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這一回沒有動。

他既沒有像第一次一樣, 回答晏明光的話,也沒有像第二次一樣,拿出短刃防身。他只是轉過頭, 靜靜地看著身側的男人。

他此刻坐在客房的單人床上, 客房仍然是城堡裡每一間客房那樣千篇一律的樣子。牆上貼著的古老銅鏡倒映著他們兩人模糊的身影, 他緊繃著坐在床上,晏明光坐在床邊。他的房間還有些凌亂——那是之前被惡傀追的時候踢翻的東西。

門是開著的, 林縝和兩個魚飛舟站在門口看著他。

林縝直接大聲地拍了拍已經開啟的門,說:“喂喂喂,另一個你埋的炸/彈已經炸了, 你怎麼才醒?你是豬嗎?”

兩個魚飛舟在門口同時道:“你別這樣罵人。”

林縝嗤了一聲。

晏明光微微皺眉看著他,見燕危沒有說話, 這人也沒有多問, 只是站了起來,拿起掛在床頭的風衣外套遞到燕危面前,說:“先走, 肯定有玩家開始在房間裡抓人。”

這同方才夢境中一模一樣的動作讓燕危神情一頓。

第一次夢境發生的時候, 他能夠完全沉入在夢中,隨著意識的驚醒而拔出。第二次發現自己還在夢中的時候,他能夠清醒地辨別出世界都是根據他的自我意識反應構成的。

可是第三次,在看到對方熟悉的動作的時候, 他還是下意識產生了一種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恍惚。

但是燕危此刻已然明白了過來。

那個飄蕩著好幾搜鐵船的血海,只是他夢境中最深的一層而已。但他在那一層夢中驚醒以後,並沒有立刻醒過來。這個副本,本來就是有真假的兩個玩家存在,他的夢境正好撞到了這一點,從而讓他不僅僅在夢境與現實中搖晃, 還在真與假的晏明光中搖晃。

這些真假摻和在一起,意識很容易進入無法自辨的模糊中,不斷地質疑與掙扎,最終無法分清自己是不是在夢裡、見到的是不是真的晏明光。

這恐怕也是副本的一環。

剛進入副本時,介紹背景的話裡面曾經提到過——“他陰晴不定,會款待上山的客人,也會突然殺了他們。”

傀儡出現的時候燕危就想過,那個黑袍人似乎沒有對玩家動手的打算,會殺玩家的只有惡傀和玩家自己,那這個所謂的“突然殺了”又是怎麼回事?

如今看來……這個“突然”,指的就是在城堡裡的人會隨機陷入無法自拔的夢。

夢可能是人最深處的遠景,但也有可能是最深處的恐懼。

慾望和恐懼,正好是讓人最無法自拔的兩種情緒。

這個副本從頭到尾就是對人性、心理和意志的折磨與考驗,它不僅讓玩家分不清自我,還安排了這種精神層次的影響。要擺脫這些影響,別的玩家根本幫不上忙,必須自己找到一個清晰的槓桿。

他驟然可以依仗著不死狀態,在實在找不出破綻的時候,用自殺的方式來驗證是夢還是現實,但是這個方法其實有一個很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夢境都是虛假的,他在夢境中看到的時間流逝、不死狀態,其實也未必是真的。二分之一不死也是他認知中的一個成分,無法成為破除他認知構成的世界的槓桿。

眼前,晏明光遞出風衣的手又往前動了動,示意他趕緊穿上外套離開。

燕危沒有動。

他眨了眨眼,睫毛輕顫,淡茶色的雙眸中閃過一絲不屑。

他環顧四周,神色幽然。

片刻,他輕笑了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眼。周遭的所有畫面在這一刻消失,閉上眼的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他一字一句地說:“……這個副本,這些設計,每一環都抓住了我因為失去過記憶而擁有的軟肋。你是在針對我嗎——”

“樓。”

沒有回答。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燕危自然也不指望有任何答案。

他勾了勾嘴角:“那‘你’知道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嗎?‘你’也有自己的執行規則吧,不然的話,早就直接殺了我了,用不著借用這些。既然規則存在,那這種副本中的本我和他我、夢境與現實的分辨,是每一個玩家都可能會遇到的。‘你’增加了我的難度,也增加了別人的難度——但如果我破解了這個難題,那麼對於我而言,這個副本的難度就降低了,因為我的對手變弱了。”

他的神情越來越輕鬆,已然沒有了先前的一切負面情緒。

“還有——一兩層的夢境會讓我分不清楚,但‘你’搞得太多了。太多,以至於讓我習慣與適應。”

並且從中找出一個可以打破他認知的中心軸,以這個意識的中心軸為界,對照世界裡其他的東西,用來打破這個局面。

夢是他的意識,世界裡的所有物品和人,都只能基於他經歷過的、他認識的、他見過的一切。但也正是因此,大部分人做夢的時候,因為身邊都是自己意識構建的,所以他們不會感受到什麼異樣。

燕危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個同自己意識相悖,並且能夠重複迴圈使用,不會因為他用了一次下一次他的大腦就會產生記憶的事情。

他緩緩睜眼。

一切的思索不過就在片刻之間,周遭的一切還是方才的樣子。

他抬眸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他說,“你湊近我一點。”

眼前的人微微一怔,但也沒有問他什麼,只是在林縝的催促聲中放下了燕危的風衣外套,復又在燕危身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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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危朝著晏明光那邊挪了挪。

此刻他們兩個離得很近,燕危還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淡如青松般的味道,還有這人溫熱的呼吸。不管是夢境還是現實,都是和晏明光表面上的冷淡截然不同的溫度。

燕危平復了一下心情,看了眼晏明光的嘴角,深吸一口氣,再度用力地看了晏明光一眼。

隨後,他閉上了眼,猛地湊上前去,蜻蜓點水般親了晏明光嘴角一下。

那出現在夢境中記憶片段裡的親吻就這樣冒出他的腦海,天旋地轉般在他的腦海中攪動著。那縈繞身側的熱水彷彿從記憶中冒了出來,燕危只覺得自己渾身都燒了起來,臉頰悶熱,頭髮開始溼淋淋地佔滿了水。

彷彿他處在熱水之中。

——那是他意識的巨象化。

這一層果然還是夢。

縱然如此,他根本不敢睜眼,雙眼緊閉著,雙手不由得攥緊了被子邊緣。身前的男人似乎沒有什麼反應,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中心軸。

他和晏明光之間的感覺,一直都說不太清明。他覺得晏明光知道很多東西,也知道自己忘了很多東西,只記得熱水當中的那個親吻,還有進副本前,晏明光以為他在裝睡親了他的眼角一下。

可是燕危記憶以來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從來沒有準備把感情交託給別人,對於這件事情,他一直都是能不想就不想的態度。所以他和晏明光之間,一直都有著認知的偏差。

他的意識裡,對於晏明光對他們兩個關係這件事情的態度究竟如何,是一片空白的。

這是他意識世界無法構造的晏明光的反應。

他固然可以再次重複上一輪的舉動,先出門,和眼前這些“林縝”“魚飛舟”“晏明光”一起走出去,再從中尋找別的超出意識的東西,但這樣實在太費時間了。他被夢靨住的時間越久,心中的清明就越容易散開。

自殺也是。不斷地重複自殺的舉動,也容易讓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會不會殺了自己。

只有親晏明光,會讓他想到那兩次揮之不去的畫面。那是他的理智、意識和邏輯都無法控制的畫面,是不管多少次都絕對會出現的意識巨象化。

這在平時,基本算是擾亂心神的障礙。可是在這個副本難題裡,居然成為了燕危可以利用的中心軸。

最快、最不影響他心境的方法,就是這個。

這個副本想留住他,可他偏偏要用最快最省力的方式破了這個迷障!

除了有點……

燕危感覺自己臉頰燥熱得厲害。

下一刻,周遭一空,燕危驟然睜開雙眼,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身邊仍然是詢問他怎麼回事的晏明光,周遭仍然是有些凌亂的客房,客房外依然有林縝和魚飛舟在催促他……

燕危抬眸,看著面前的晏明光,迅速地做了又一次的心理建設,心中一橫,起身便親了這人的嘴角一下。

炙熱的溫度從唇上傳來,周遭又是一陣熱水氤氳,燕危再度猛然醒來……

……

燕危不知道自己重複了多少次。

其實也不算多,但他心亂如麻,一邊是破局的理智冷靜,告訴他眼前都是虛假的晏明光,一邊又是他那躁動的情緒,起伏不定。

一次又一次。

驟然,在他嘴唇碰到男人嘴角的那一刻,他感受到面前的人似乎呼吸加快了一瞬間。

對方的手倏地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燕危還未來得及睜眼,便感覺晏明光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按住他的肩,猛然將他按回了床上。

他聽到晏明光的嗓音潤著從未有過的短促和低沉:“你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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