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不清那迅疾如雷的“仙人段”, 號鍾眼都來得及眨一下,眼藕帶就要碎他腦殼,一道符咒當空拍過來, 將那殺人藕帶點著了。號鍾被人拽著領子一把拉開,再一“周樨”, 嘴已經被藕帶豁開了, 撐得足有半張臉,下巴掉下來,前面的牙全了,侯府的新管家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奚悅橫刀擋在侯府前, 侯爺擺揮開家丁,站了起來。
“周樨”——被濯控制的行屍肉用力撲稜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方才直接用神識和奚平對撞,被那“碎屍萬段熟練工”的鐵功撞得腦子“嗡嗡”的, 滿城藕帶又給銀月輪燒了一遍,這會兒眼前都發花。
濯拖著周樨的身體,喝醉了似的, 乜斜著眼向眼前的永寧侯府。侯府不算什麼深宅院, 宛人生性扭捏,顯擺也不能顯山露水, 否則“落下乘”。因此在濯來, 這門庭有點樸素, 比他“家”差遠了……畢竟他親爹姓項。
可是他家有這種燈。
他年少時還有鍍月金,燈得點, 燈花會跳,這麼穩。家裡規矩得很,上燈、滅燈都有點鍾,那點昏昏的光是一中罕見的風景。嫡母像是怕他嚇著太陽, 將他放在個不見光的廂房裡,他不能,就只是躺在那裡,百無聊賴地張望井漏進來的一線日,盼點燈。
他一覺醒來燈不亮,又一覺醒來,燈還是不亮。
“周樨”雙目中映著門上乳白色的燈,近乎於彬彬有禮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儀表,將脫開的下巴合了回去,衝永寧侯一拱:“侯爺好,我與煙……士庸偶然結識,也算同生共死過。早聽說金平城是南宛珠,冠絕下,一直很想來他的家。”
奚悅惜字如金地開口道:“兄長不在。”
“哎,我知道。”“周樨”右眼紋絲不,左眼轉到一邊了半偶一眼,笑道,“他被捲進輿圖裡了,當年玄隱長老趙隱被捲進輿圖,有南聖親自護法還被困了整整四十九,借升靈時的外神雷才脫困。如今輿圖要奪靈山光,玄隱山都要塌,恐怕誰也顧不上誰了,不如你們跟我去一個‘好地方’安置了,等他回來再團聚。”
話說完,濯驅著周樨的身體鬼影似的上前。
奚悅一把符咒迎了上去:“站住!”
周樨的身體只是個半仙,被奚悅一道符咒拍碎了洗完的骨,人登時變了形……就如濯少年時一樣。
折斷的碎骨中伸出無數藕帶,支撐住了破敗的人體,奚悅雖然與周樨什麼交情,但畢竟同僚一場,見他竟無聲無息變成邪祟裡任意搓揉的傀儡,仍是一陣心驚。濯毫不吝惜這傀儡身體,藕帶撕碎了傷口,將已經不再流的死人血當成了印泥,血色的蓮花印劈蓋臉地砸向奚悅。
就在這時,一道旱雷筆直落地,錐子刺嚮往四方蔓延的銀月光,巨的銘山似的壓在金平城中,鎮住了碎成渣的地脈。同時,熾烈的靈光閃過,長鞭穿透虛空,捲住黑龍的脖頸,司刑與司禮二位長老終於趕到了!
林宗儀的口封被狂風吹落:“項寧,你西楚想開戰?!”
他金口一開,陸上兩座靈山同時起了迴響。
奚悅眉梢一,臉上剎那間露出“得救”的喜色,緊接著卻聽一聲巨響,黑龍影竟從地面支了起來,狠狠一甩,將用鞭子纏住它脖頸的端睿長公主拽了下來。
端睿砸下來的地方正是她度過了整個少年時代的廣韻宮,那刻滿了二等銘的金鸞殿紙糊一般,石刻的九龍柱分崩離析。廣韻宮起了火,所有人都在逃命,誰也顧不上救火。朝南的暖閣首當其衝,當年太皇帝掛在閣中那幅“陶然翁”的迎春圖被火舌一舔就不見了蹤影。
凡間一切遺蹟,都比浮塵還輕。
端睿畢竟只是半步蟬蛻,這會兒完全是被月滿聖人都奈何的輿圖拖著,而林宗儀與透過輿圖拓本滲進來的銀月輪僵持住了,恰好誰也顧不上這小小的丹桂坊。
濯笑一聲,藕帶撐爆了周樨的身體,趁著銀月輪無暇管他,這膽包的瘋子乾脆將礙的半仙傀儡皮脫了,直接與伴生木交換了真身!
深海往生靈鯢裡,王格羅寶眼睜睜地見濯消失在眼前,既出聲、也不驚詫。
他只是獨自一人窩在魚嘴裡,用左敲起右掌心,異常溫柔多情的嗓音哼唱起了一首蜜阿古曲——送葬永訣用的。
可惜濯聽不見了。
炸裂的金平龍脈再無法阻止升靈邪祟入侵,濯真身落在丹桂坊的剎那,除了轉生木,侯府中所有有水的地方都遭了蟒災似的,噴出見人就吞的藕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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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悅整個人被推出了百米,撞塌了不知誰家的院牆。他在開司裡人緣太好,雖發突然來得及求救,卻有量開修士聽見靜趕了過來。
半仙們悍不畏死地衝進了侯府院中,擋在凡人面前。
濯忍俊不禁,也不這些妄圖蚍蜉撼樹的半仙,彈灰似的將他們撞出去,落在永寧侯面前——侯爺本能地將那棵盆景護在懷裡,儘管那花盆對他來說已經太沉,綴得他直不起腰來。
濯直勾勾的眼睛忽閃了一下,被此情此景刺了眼。他僵硬地歪了一下,藕帶驀地纏住侯爺的衣襟,將老侯爺拽得踉蹌半步,蓮花印印在了侯爺眉心。
就在這時,侯爺眉心、侯府院中同時飛出幾道極寒的劍光,帶著朔北的霜雪之意,洞穿了那蓮花印。
濯猝不及防,差點被那劍風削掉半個腦袋。
劍道本是至剛至勇之道,可是侯府中彈出來的劍風卻與眾不同,冷意似乎能滲透人靈臺。
濯本就受了傷的神識被那劍風纏絲似的裹住,心所有惡意都被連根拔/起,露出惡意下深埋的“種子”。他那附著頂級靈的五官被經久的幻覺吞了下去,眼前永寧侯變成了懸無、陌生的父親、人偶般的母親、恐懼躲閃的下人……
四處蔓延的無心蓮藕帶亂飛,兩個開修士拼死護著侯爺閃開,轉生木盆景脫落地,被失了神智的濯一把攫住。
那小樹下靈光一閃,一個先藏在土裡的傳送法陣被啟用了。
然而這半仙級的法陣微弱的靈光能引起瘋子的注意,失控的無心蓮見什麼吞什麼,一口將法陣中傳過來的東西吞進靈臺。
下一刻,濯陡然僵住,肆虐的藕帶不了,垂死似的抽搐了一下,震塌了侯府門房。
玄隱主峰上,周楹裡捏著第三張字條,上面寫的是:永寧侯府不容有失,除掉無心蓮。侯爺身上有瞎狼王的“迷惘劍”,可輔心魔種。
周楹面前有一個很簡單的傳物法陣,從這裡,他將一顆多稜鏡似的魔種傳了過去。
雖然字條上寫了“不容有失”,但失了也什麼。周楹覺不到憂慮,不關心則不亂,時機把握得極準。
那轉生木的花盆是個通訊的降格仙器,正好能讓他隔著千山萬水,對上世上另一個頂級靈。
可是濯已經不見他了。
濯死死掐住自己喉嚨,目眥欲裂地瞪著前方,目光卻是散的,瞳孔中一閃而過的心魔種已經完全遮蔽了他的視線。
周楹幾乎能聽見心魔種在歡呼,世上再有比無心蓮更適合心魔發芽的地方了,被濯吞下去的瞬間,魔種就迫不及待地在每一節藕裡紮根發芽,轉瞬凝成一張網。
濯吞過的每一個神識都被心魔種上的多稜鏡照了出來,無數交織的愛憎沖垮了他的神魂。
圍在侯爺身邊的開修士們目瞪口呆地見,這駭人的邪祟亂飛的藕帶枯萎,皮肉失了水似的一寸寸縮,身上結了一層水玉似的硬殼,無數個多稜小鏡上閃過無數張濯的臉。
濯本能地劇烈掙扎著,他在心魔的蠶食下不斷忘記自己的來龍去脈,依稀覺得自己說了句什麼,然他聽見自己蓮心深處,有個人淡淡地對他說道:“正的,放下來吧。”
濯一下愣住了,透過稜鏡,他到了自己的臉——年少蒼白的,還不會像怪物一樣五官亂滾的臉。
他心裡隱約知道那搭話的人是誰,也知道追隨對方會讓自己落個怎樣的下場,眼淚卻依然像三百年前一樣,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那人便對他說道:“跟我。”
開修士們見那邪祟突然不了,束就擒般地被關在“石殼”裡,琥珀中的飛蟲似的。那裹住他的“石殼”不斷縮小,最縮成了蠶豆,因稜鏡折光,透的石呈出特殊的灰。
不知是哪位半仙格外博聞強識,忽然喃喃說道:“這……好像書上說的……星辰海底的‘星石’啊。”
話音落,無心蓮支楞八叉的藕帶就轟然倒下。
濯將無數人的神識拘來,困在藕帶裡,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他自己的神識被困在心魔種中,永世不得超生。
周楹的臉出在花盆上,又對方才出聲的半仙說道:“這不是星石——幫我將其放在傳送法陣中傳過來。”
然他衝侯爺一點,溫有禮地說道:“多謝舅舅。”
侯爺像被誰了一巴掌,眼角劇烈地哆嗦起來,半晌,他才擺擺揮開來扶他的人,輕聲道:“殿下。”
周楹取回心魔種,在搖搖欲墜的金平城中,不鹹不淡地順嘴問安,說完便要切斷通訊,搓碎字條。
然他在那字條背面見自己一行有些猶豫的字,寫道: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