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璐現在唯一的感覺, 就是不真實,強烈的不真實。

如果不是她身上還帶著那張紫色的玩家卡,她甚至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一個十分逼真的, 且走向還越來越匪夷所思的噩夢——

“真的是很抱歉。因為規則規定一定要安排成多人間,所以我們只能這樣……不然真的應該給老師您安排一間單人的……”

陽臺上, 某個陰森鬼怪的話語正在隱隱約約飄進來,透過飄起的窗簾,許曉璐還能看見它腐爛到露出牙齒的臉頰和緊閉的雙眼。

這些阿飄……它們似乎是都知道了許曉璐被蘇越心脅迫的事實,索性也沒太避著她。許曉璐剛進屋那會兒,一個穿著女僕裝的阿飄就那麼當著她面大剌剌地穿門飄進來,往她隔壁那張單人床上加了層床墊——當然,沒加她的那份。

現在在和蘇越心說話的則是另一個阿飄。它倒還好,沒直接穿進屋來,而是站在陽臺外, 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

儘管如此, 許曉璐依然被嚇得夠嗆。

她抱著被子坐在床上,欲哭無淚地想著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陽臺外, 蘇越心冷靜的聲音響起。

“嗯,沒關係,理解的。我這次拿的本來就是玩家身份。你們本來也不用太在意我的。”

“那不行,心老師難得來一趟……”那阿飄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展出一個標準的、只露八顆牙齒的笑容。

比較與眾不同的是, 別人的八個牙齒是從正面露的,他是從側面……

“心老師接下去是怎麼打算的呢?如果想玩解謎的話,我們有多條特殊任務線,絕對保證玩家體驗;如果單純想解壓的話,我們有專門放養非編的領域。還有健身房……”

“不用那麼麻煩。”蘇越心無所謂道, “我只想當個安靜的划水玩家。”

“……哦,這樣啊。”那鬼怪愣了一下,道,“划水啊,也行……不過我們這兒的浴缸恐怕不好用。不過我們有溫泉、噴泉……”

蘇越心:“……我不是那個意思。”

“心老師是想要游泳池嗎?”對面的鬼怪為難了一下,“這個有點難度,我們只有一個已經幹掉的池子,突然放水

的話可能會引起負責人注意……”

蘇越心:“……”

不,不用放水。哪種意義上的都不用,謝謝。

蘇越心好說歹說,總算讓對方確信了,她真的不用什麼特殊服務。只要放她一個人就可以了,她會照顧好自己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過分熱情的工作人員,蘇越心轉身進屋,見許曉璐正弱小可憐地坐在床上,還愣了一下。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問許曉璐。

許曉璐被她這問題砸懵了,磕磕絆絆道:“我、我……不是說,和你同屋嗎……”

聽這意思,不會是要把她趕出去吧?那她怎麼辦啊,抱著被子睡走廊嗎?

“我當然知道你和我同屋。”蘇越心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為什麼不去睡浴室?”

許曉璐:“……?”

???!

這也太過分了吧?身為遊戲工作人員就能這麼欺負人的嗎?她好歹也是走正規途徑進遊戲的玩家,都簽過合同的,在她眼裡就這麼沒有尊嚴的嗎?!

許曉璐真的生氣了。

然後她就在蘇越心平靜的注視下,蹭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抱著被子和枕頭,氣鼓鼓地走進了盥洗室。

真是,委屈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走進盥洗室的許曉璐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被子——倒不光是因為委屈,還因為慫。

她本身就有些鏡子恐懼症,沒進遊戲的時候就不太敢在晚上照鏡子。後來進了遊戲,又觸發好幾次鏡子撞鬼的事件,更是被嚇出了心理陰影,之後對這類能照出倒影的東西總是能避則避,盥洗室、浴室這類的地方也儘量不去。

因此,她在踏進盥洗室的那一刻,還挺提心吊膽的——好在很快她就發現,她多慮了。

這個盥洗室沒有鏡子。盥洗臺和水龍頭也是映不出倒影的材質,令她十分滿意。

她暗暗松了口氣,又往裡走去——洗手檯旁邊就是馬桶,馬桶旁邊是一扇門,裡面就是浴室。這房間的浴室不大,卻分了淋浴區和浴缸兩部分。浴缸就在蓮蓬頭旁邊,上面罩著片簾子,只露出最下面一點。

淋浴區乾燥,不過面積很小,要躺人十分勉強。許曉璐便琢磨著去浴缸裡睡。她滿懷希望地拉開浴簾,臉上表情隨即一僵。

只見浴

缸裡,已經躺著一個人了。

不,仔細一看,那並不能算“人”……從許曉璐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縫隙與唇部的機括。雖然那人四肢扭曲得姿勢十分驚悚,但仔細一看,也能看到球形的關節……

這是一個人偶。和他們剛進公館時遇到的那個,是差不多的東西。

區別只在於,那個人偶還能擺著僵硬的動作,將他們引進公館內;而這個人偶只能如破爛般躺在這兒,擺著驚悚可怖的姿勢,佔據著別人房間的浴缸。

不僅是姿勢……它身上的許多細節,都令人倍感不適。不管是脫了一半頭髮,露出的佈滿空洞的頭皮,還是幾近完全脫落,幾乎垂到胸口的下巴,都讓許曉璐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她原地僵了一會兒,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地一咬牙,抱著被子又返回了臥室裡。

蘇越心人已經坐到床上了,身上還換了件不知從哪兒拿到的睡袍,正一邊喝著熱茶,一邊拿著本書在看,聽見許曉璐的動靜,她冷淡地抬起眼眸,問道:“怎麼了?”

許曉璐原本構思了一大堆話,以論證自己也有睡臥室權;被蘇越心這麼輕描淡寫地一看,身上的氣勢卻頓時弱了下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這……我跟你睡的也不是一張床……”

蘇越心:“?”

“我睡相也很好……不磨牙不打鼾,不會吵到你的……”許曉璐撇了撇嘴,“你要實在不願意,我打地鋪也行啊……”

蘇越心側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過來:“哦,你是要睡臥室是嗎。”

她合起了手裡的書,語氣隨意道:“那你就睡唄。我無所謂的。不過你真的確定不睡浴室嗎?”

許曉璐:……你這不還是逼著我睡浴室嗎?!

“大佬,麻煩您體諒下吧……”許曉璐真的要哭了,“我承認我一開始是沒安好心,但我都答應幫您辦事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行嗎?我死了您還少個掩護呢……那浴室真的有問題的……”

有問題嗎?蘇越心茫然眨了眨眼。

就算有問題……難道比這臥室問題還大嗎?氣場明顯不一樣啊……

蘇越心困惑了。

不過看許曉璐的樣子,是真不願意去睡……而且聽剛才工作人員

的意思,如果她死了,自己還得和其他人再拼一個房間……

蘇越心想了一會兒,將熱茶放在了旁邊床頭櫃上,旋即翻身下床,對許曉璐說了聲“等著”,就走進了盥洗室。

沒過多久,她就又從裡面走了出來。

“拿著。”她將兩顆小圓珠子拋給許曉璐,許曉璐抱著被子行動不便,兩粒珠子便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許曉璐後背一僵,慌忙看向蘇越心,見她沒說什麼,趕緊低下頭,勉強將雙掌一合,發動技能,將兩顆珠子隔空取了過來。

拿到珠子後,她拈起一顆,細細打量,見那是顆珠子整體呈白色,眼睛大小,十分圓潤,與之前見蘇越心拿在手裡玩的珠子極其相似,不由一愣:“大佬,這個是……”

“浴室裡拿的。”蘇越心語氣平平道,坐到床上,繼續喝茶看起書來。

許曉璐:“……浴室?”

“浴缸裡不是有個人偶嗎?”蘇越心自顧自地翻過一頁,“從它臉上摳的。”

許曉璐:……!!!

“它不是閉著眼睛的嗎……”許曉璐怔怔道。

“閉著眼睛,又不代表沒有眼睛。”蘇越心隨口回了一句,抬頭見許曉璐仍傻站在原地,便提醒了一句,“上床啊,你不是說要睡這兒嗎?”

許曉璐呆呆應了一聲,抱著被子走到床邊,順手將兩粒珠子擺到了她那邊的床頭櫃上。蘇越心見狀,又提醒一句:“記得拿在手裡。”

許曉璐:“……誒?”

“那珠子,最好拿在手裡。”蘇越心喝完了茶,將杯子輕輕放到了旁邊,“或者枕頭底下……反正保證能一下摸到就行。”

她轉頭看了許曉璐一眼,平靜道:“不然等出事了,會手忙腳亂的。”

“哦……”許曉璐愣愣地點了點頭,放下被子後依言將那兩顆珠子抓在了手裡。她人鑽進被窩裡,只覺周身觸感溫暖,更襯得手裡的珠子冰涼,她被這涼意一擊,腦子忽然清楚了起來——

她這才意識到,蘇越心方才讓她去睡浴室的理由,似乎並不是像她以為的那樣……

“大佬。”許曉璐縮在被子裡,小聲道,“能問一下嗎?你剛才,為什麼要讓我去浴室裡睡?”

“別問了。睡吧。”蘇越心淡淡道,將

手裡的書放在了一旁。

許曉璐聽她這麼說,登時不敢再問了,訥訥“嗯”了一聲,將臉埋在了枕頭裡。

手裡的兩顆圓珠觸感明顯,許曉璐糾結了一聲,又輕輕開了口:“那個,大佬,謝謝你的珠子……”

“沒事。順手罷了。”蘇越心說著,也躺進了被子裡。因為知道怪物會在黑暗中出現,所以他們沒有關燈,許曉璐原本只當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躺了一會兒後才想起來,蘇越心是不用擔心怪物出現的。

這個房間裡需要開燈睡的人,只有她一個。

“……”許曉璐握著珠子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心情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就在此時,蘇越心的聲音自身後再度響起:“等一下,我突然有件事,也想問你。”

許曉璐立刻轉過了頭:“大佬想問什麼?”

“你剛才說,你一開始沒安好心……是什麼意思?”蘇越心好奇問道。

許曉璐:“……”

同一時間,蘇越心隔壁雙人間內。

老吳閉著一隻眼睛,努力將被子在狹小的淋浴區內鋪開,躺上去試了一下,發現連腳都伸不直,忍不住嘆了口氣。

“白河啊,你確定得睡這兒嗎?”老吳轉頭向浴缸看去。只見浴缸裡,白河正努力調整著姿勢,好讓自己躺得舒服些。

“坦白講,不確定。”白河坦然道,“只是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你說無緣無故的,那npc,為什麼要特地強調‘二樓三樓的獨立衛浴’是可以使用的呢?”

老吳:“……難道不是為了讓我們知道可以放心洗澡和拉x嗎?”

有一說一,這兩件事放在靈異副本裡,無論哪件都算得上是高危活動。特意這麼提一句,也算得上是照顧玩家體驗了。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問題是,現在所有人的臥室都在二樓——所以,他為什麼要特意提三樓?”白河接著道。

“……”老吳蜷著腿躺在地上,思索片刻,漸漸有些明白了,“所以,他所說的衛浴,並不是作為臥室的附屬出現的……”

“沒錯,我現在也是這麼理解的。”白河道,“順著這個思路,再返過去看看那npc的話,你會發現,他實際只保證了三餐和獨立衛浴的安全。關於住宿,他只說

會讓我們在這兒住七天,但從頭到尾沒保證過臥室的安全性……”

而沒有保證的臥室,和無證的浴室一樣,同樣是事故高發場所。

既然如此,那不如搬到已經得到保證的浴室睡來得保險一些。

老吳仔細琢磨了一下,認同地點了點頭,想想又有些後怕:“這副本也太陰了。居然連一開始的遊戲提示都挖陷阱。”

要不是有白河提醒,他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怕不是得睡個一兩晚上,等有人真中招了,才會反應過來。

“不過也不好說。說不定只是我多想了呢。”白河笑笑地說道。過了一會兒,又見他突然爬了起來,越過老吳往外走。

老吳奇怪地看著他:“你幹嘛?”

“去看看那個偶。”白河道。

他指的是剛進浴室時,他們在浴缸裡發現的一個破爛人偶。白河一開始還被嚇了一跳,身後的藤蔓都炸出來了,後來發現只是個單純的人偶,就給拎到了外面的臥室裡,把浴缸給騰了出來。

老吳還想不明白他現在去找那人偶做什麼,白河卻是振振有詞。

“那偶不知道有眼睛沒。”他咕噥著往外走,“如果有的話,我看看能不能摳下來……”

老吳:“……”

可以,不愧是你。

他一言難盡地看著白河拉開門走進了盥洗室裡,艱難地轉了下身子,正要換個舒服的姿勢,忽聽外面的白河低聲叫起了他的名字。

老吳一下子坐了起來,警覺道:“怎麼了?”

白河從盥洗室走進來,神色莫名道:“你進來的時候,把臥室燈關掉了?”

“怎麼可能?!”老吳驚訝地看著他,“我絕對沒有!”

白河:“……你確定?你個老節儉,肯定很習慣順手關燈……”

“真沒有。”老吳肯定道,“別的時候就算了,這個本都明著說要有光了,我手賤啊去關燈?”

白河望了他片刻,見他確實不像在說謊,便輕輕呼出口氣。

“那看來我們是選對了。”他對老吳道,“我剛去盥洗室,發現臥室裡面已經全暗了——或許是這個副本的設計,又或許,是有什麼東西,自作主張替我們熄了燈。”

另一邊。

二樓左邊走廊,順數第三的三人間內。

徐維維坐在馬桶上,側頭望著門外的黑暗,感到自己的心臟正跳得劇烈。

和她同寢的,是兩個她不熟悉的人。一個是和許曉璐同隊的馬尾辮,另一個則是個瘦弱的男生,來自另一個小隊——他們小隊死了一個人,只剩四個男人,剩下三個佔了一間三人房,剩下他一個實在沒地去,就被塞來了她們這兒。

徐維維倒是無所謂,反正是分床睡,她也有足夠的自保手段。不管怎樣,總比和白河同屋讓她自在,而且也算給了她一個很好的藉口——

她始終記著,白河在分開前,提醒她“儘量躲在獨立衛浴裡”。她雖然不待見他,但對他的話,還是相當重視的。

於是她就在入睡前刻意挑了點事,然後藉故躲進了盥洗室裡——再然後,臥室裡的燈突然就滅了。

盥洗室的門裝的是毛玻璃,從裡面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濛濛的黑,具體的什麼都看不到。

徐維維不敢冒險開門,只躡手躡腳地湊近了門邊,將耳朵貼在門上。

門外只能聽到兩道粗重綿長的呼吸聲……奇怪,另外兩人有睡得這麼早嗎?徐維維明明記得,自己躲進盥洗室時,他們兩個還是清醒著的。

是因為黑暗而被迫入睡了嗎?

徐維維蹙了蹙眉,更加仔細地傾聽。

很快,她就聽到了別的動靜。

臥室門口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緊跟著便是一陣黏答答的聲響,像是某種覆滿粘液的東西,正在爬動,發出啪嗒嗒的聲響——

徐維維想起老吳曾提過魚頭怪,臉色不由一變。

那黏答答的聲音很快便靠近了,逐漸變得響亮起來,一直來到盥洗室的門口,忽然停了下來。

徐維維心頭重重一跳,忙捂著嘴向後退去——她與門拉開了一些距離,透過門下的縫隙,她能看到一片灰白色的、覆著粘膜的皮膚。

那看上去像是一隻爪子,有著長長的指甲,關節處卻有些腐爛的痕跡。

那爪子在盥洗室門口停了一會兒,忽然離開了。徐維維眼睜睜地看著它遠去,一直壓在嘴裡的空氣,終於長長地吐了出來。

她小心地靠近門邊,再次將耳朵貼在門上,探聽起門外的動靜,卻沒注意到,身後浴室的拉門,被無聲撥開了一些。

一隻沒有血色的手按在那門扇上。指關節上,是深深的、黑色的、不屬於人類的縫隙。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完成~撒花!感謝在2020-11-06 18:25:41~2020-11-06 23:13: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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