一模一樣、卻沒有溝通能力的普通長鞭武器,晏明光卻什麼也沒換。

訓練室裡,燕危按照晏明光教過的動作,反手握著匕首擋住晏明光的喂著,喘著氣道:“你怎麼什麼都不換,留著積分過年?樓內世界也不過年啊。”

晏明光抬手就破了燕危的動作,答道:“我有兌換的目標。”

“原來是在攢錢啊,你想兌換什麼?”

“潘多拉魔盒。”

燕危動作一頓,“這個不是兌換商城裡價格最高的東西?你是……有什麼難以實現的願望嗎?”

降樓或者重複刷樓是幾乎沒有積分反饋的,玩家就算從一層順利地登樓到了九十九層,能獲得的積分總共也不多,並且是不可再生的。可潘多拉魔盒這個位居商城價格首位的兌換道具,卻要足足十萬積分才能換到,迄今為止一直高高掛在商城裡沒人換到手。

而它的商品簡介,則是可以完成一切心願。

晏明光這樣的人,會有什麼求而不得的東西嗎?

他看著對方,男人卻指了指牆上的鐘錶,道:“時間差不多了。”

樓內世界的晚上十二點,龍蛇混雜的燈酒區最繁華嘈雜的時間。

燕危輕笑一聲:“我要開始我的計劃了,晏老師,我去燈酒區了。我們的下一面……流動本里見了。希望我們的第三個副本,能夠順利帶出高明,完美通關這個死了無數玩家的十九層流動本。”

燈酒區。

這裡最大的一些酒吧,背後都藏著一些組織的身影,酒吧裡買賣訊息的莊家更是分別屬於許多不同的組織。

其中一間酒吧的單間中,長相陰柔的年輕男人一手優雅地舉著高腳杯,看著面前安康古鎮副本投影的記錄。

“李哥,”外頭有月芒的人喊了一聲,“酒吧裡的莊家幫您逮著了一個好貨,您要見見嗎?”

李清頭也沒回,只是慢條斯理地把投影片段又重新往回拉了一些,仔細地分析著投影中晏明光的一舉一動,說:“什麼好貨?普通的垃圾,我可沒那個功夫。”

“是那個叫燕危的,yan身邊帶著的那個普通玩家。這段時間他一直被yan帶在身邊,我們又每次都抓不清yan的行蹤,一直沒有碰上他們兩個。但是他剛才居然一個人來燈酒區,在破鐮的地盤賣yan的那個鞭子道具,被咱們月芒的莊家看到了,從衣著打扮和那條鞭子上認出來了是燕危。現在已經捉來了。”

李清回過頭,笑容更深了一些:“立刻帶過來。”

燕危是被人雙手綁在身後推進李清所在的包廂的。

他似乎沒怎麼反抗,一身淺灰色的風衣都沒有幾個褶皺,渾身乾淨齊整。他低著頭,一雙眼眸左右小心翼翼地看著,睫毛輕顫,眼神有些膽怯與害怕,完完全全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普通玩家。

那條鞭子也被扔到了桌上。

李清撇了撇頭髮,抬手拿起那條鞭子端詳了一會,直接走到燕危面前,用鞭子挑起了燕危的下巴。

抬頭的那一刻,燕危眼裡殘留的最後一絲狡黠和精明全都散去,被佯裝的驚慌徹底掩蓋。

青年五官精緻乾淨的面容驟然闖入李清的眼簾,樓內世界的玩家看投影的時候從來看不到燕危的臉,此刻第一眼見,李清頓時愣了一下。

他盯著燕危的臉看了一會,青年膽怯的表情讓他本來有些狠戾的眼神都放緩了一些。

他收回手,問:“你是晏明光帶著的那個燕危,代號是……晝?上個副本他還帶著你拿了最佳,怎麼突然讓你一個人出來賣他隨身用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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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危並沒有馬上開口。

身後,壓著燕危的人推了他一下:“李哥問你話呢,瞧你那慫樣。”

“我……”燕危喉結輕滾,嗓音很低,“我不知道……”

李清拿出了一把匕首,匕刃在袖口上輕輕擦拭著。他說:“樓內世界不能殺人,但要讓一個人難受,方法有很多。而且這裡最不缺的就是血腥和傷藥,我可以把你的手砍下來,然後再幫你兌換治療,等治好了,再砍下來——”

“我是偷偷出來賣道具的!”

燕危好似被嚇著了,迫不及待地開了口:“晏明光剛從上個副本出來,就說要去救高明,但是要去的副本太難,他要做足準備。他一直讓我用積分換道具給他,我所有的積分和邀請函都被他拿去用了,到時候還要進那個必死的流動本,我不想死,所以、所以我就趁他睡著了把他的道具偷出來,想著賣點邀請函躲起來……我不想再跟著他了,不僅積分和邀請函都要賠進去,和他一個人進那個流動本還和送死沒什麼兩樣……”

“你們可不可以放過我?我真的沒做什麼別的事情,我和晏明光沒有那麼熟,得罪你們的是他不是我……而且我什麼都不會……”

為了逼真,燕危還低下頭抖了抖,慫得十分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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