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爺還有約, 一會要門訪友,白九帶謝璟在這裡略坐一會,商定下發日期, 就走了。
謝璟跟在後面走了一陣,忽然開口道:“爺,年後我能不能……”
九爺道:“不行。”
謝璟沉默一會, 又道:“爺都沒聽我說完,怎知不能?”
九爺笑道:“我不用聽就知道要說什麼。”他搖搖頭,又重複一遍,“年後不能帶一同去,留下的時間太短,要做事情太多, 和白二一同去東省鐵路是真正為我分憂。”
謝璟想了片刻, 頭應下。
正如九爺所說,時間在有限, 連回省府一趟置辦行李的時間都沒有。九爺要求一切從簡, 謝璟記在心裡,回去之後就開始幫收拾行的東西。
其餘的都好說,只衣服要厚且保暖的。
九爺畏寒,偏要去的地方又是極北寒冷之地。
謝璟一邊收拾,一邊不住擰眉,心裡幾次想提跟去,到了嘴邊又嚥下。
晌午的時候,白明禹找到小樓來。
九爺正在午後小憩,只謝璟在外間小廳裡還在收拾衣物,旁邊有兩包已經包收拾好的貼身衣物,一旁的桌上放了四五件冬季皮大衣, 底下是三件黑色貂皮厚衣,上面一件是雪青色的皮氅,圍領毛茸茸一圈,看就暖和。
白明禹過來也沒驚九爺,在門口探頭看了一,手裡拿一顆紅色小珠子扔謝璟身上。
紅色圓珠一般的東西砸在謝璟身上,骨碌碌滾了一圈,滾到腳下。
謝璟低頭看了一,卻是一顆磨光滑的紅珊瑚珠。
還未等理會,門口的白二爺又緊接扔了好幾顆過來,若不是這邊房間地上都鋪了厚絨地毯,光響聲就能吵醒裡面睡的九爺。
謝璟收拾好九爺的皮大衣,揣手去了門口,跟他行禮:“二爺好……”
白明禹忙捂他的嘴,一邊看了裡頭,一邊低聲問:“九爺睡了?”
謝璟頭,白二捂得結,他說不。
白明禹拽他去,到了走廊上得意道:“噯,知上午黃先生找我談了什麼?”
謝璟眨眨,正琢磨要如何回覆,就聽到對面站的白明禹忍不住自吹噓起來:“黃先生這次叫我去,好一頓誇獎,說的那些商賈之道我就不同講了,反正也聽不懂——”
謝璟沒吭聲,心想,怕是也沒記住。
白明禹眉飛色舞,終於說到正題:“曾和黃先生對弈?”
謝璟身子一僵,努力保持鎮定神色:“一般都是九爺和先生下棋,我……下棋不太好。”
白明禹睛一亮,一聽這就來勁兒了!
他咳了一聲,挺直了腰板看向謝璟:“那知道今天上午,我和黃先生三局下來勝了幾局?”
謝璟搖頭,他想不到誰還能下得比黃明遊還差。
白明禹伸一根手指,意猶未盡:“三局,我贏了一局。黃先生棋藝是不錯,我倆殺得難分秋色,雖然我最後略輸幾枚子,但也只是小敗,還有進步的空間。”
謝璟驚訝:“輸了?輸給了黃先生?”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黃先生奇藝高超,一代國手,輸給他正常。”白二得意,豎起手指頭在他前晃了兩下,“需知,就連九爺十局裡也總有一兩局輸給黃先生。”
謝璟:“……”
謝璟:“黃先生這麼同講的嗎?”
白明禹:“是啊。”
謝璟嘴角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白明禹跟他勾肩搭背,好哥倆一般:“小謝,先生說了,下棋太急躁,沒幾步就自絕後路,這不成,他還讓我私下幫補習棋藝。”
謝璟立刻搖頭:“不了,我只喜歡練拳.槍,對下棋沒什麼興趣。”
白明禹道:“整天舞刀弄槍的,得靜下心來,要不然以後怎麼討女孩兒歡心啊?我聽我大哥說,他初就是老去我嫂子家,和世伯下棋,然後找機會和我嫂子下棋,這難道以後要帶人家姑娘去山上獵不成?”
謝璟笑了一聲,沒否認:“去山上獵也不錯,我以烤野兔給他吃。”
白明禹嘖了一聲,剛想說誰家姑娘這麼野,愛去山上獵。還未口,腦海裡忽然浮現一道穿紅色騎馬裝的女孩身影,捲髮系了一枚火紅的蝴蝶結,又嬌俏又英氣,手裡拿馬鞭笑意盈盈的,正是白虹起——他前段時間在俄國拿白虹起“老婆”,擋了不的酒場,回來之後卻還是第一次想起她,不知為何臉上一陣發燙。
謝璟要走,白明禹攔住他,忽然問道:“哎,……喜歡的不會是那誰吧?”
謝璟奇怪道:“誰?”
白明禹嘴裡含糊念了一個名字。
謝璟看他口型確認了那三個字,一時好笑,搖頭道:“然不是,她是分家大掌櫃,我只有敬重的份兒。”
白明禹面上放鬆了些,又聽謝璟道:“不過年後咱們能要和她共事,九爺說要讓咱們去東省鐵路一帶。”
白明禹皺眉,那一帶還真是白虹起的轄區範圍,白虹起做的生意也多,但大宗的都在鐵路和馬路上,聽人說,這姑娘手腕十分了得。
他拽過謝璟的手,把剩下的珊瑚串珠一併塞給他,挑眉道:“我不管,小謝,是我好兄弟,無發生什麼事兒都不能跟她攪合在一起,咱們說定了啊。”
謝璟莫名得了一串珊瑚珠,瞧白二離去的背影一時未能想明白。
上一世白明禹和白虹起這兩位是冤家對頭,生意要搶,人手要搶,九爺留下來的任何東西不管有用沒用,都要爭搶。
若不是“血”脈相連,只怕要傷筋骨罷休。
白虹起不是真正的白家人,但她對九爺的忠心,不比白二差半分。
謝璟對他們二人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時沒能想到旁的地方去,收了下大半串珊瑚珠就回去了。
白明禹這次回來確得了不寶貝,估計青河白家也沒賞他,這珊瑚手串成色上乘,放在別處怎麼也要賣幾十大洋,卻被白二拆開拿來彈珠,二爺人瞧高大不,心性依舊如初。
黑河的年節,沒有省府那般熱鬧,但也帶喜慶。
青河白家大擺宴席,宴請賓客。
九爺和白老太爺坐在二樓雅座,一旁只有幾位親人陪伴,沒有旁人擾。
老太爺酒量好,白九陪多飲了幾杯,盡興之後回了房間。
謝璟不在,大約是被白二帶瘋跑去了。
九爺輕笑一聲,也沒讓人去尋,過年讓他們玩個夠。
他轉身在架格子上取了一卷畫軸,開之後,是一副還未畫完的人像,一旁還有一枚手印。
夜已深,卻比往日要熱鬧一,外頭隱約傳來街面上的炮竹聲,窗外還有風捲雪落在窗上的簌簌聲響。
房間裡地龍熱,外面小廳裡有橘子和佛手的香氣,還有一壺剛送來溫熱的黃酒。
九爺提筆落下,細緻描繪完畫上人。
像是早就銘記在心裡千百遍,不用多想,就知道下一筆應該落在哪裡,畫中之人慢慢浮現,容貌像謝璟,又像是長大了一些之後的他,比現在了幾分稚氣,但也依舊透年般的天真驕縱,一身傲骨,眉清澈,如映星河。
是他養在身邊,最好的年。
謝璟回來的時候,身上帶了炮竹的煙火氣,站在小廳那拍了肩上的雪花,脫了外頭厚棉袍進來。
九爺坐在那倒了茶水正捧小口喝,瞧見道:“加件衣裳,小心涼。”
謝璟走過去討了一杯茶,一口氣喝乾了,笑道:“不冷,爺,摸我的手。”
九爺摸了下,確定暖的,又跟他十指交叉了拽到跟前,問道:“去哪兒瘋跑了?”
“跟二爺去放了些煙花爆竹,爺剛聽到沒有?有一掛四萬響的,聲音特別大,是我們在街上的呢!”
九爺笑了一聲,微微頭:“聽到了。”
謝璟跟他講外頭的事,九爺單手撐在下巴那聽,偶爾應一聲,只看他笑。
謝璟被看紅了臉,聲音小下去,人蹭過去親了他唇角。
九爺未,只垂看他。
瞧謝璟小狗似的親了一會,最後又舔又咬的,忍不住笑了一聲,伸手按住他頸子,靠近了吻上去。
他的璟兒不會。
他需教他。
年後,九爺帶隊行。
孫福管事一直在河對岸,人手也留了不在那邊,這次隨行的人不多,貼身護衛也只帶了張虎威和王肅。
謝璟和白明禹一同去碼頭送行,一直看船行漸遠。
黃明遊也來碼頭送行,雙手揣在袖中眯笑道:“等們九爺這次回來,也不知惹多大靜。”
白明禹騎馬勒了韁繩,睛裡都帶了光:“那必然,那是我九爺,北地三省,再也找不比他更厲害的人!”
謝璟還在瞧江面。
白家九爺自幼起就是最好的,金玉砌來的一般,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學識品行也是拔尖。
三歲熟讀背誦,五歲留洋啟蒙,得了不知多豔羨目光。
北地白家近百年也只了一個白容久。
葵醜年,三月。
北地省府,總督府。
會議室裡烏煙瘴氣,已爭吵了幾輪,有守舊派官員依舊堅持見,激進些的則眾與其爭執,言語衝突得厲害。
“商民鮮有能自購置輪船,廣運貨物,駛赴外洋,與洋人交易者皆轉託洋商寄賣販售貨物,而路隔數萬裡,易受欺矇,難期獲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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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若開航路,只見彼幫商船源源而來,一國至,諸國蜂從,北地三省七郡,浸成洋商世界,任由洋人船舶縱橫哪……”
“還有租界……”
白將軍憤怒拍桌,環視四周,周圍人慢慢安靜下來。
白將軍手裡的煙已燃了大半,他絲毫未察覺,軍裝領口敞開兩顆,雖年過半百但依舊氣勢十足,他睛盯方說的人冷笑道:“租界,老子最聽不得的就是什麼狗屁租界!早晚有一天,把這幫洋鬼子都趕回自家去,兵不得,銀錢還不得嗎,這航路,我白某人開定了!!”
先前開口勸諫的官員忍了忍,還是上前憋一口氣道:“不過白家一之力怎破例開先河?航道一事,萬萬不,總督三思啊!”
白將軍冷看他,面頰肌肉跳,還未開口,忽然聽到手下人敲門喊了一聲報告,送了一封密信過來。
白將軍心煩得,開看了一,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手上的煙都不吸了,直接按在菸灰缸裡掐滅,把那封信遞給了左右,讓他們傳看,“來來,們都瞧瞧,白九那小子做得好事!”
左右看完,面面相覷。
信上與其是彙報,不如說是近日江面上發生的衝突。
白九的人和日商人的船隊幾次起了正面衝突,日商人不知他船隊中混了俄國貨輪,還誤傷了一艘俄國人的船,俄人惱了,追他們開炮,驅逐了遠一段。但也正因為如此,兩方結下仇。
有人遲疑:“這,若要惹惱了東洋人……”
白將軍道:“惹惱了又如何?有矛盾是好事,因為有矛盾,就說明已經威脅到了他們,越是蹦的厲害,說明越是威脅的多。好小子!能把那些東洋人氣成這般,必定是啃下一大塊肉,好兒的!”他說越發興奮,哈哈笑道:“來人,拿總督印章來,水陸貿易章程之事就這麼定下,另外在江面燈標新增1000,浮標加500,水道護航,開夜間航行——!”
北地白家手裡鋪多,但凡鋪又多與錢莊掛鉤。
白家給了錢。
黑河給了勢。
省府總督府的白將軍親自坐鎮,給了最關鍵的支援。
天時地利人和,只差臨門一腳——
這一仗,不見硝煙,但廝殺激烈。
白家九爺步步為營,一吞下果子。
三月末,黑河運貨馬車奔波,船隻往返次數為509航次;到了六月初,船舶已增至1632航次;到了九月末,船舶變多,買下的大小船隻和僱傭的俄船往返無數,除了黑河、艾虎一帶,兩岸航次激增,除了燒酒,外銷的還有絲綢和瓷器、藥材種種,總數為3204航次……
邊境商人往返繁忙,也是頭一年,北地三省稅務激增,不到一年時間,增長了近千萬銀元。
俄人禁酒越嚴,但白家商隊已帶領北地眾商戶把其他貨物經營起來,借勢漸長,通了一條商路。
秋末冬初,黑河一帶江面已冷。
五艘大船正在黑河上游航行,大船前面有兩隻小舟,小舟上幾名壯漢正擊鼓通告商隊的到來。
每一艘大船都有十餘人在岸上拉縴,將大船拖至石勒河交界處的碼頭上。
有些商人見大船來了,乘小船迫不及待想去江面上交換物品,待靠近看清船上旗幟,發現是白家商隊,又都散去。有些不捨得離去的,還圍大船轉,試圖交換一些玻璃器皿和肥皂一類的緊俏洋貨,大船安穩駛入港口,並未停下。
碼頭上早已安排好人接應,繁忙有序地搬卸貨物,從船上下來的九爺一行人也早早有迎的,恭恭敬敬送上了馬車。
九爺去了一年,略高了一,看起來人更消瘦了幾分,面容依舊英俊,一雙睛像浸在寒潭中的墨丸一般幽暗深邃,透冷意,不敢與他對視。不過天氣剛轉冷,九爺身上已裹了皮氅,鴉青色的一件,襯得人臉瓷白,近乎透明。
九爺在車內輕咳了一聲,一旁伺候的人立刻遞了一壺溫酒過來,小心問道:“爺,是又涼了?”
九爺接過,未飲,搖搖頭道:“還好,前幾日風寒未退罷了。走到哪裡了?”
那人道:“還有一段路就到商號,爺,咱們這次要留幾天?”
九爺沉吟片刻,道:“讓孫福留下,不過一些繁瑣小事,讓他與白明哲交接清楚,其餘人同我轉路去南坊,虹兒信中提起幾次東省鐵路之事,我擔心他們處理不好。”
那人試勸道:“爺,您一路奔波,在太累了些,不如先在這裡休息幾日再去南坊……”
九爺抬看他,對方心裡了個突,低頭不再勸,應了一聲,掀開車簾去吩咐去了。
東省鐵路,南坊區。
早些年的時候,華俄兩國若要通行,需由齊齊哈爾旱路運經艾虎,再轉黑河,現東省鐵路開通之後,由鐵路直達彼岸,不復從華國境內經過而轉達。且鐵路運費低廉,一宗貨物只需75戈比,是不商人喜歡的,因此南坊一帶也聚集了不俄人,多時足有幾萬之眾。
南坊一帶極為熱鬧,酒館多,賭場也多,到了晚上也熙熙攘攘,燈亮起來恍若白晝。
賭場裡,一個面容俊俏的年正坐在那擲骰子,他人長得漂亮,手指也修長,扔下篩子之後微微後仰,聽了身後一個人躬身說了什麼,輕笑一聲,把籌碼盡數推到前頭,全押了。
下一局開,果然贏了大滿貫。
這已是年連贏的第十把。
投注是滾翻兒贏的,投注雖小,但十把下來,已有五千多塊銀元。
同桌的幾個俄人玩兒急了,但也有膽怯的,想溜,對面坐的人也不攔,任由他們去。
有賣酒女見這桌贏了,也不管年紀大小,湊過去想討彩頭,等靠近了發現坐在那攏一堆籌碼的是一位年紀十七八歲的俊美年郎,若寒星,鼻樑挺直,一雙唇稜角分明,帶大家族裡培養的傲氣。賣酒女一時瞧在中心都酥了,扭身子過去喊了一聲“小爺”,還未等多說,就被一旁穿灰撲撲衣裳的小廝扮的人攔住,對方臉白了些,生得還算清秀,攔說卻沒一絲通融:“姑娘,我們爺不方便。”
賣酒女不甘:“有什麼不方便的,爺是男人,我是女人,我倆在一塊天經地義……”
賭桌上的年認真數完,攏了籌碼,兜抱住喊了一聲:“李元,走了!去換錢。”
灰袍小廝扮的李元趕忙跟上,賭場人多,他原還想替謝璟護些,但謝璟走得快且穩,轉彎的時候還抬腳踢了一旁醉酒的人弄歪的高椅,替後面的李元清了一條路來。
李元氣喘吁吁跟上,抬就瞧見謝璟在兌錢。
大捧的籌碼給去,換了幾張薄薄銀票,還有一把銀元並幾枚銅板。
謝璟認認真真全都收攏在懷裡,連銅錢都在袖中放好,一分不。
李元看了兌換錢幣視窗的那人,已怒目而視了,他湊近小聲道:“小謝,真不給他賞錢?昨兒咱們贏了錢,好像也沒給他啊。”
謝璟挑眉:“我辛苦贏的錢,為何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