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瑜感覺到接下來的事情發展會不大好, 不由屏住了呼吸。

劉警官抹去鏡框上的那滴淚,聲音微微發顫:“去年七月二十四日,離我們相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我有一週的假期,迫不及待就上了運送物資的星艦,前去主星和他相會。”

……

巨大的星艦緩緩降落在薩蘇星的軍用停艦坪, 劉釗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早早就等在了出艦口。

“劉警官,這麼積極啊,星艦都還沒停穩呢。”一名和他相熟的星艦兵笑著打招呼。

劉釗和氣地解釋:“很久沒有回過主星了,有點激動。”

“理解,理解。”那名星艦兵又對他擠了擠眼,“需要我給你介紹幾個酒吧嗎?那裡面的omega和beta都挺帶勁。”

這星艦兵運送物資或者犯人時經常和劉釗交接, 所以比較熟悉, 知道他脾氣為人都很軟和,便開起了玩笑。

劉釗連連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星艦兵哈哈大笑起來。

星艦完全停下後, 艙門開啟,長長的舷梯垂到了地面, 劉釗第一個步出艦艙, 小跑下舷梯, 登上了擺渡車。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過了,艦場又很偏僻,他好不容易才在終端上叫來了一輛計程車。結果車還沒停穩,就被斜刺裡衝出來的一個人搶先拉開了車門。

如果換成平常,劉釗絕對不會去爭,就耐心等著下一輛。可今天不行, 在見到緒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漫長難捱。

他等不下去了。

劉釗擋在車門口,不讓那人上車,說:“這是我叫來的車,你自己另外叫一輛吧。”

那人從頭到腳打量著劉釗。

他今天沒穿警服,就是很普通的大衣,樣式有些過時,也古板,卻被他熨燙得筆挺,袖口處磨出的幾顆小毛球,出發前也精心地剪掉了。

皮鞋是一般中年男人最鍾愛的那種皮鞋,沒有什麼特色,大眾品牌,雖然皮面有幾道皺褶,卻刷得很亮。

那人狠狠地瞪著劉釗,想把這平凡男人給嚇走,但他卻毫不畏懼,圓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和善的微笑。

“倒黴。”那人嘴裡咕噥著,手離開車門,退後兩步。

劉釗鑽進計程車,關好了車門。

“路亞區昌達街12號,黑鴉酒吧旁邊。”他迫不及待把那在心中背熟了的地名念出來。

這是緒在薩蘇星租住的地方,他在附近的酒吧找了一份工,邊做邊等劉釗任職期結束。

計程車向著目的地進發,劉釗坐在車上,既期待又興奮。今天緒是上的白班,現在已經在家了,估計正坐在那陳舊的單人沙發上,邊喝啤酒邊看今天的新聞節目。

他摸了摸自己衣兜,摸到那張堅硬的房卡,捏在手中。

他要悄悄開門,再站在門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的戀人。那麼緒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一定滿臉不可思議,接著就笑起來。

——如同平日裡笑著那樣,眼睛從眼尾開始彎起,滿滿都是驚喜。

劉釗眼睛看著窗外街道旁的霓虹,也情不自禁笑起來。

“先生這是去見自己的omega嗎?笑得這樣開心。”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看著他問道。

雖然劉釗已經不年輕了,但臉上溢滿的憧憬和喜悅,讓閱人無數的司機一眼就能看出來。

劉釗想說那是自己的alpha戀人,但又覺得不必解釋這麼清楚,就笑著點頭道:“是啊,去見我的愛人。”

計程車駛入路亞區,再進入一條看上去比較狹窄的街道,停在了路旁。

司機轉過身問道:“先生,昌達街到了,12號就在裡面,但是路面太窄,我怕開進去後等會兒不好調頭,要不您就在這裡下車,步行幾分鐘?”

劉釗很好說話地同意了,付完錢下了出租。

前面就是緒工作的地點,黑鴉酒吧,他租住的房子也就在酒吧旁邊。

劉釗經過酒吧時,看見門口有兩名穿著黑西裝的保安,有人在推門進出,裡面震天的音樂飄了出來。

緒在酒吧裡做清潔工,劉釗覺得這裡面太亂,讓他別做或者換個工作,緒都拒絕了。

“咱們需要錢,要去查亞星買船,買木屋,光靠你的薪水是不夠的,我得多攢點,酒吧給的工錢高,而且普通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他們應該怕我才是,你就別擔心了。”緒安慰他道。

劉釗側頭看著酒吧繼續往前走,差點和迎面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他忙不迭道歉,往旁邊退了一步。

和他相撞的人沒有做聲,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劉釗去提滑落在地上的行李,抬頭時下意識看了那人一眼。

那是個高瘦的人,穿著米白色的風衣,身材比例很完美。

經過黑鴉酒吧時,他微微側頭往那邊看,劉釗瞧見他的側顏,鼻樑高挺,在半邊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雖然看不清楚具體相貌,但就憑這模糊的輪廓,也看得出這人長相極佳。

這只是段小插曲,劉釗並沒有在意,緒租住的那棟小樓已經出現在眼前,他的心開始砰砰跳動,全是期待和興奮。

他跑了幾步,到了小樓下,再順著旁邊陳舊的鐵質扶梯,放輕腳步走上二樓。

二樓是一條通道,兩邊都是單人套房,劉釗壓制不住臉上的微笑,停在了緒那間屋子的門口。

他將行李換了個手,從懷裡掏出那張房卡,還沒放上識別器,房門就發出輕輕的吱嘎聲,開啟了一條縫。

新聞女主播甜美的音色從門縫鑽出來,劉釗無奈地搖搖頭,將房卡揣好。

緒還是這麼粗心大意,住在昌達街這種不安全的地方,竟然還忘記鎖門。

他輕輕推開門,狹小房間內的所有一目瞭然。

房間左邊是三維立體投影,放著今天的薩蘇主城新聞,女主播在現場講解著背後的一起車禍。

投影前方的沙發是空的,面前的茶几放著一杯熱茶,還嫋嫋冒著白煙。

沙發和茶几之間的地板上,臉朝下撲趴著一個人。

劉釗的行李掉在地上,他飛快衝過去,將那人翻過身,緒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出現在眼前。

“緒,緒,你怎麼了?”劉釗用手輕輕拍他的臉,聲音因為驚恐有些發抖。

目光掃過緒剛才趴伏的地板,那裡有灘粘稠的血,紅得觸目驚心。

劉釗的視線慢慢下移,看見緒左胸心臟位置,有個花生大小的槍眼。

槍眼還在往外滲血,周圍的衣物已經被浸透,一片刺目的血色。

劉釗在那剎只覺得全身冰涼,像是墮入了極寒的冰窟,心臟也停止跳動,掛著厚厚的白霜。

“緒,緒……”他語不成調地哆嗦著,又去撥手腕上的終端,手抖得幾次都按不準,最後用的語音識別。

“……路亞區昌達街12號,有人中槍了……路亞區昌達街12號,求求你們速度快點,有人中槍了……”

“劉釗……”細不可聞的聲音響起,緒微微睜開了眼。

“哎,我在呢,緒,我在呢。”劉釗用手按住那槍眼,試圖讓那刺眼的紅色不要繼續往外滲,嘴裡顫聲安撫著,“別怕,救護車和急救人員馬上就到了,別怕。”

“劉釗……”緒失神的雙眼注視著虛空,嘴裡喃喃道。

劉釗俯下身,將嘴湊近緒的耳朵,急促地說:“緒,我在,我在的,我就陪在你身邊。”

緒已經進入失血過多的意識混亂,只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不斷重複念著劉釗。

“別說話,你別說話了,我在的。”劉釗的臉色和緒一樣慘白。

緒痙攣地向空中伸出手,被劉釗一把握住,他突然睜大眼,嘴裡含混說著什麼,劉釗只聽清了監獄和隆特星人兩個詞。

緒用盡全身力氣斷續地吐出字眼,有鮮血從他嘴角溢位來,話語模糊不清。

劉釗伸手去抹他嘴邊的血,卻徒勞地越抹越多,只得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話……”

緒的聲音越來越小,後面只剩下嘴唇還在微微翕張。終於,他的眼睛徹底失去了光彩,怔怔地對著前方。

“緒,緒……”劉釗喃喃喚著,將頭埋在他頸邊,臉頰碰觸到的肌膚依然溫暖,還帶著他熟悉的味道。

他一動不動地摟著緒,就那樣跪在地板上。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恍惚傳來救護車的聲音,樓梯傳來腳步聲,身邊也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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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你配合我們調查,死者是你什麼人?剛才這裡又發生了什麼……”

……

“七月二十四日,離我和他團聚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劉釗將手裡的相框放回抽屜,緩緩關上。

不大的獄警宿舍裡一片寂靜,蘭瑜和陸染空聽完他的這段講述,都沒有做聲。

良久,劉釗沙啞著嗓音繼續道:“處理完緒的後事,我將他的話反覆想了很多遍,得出的結論是,監獄有隆特星人,而且那名隆特星人殺了他。”

“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荒謬,也沒人會相信,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線索,所以就同監獄重新續約。我要留在這裡,找出那人。”

“我到處蒐集關於隆特星人的資料,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全部收集起來再進行分析。所以我在看見你們監舍的那副畫以後,就知道畫的是啟初星,但是那只三足鷗卻不是。我一直留意著監獄裡所有人,看哪些可疑,再進行排查,只是現在還沒能找到那人。”

他頓了頓,又側頭問道:“我講出這段經歷,現在能證明我不是隆特星人嗎?”

蘭瑜對上他佈滿紅絲的痛苦雙眼,清楚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如果這些深切的悲慟都是演出來的,那自己真是白做了這麼久的影帝。

他看了眼陸染空,回道:“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隆特星人。”

陸染空沒有做聲,顯然是認同了他這個說法。

“去年七月二十四日,離現在不止半年了。也就是說,那名殺害緒的隆特星人,半年前就在監獄裡。”陸染空低聲說道:“他並不是透過半年前開啟的星際通道過來的。”

蘭瑜見劉釗情緒平復了些,便小心地問道:“那你後面沒有向上頭彙報這事嗎?”

劉釗抹了把臉,說:“我知道隆特星人事關重大,而且緒也說他就在監獄,所以不敢彙報給監獄任何人,就寫了封密件,透過獲知的渠道,直接發給了軍部上層。”

“那……”

“我沒收到任何迴音,那封密件猶如石沉大海。”劉釗垂眸看著眼前的抽屜,淡淡地說:“也是,怎麼能憑緒的幾句話,就讓軍部認為他遇到了傳說中的隆特星人?於是我乾脆自己找,想把那名隆特星人給揪出來。”

他轉頭望向蘭瑜,啞聲道:“想不到軍部真的派人來了,想不到……”

蘭瑜清楚,這是因為後面星際通道被開啟,軍部這才開始重視,他說道:“我們這次前來,就是軍部收到彙報,說在a號礦洞裡發現了隆特星人的血液,根據推算,時間就在四月十三號,你對這個事情有印象嗎?”

“四月十三,四月十三……”劉釗皺起眉,陷入了回憶。

天上響起一陣隆隆聲,打斷了劉釗的回憶,窗外有雪亮的光亮灑落,三人不由齊齊從視窗看了出去。

一艘巨大的星艦從頭頂緩緩擦過,可以看到黑色金屬的艦腹反著亮光,那是在太空中穿越行進時,表面形成的厚厚一層寒冰。

星艦掠過監獄上空,將下面照得猶如白晝,也將對面相隔幾十米遠的那棟獄警辦公樓照得透亮。

那裡晚上沒人辦公,整棟樓都沒有亮燈,只有窗戶開著,玻璃在閃著光。

隆隆聲逐漸遠去,星艦緩慢飛向不遠處的停艦坪,降落。

陸染空瞧著對面那棟辦公樓,往後退了幾步,說:“都不要挨著窗戶。”

蘭瑜知道這是出於謹慎,於是和劉釗也往後退了步,還順手拉上了窗簾。

“迎送物資的星艦來了。”劉釗給兩人解釋:“星艦把物資運送來後,等會就要離開,下次來就是一個月後了。”

“等會就要走啊。”蘭瑜無意識地感嘆了句,轉頭看向劉釗。

劉釗也正看著他,視線相接後,又馬上移開。

蘭瑜心裡升起了幾分詫異,不管是現在還是平常,劉釗總會有意無意地看自己,有時候還會故意來說幾句。

“劉警官,你認識我嗎?”他冷不丁開口問道。

劉釗愣了愣,回道:“k上校,我並不認識你。”

“那你……”蘭瑜剩下的話沒有說完,不過劉釗瞬間就反應過來,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後有點艱難地開口,似乎在斟字酌句,“緒被害的那晚,我路過黑鴉酒吧時,不是撞到了一個人嗎?”

“嗯。”蘭瑜記得他講述的這段,在黑鴉酒吧和緒的住所之間,他和一名穿著風衣的男人差點撞個滿懷。

“我見到緒的時候,他剛剛中槍,最多不超過五分鐘。而一路上除了那個撞到的風衣人,我再沒有遇到其他人。”

蘭瑜對接下來的話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果然,劉釗看了他一眼,猶豫著說:“你剛到監獄時,我就發現你的背影和側臉,和那個人很相像。”

陸染空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沒看清那人的臉嗎?”

“是啊,因為當時並沒有在意,所以後面要尋找那人的時候也很困難,我根本就描述不出來他的模樣。後面找到熟人調監控,那一段的監控很多都是壞的,唯一留下的一段,也是低著頭看不清臉。只是在看到k的那瞬間,就覺得他和那人應該是很像的。”劉釗說。

他見蘭瑜雖然沒什麼表情,陸染空臉色卻隱隱不好看起來,便補充道:“不過我在看到緒中槍的那一刻,腦子裡是空的,也沒顧得上去看附近還有沒有其他人,連那棟樓都忘記了去搜尋。如果兇手藏在某個地方,事後再離開也說不定。”

劉警官懊悔地垂下頭,片刻後又抬起眼,語含希望地問:“k上校,那晚上遇到的是你嗎?那時候你在薩蘇星嗎?如果是的話,當時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去年的七月份,那時候蘭瑜根本就沒有穿過來,所以他也不能表明自己當時在還是不在,只含糊地說:“我不記得了。”

“的確,去年發生的事,就算當時遇到的是你,估計也是路過,不記得也是正常。”劉釗苦笑一聲,那聲音聽上去很低落。

瞬間他又打起精神,接著開始的話題說:“讓我想想,四月十三日那天在幹什麼。”

說完便開啟手上的終端,檢視裡面的備忘錄。

“……三月二十日有監獄會議……三月二十八日有同事請假,我替班……四月十日監獄開展學習……”劉釗飛快地往上劃拉著虛擬屏,嘴裡喃喃念道。

“四月十三,四月十三,那天我應該是在休假。”他走向視窗前的書桌,去翻裡面的工作安排冊,“我看看那天是什麼情況。”

抽出工作安排冊,他就對著窗戶開始翻看,影子落在了窗簾上。

陸染空正準備提醒他退到窗戶旁邊去,就聽到外面砰的一聲槍響。窗戶玻璃同時發出破碎聲,窗簾也微微拂動了下。

陸染空在聽到槍聲的瞬間就撲到窗邊,蹲在牆壁後撩起了窗簾一角往外看,劉釗也跟著蹲下了身。

等了幾秒,槍聲沒有再響起,陸染空問道:“沒事吧?”

“沒事。”蘭瑜也蹲身衝到窗戶另一側往外看。

“劉警官呢?”陸染空問道。

劉釗沒有回話。

蘭瑜倏地掉頭,看見劉釗正跪在地上,捂住胸口的手慢慢攤開。

那掌心一片血紅,胸口處的衣物上,有團暗色的痕跡也在迅速擴散。

接著,他緩緩撲倒在了地上。

……

意識飄忽中,劉釗覺得自己踏上了逼仄的鐵扶梯,他提著行李包邊走邊打量,停在一扇門前。

斑駁的油漆門,把手那裡有塊擦痕,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

他發現房門沒有關,透出新聞女主播甜美的聲音,還有茶杯落在茶几上時碰撞的輕響。

他有點呼吸不過來,顫抖著手推開門。

落地燈在牆角放出橘紅的光,整個房間明亮又溫暖。

陳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轉頭看向他的第一眼,先是滿臉不可思議,接著就笑起來。

——眼睛從眼尾開始彎起,滿滿都是驚喜。

“緒……”

劉釗的臉貼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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