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尚玉樓把那些孩子們帶走,離開了青河縣。

東院恢復如常,九爺依舊坐鎮青河。

白家大少爺白明哲在青河縣城和黑河兩處奔波忙碌, 黑河酒廠得了那筆天價訂單,此刻正忙得不可開交,工廠裡的一切事無巨細全都跑來跟九爺彙報一聲, 等瞧見九爺點頭了,這才交代下去,兢兢業業,生怕做錯了一丁點兒。

白容久坐在那喝茶看書,瞧見白明哲過來,提點道:“你是黑河商號的大掌櫃, 那邊有什麼事, 你只管放開了做就是了,這讓別人瞧見還以為你是個傳話的夥計。你做事妥帖, 我一向放心, 加之來回往返太過辛苦,以後不必如此。”

白明哲站在一旁笑道:“我倒是想當您身邊的一個小夥計,跟著學上一年,勝讀十年書哪。”

白容久聽到他這麼說,忽然想起來問道:“說起讀書,我聽說族學裡這兩天鬧了點事?”

白明哲略微猶豫,很快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小孩子們鬧著玩兒呢,您不必掛心,總歸是我家老二不懂事,和另一家的小子拌了幾句嘴, 兩邊推搡幾下,已經讓先生都罰了。”

九爺手裡的書放下,微微皺眉:“既然是小孩兒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白明哲答應一聲,正準備要走,就聽見九爺道:“璟兒,你去趟族學,替我盯著點,若是有讀書無用的只管趕出去。”

白明哲停住腳步,回轉身欲言又止。

九爺淡聲道:“省府今日來信,要在年底挑幾個孩子送去北平學習一段時間,多則一年,少則三五月,已在北平找了一位洋人傳教士來專門教習英文,待他們學會便送去留洋,一切費用俱從公中出。”

白明哲又驚又喜,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現下出國並不是有錢即可,還需要已經留洋那些先生寫推薦信,要想鋪好這條路子可並非那麼簡單。省府白家老太爺是當年第一批留洋學生,本家府上也和他們青河大不相同,本家人脈之廣,上到北平總理衙門,下到水路河道兩江把頭,無一不結交密切,旁人家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如今省府本家讓了出來,竟然還幾個名額落在他們青河族學,這實在是個意外之喜!

白明哲此刻高興地不行,親自帶著謝璟去族學。

路上的時候,白明哲瞧著左右無人,低聲同謝璟說道:“小謝,你跟在九爺身邊也有段日子了,我也不瞞你,族學裡的事兒鬧的是有點大,但都是些孩子氣的話,說的不規矩,我怕擾了九爺清靜,沒跟他說……你要是聽到了,也不用全信,左右都是些十來歲孩子,嘴上沒把門的。”

謝璟應了一聲。

白明哲又關切問道:“留洋的事兒,你聽九爺說起過沒有?有沒有什麼準則,比如族學裡考試,或者要先生寫些評語推薦?”

謝璟道:“今天一早才拿到信,九爺也沒多說什麼,不過我聽著像是到了北平還要再篩選,去年選了一些人去,有兩個英文一直跟不上,今年秋天不能和其他人一同乘輪船走,要再學一年。”

白明哲驚訝道:“頭一年不行,不趕回來,還有一年的機會?”

謝璟點頭:“是,不過聽說若再不會,就不行了。”

白明哲道:“那可不是,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往裡鑽呢,哪兒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等著呀!”他說完感慨,“要不是省府本家的老太爺當年留洋有些根基,咱們也攀不上這樣的好事,說起來,九爺幼時也曾跟著老太爺在英國待過幾年,剛回來的時候說話都夾著洋文,小半年才改過來,現如今也是一口官話呢。”

謝璟笑了一聲,點頭說是。

九爺的老師個個都厲害,其中以黃明遊和九爺最為親近,也是因為黃先生當年親自帶了九爺讀書,一口北平官話也是跟著先生所學。

族學。

白明哲送了謝璟過去,打了招呼講明是送來監督的,又喜滋滋地去找教習老師說留洋這件好事去了。

謝璟自己進了學堂,也沒跟其他人講什麼,他之前來這裡念過幾天書,座椅還在。

先生不在,正在課間休息,教室裡亂哄哄的,不時有人起身追逐打鬧,一群皮小子沒有半刻安靜的時候。

謝璟腳步輕,進來之後瞧見自己之前的位置有人坐了,就另找了一處空著的坐下,但沒過一會就有人瞧見了跑去告訴了白明禹。白明禹倒是興沖沖的,三兩步跑來湊到他跟前,一屁股坐到謝璟書桌上:“噯,小謝,今日怎麼有空來這裡玩?”

謝璟抬頭看他,還未等開口,就瞧見白明禹彎腰湊過來舉著手在他耳邊小聲說悄悄話:“這裡可沒意思,旁先生下午唸書,不到半炷香時間自己就打瞌睡,等先生睡著了咱們就偷溜出去怎麼樣?去劇院包廂聽戲,那邊新來的廚子,做的糕點可好吃,我上回就想著給你帶回來嚐嚐,花生酥,吃過沒?”

謝璟搖頭:“我不去。”

白明禹奇怪道:“為什麼不去啊,不喜歡吃花生酥對不對,那咱們也吃羊肉鍋子?”

“我來這裡還有別的事。”

“什麼事啊?”

“……我來看你們上學。”

白明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嘖了一聲:“你這也太不合群了,誰家上學上一整日的?”

謝璟脾氣好,順著他道:“二少爺說的是,不過我就想留下看看,之前沒機會來學堂唸書,想多聽聽先生教誨。”

白明禹想了片刻,道:“那好吧,我也不去了,我跟你一塊聽課。”

他還是少年心性,得了一個玩伴開心極了,讓那幫小弟給自己把書桌搬過來,和謝璟做了同桌,大方地分了書給謝璟看,沒一會就一口一個“小謝”的喊他,親暱極了。

上課鍾敲響,先生還未來,班裡依舊吵鬧笑聲一片。

前頭坐著的一個十四五歲少年忽然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呵斥道:“還有完沒完了!你們來族學整日打鬧,不好生學習,也要吵得別人學不下去嗎!”

白明禹被嚇了一跳,立刻還擊:“先生還沒來,你吼什麼!”

那個學生回頭看了白明禹,抿著唇臉上掛了薄怒:“你們白家的人,也太為所欲為了吧,即便這是你家開的族學,也不應這般橫行霸道,毫不講理。”

白明禹惱了,站起身罵道:“你說誰不講理,你給小爺站出來,把話講清楚嘍!”

“說你,白明禹!”那學生倒是絲毫不怕,即便身板薄弱,但依舊挺直了腰桿,瞧向白明禹的時候一雙眼睛明亮憤怒,“你在學堂裡帶人逃課,肆意遊玩也就罷了,不愛學習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但你不能因為幾句口角就打傷同學!”

白明禹愣了下,一臉茫然:“我打誰了我?”

“你打了我表弟李繼武!”

“李繼武是誰?”

“……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明禹是真的不記得這個人,族學裡分了三班,上百號人呢,他也不能每個都熟啊。倒是眼前跟他嗆聲的這人他認識,是族學裡成績最好的一個人,名叫王敬秋,也是他大哥成日裡掛在最邊上的別人家孩子——只要發了成績,他爹和大哥就能把這人唸叨上一天,他大哥還行,只唸叨,他爹就不一樣了,說急眼了還拿巴掌打他後腦勺。

白家族學和其他家有所不同,族學門前庭院裡立了方柱,上面刻了歷年成績最優人的名字,之前一排清一色的都姓白,後頭才輪到其他家的孩子落在二、三等位。而到了白明禹讀書的這兩年,也趕上王敬秋這麼一個擅讀書的人,一連刻了幾年“王敬秋”三字於榜首。

白明禹為此沒少挨訓。

但考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白明禹在家聽了太多誇獎王敬秋的話,加上這人又太過古板,說一不二的,他也就敬而遠之,盡量減少接觸。

王敬秋也對白府這位二少爺敬謝不敏,但事出有因,他咽不下這口氣,首先發難。

白明禹道:“小爺哪次打人沒認過,你那個什麼表弟我沒打過,少把賬賴在我身上,甭管傷得多重,不賠錢啊!”

王敬秋怒道:“誰讓你賠錢,我要你去賠禮道歉!”

白明禹不耐煩道:“做夢吧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說了幾遍沒打過,別蹬鼻子上臉啊!”

“你前幾日還和他在學堂吵架,全班同學都可作證,”王敬秋氣得胸口起伏,但他目光掃到哪裡,其他學生都在迴避,壓根沒有人站出來替他說一句。王敬秋咬牙道:“他們怕你,我不怕,今日我只求一句公道,三日前是不是你和李繼武吵架,推翻了他的書桌,還威脅要打他?”

白明禹這幾天沒怎麼惹事,唯一算得上小鬧一回的就是推翻書桌那事,模糊記起一些,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原來那孫子是你表弟。”

王敬秋道:“那你是承認,之後哄騙他去了東郊小巷將他毒打一頓了?”

白明禹道:“別瞎說啊,少爺沒幹這事,你問其他人,我這幾天都蹲在劇院吃糖糕和羊肉鍋子,壓根就沒去過東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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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幾人紛紛附和,別的不好說,但逃學這事可是他們集體活動,羊肉鍋子都吃了三回了。街口飯館裡新請來一位馬師傅,專門切羊肉的,肉片薄如紙,肥瘦相間,下到銅鍋裡去滾上一圈兒就已熟透,沾上滿滿的麻醬汁兒佐料,忒香。

就是天熱,悶著吃了一頭汗。

王敬秋聽見周圍人左一句右一句幫著白明禹說話,臉都氣得漲紅,摔了袖子道:“你們一夥的,他們當然幫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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