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周楹身在半步蟬蛻的道心裡, 像只獨處於廣廈中的小蟲,因為過於渺小,天塌地陷其實也不大能影響到他。
可儘管這, 心魔種照到靈山的瞬間,他居然還是感覺到了道心的動盪。
幸好道心不是他的。
道心裡包含的求索他都沒仔細看過, 更不用提體悟繼承, 對這道,周楹毫無執念。時七情隔絕,他不在乎自己求道之路夭折在哪,也不在乎心碎身死, 反以種詭異的方式合了道,穩住了。
自靈山落成以來,只有周楹個人抵達過這裡。
凡夫俗子仰望仙山, 不就裡,等真正走上了這條路,心裡有再多的疑慮不解, 也永遠不對這個真相。
哪怕是清淨道盡的端睿大長公主, 修為靈感早就給了她暗示,她也依然在試著尋找“出路”, 彷彿她只是境界不夠, 只是差點什麼沒“修通”。通了, 就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站在這裡,就是道心崩塌, 就要對自己成百上千毫無意義的痛苦求索。
只有死到臨的人朝這裡看眼。
無心蓮只能算半個知音,他或許也來過,他身負百八十顆打架的道心,恐怕不允許他在先聖墳前保持這麼久的理智。
仙山內外, 茫茫人海,只有周楹,在古往今來的垂死者們目光匯聚處,獨自憑弔。
幸好他現在也感覺不到孤獨。
這時,周楹芥子中的紙盒第三次動了,他收到了第三封來自過去的……“指路遺書”。
金平城裡。
事發突然,奚平來不及弄白“輿圖”是什麼,只是憑直覺,他覺得這被地脈封著的四腳大長蟲爬出來準沒什麼好事。
人打不著“影子”,憑奚平的見識修為,也不知道怎麼把這東西按回去,旁邊還有項老油在橫衝直撞地撕龍脈,死禿驢直在刺激那黑龍。
幸虧聞斐帶來了另份“輿圖拓本”。
識沒入其中,奚平發現他終於能直接觸碰到那黑龍——輿圖本體了。
他聽見黑龍體內傳來江河奔湧的巨響、迴盪在地下的人聲,聽見地心傳來沉重的心跳聲,泵似的,供萬物生長的靈氣衝往四方,下急似下。
奚平自己的心都被那脈動聲帶了起來,忙摒除雜念,清心訣扣在雙耳。
“聞師……峰主,這玩意怎麼用?”
聞斐以識傳音:“我引這腦子有病的蟬蛻,你設法壓制住無心蓮,用拓本輿圖……就那龍引回龍脈裡,我們趁機龍脈裂口補上!”
奚平應聲兜了串偽蓮花,濯打飛了出去,濯時受創,輿圖拓本中脫離。
奚平迅速用識蓋過拓本:回去!
然地下的黑龍影卻只是朝他偏了下:它好像是“活”的,被封印在地下成百上千,做夢都想掙脫。趙家人身上那點輿圖拓本只能接觸到它、喚醒它,卻不能號令它。
拓本顯然不是馴龍鎖。
這要怎麼把它請回地脈?好言相勸,以德服龍?
眼看方才枯萎的無心蓮始順著下水道往上爬,奚平斷太歲琴拖過來,挾著劍意的琴音穿過輿圖拓本,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黑龍上。
黑龍往旁邊仰,好像被他打懵了。
“你、你你幹什麼?”聞斐當場凌亂了,險些被項寧反彈的符咒掃到,沒顧上用識傳信,他嗓子喊出了結巴音,“你毆、毆打輿圖?”
還當街照著腦袋!
奚平:“打不得?”
說完不待聞斐阻止,接二連三的劍氣便砸在了黑龍上。
聞斐舌不太靈便似的:“你激、怒它……”
奚平:“它之前難道看著很心平氣?”
“我到現在都就兩招,”奚平對凝固在他靈臺上的照庭喊了聲,兩道劍氣左右地抽在了黑龍臉上,地上,那龍影長鬚子亂飛,“您看我眼!您都不嫌丟人嗎師父?!”
支修:“……”
輿圖自誕生伊始,沒被誰套過麻袋抽過嘴巴,整條龍釘子似的,被那琴往破損的龍脈裡夯了幾分。
聞斐:“……”
這也可以?
人不可貌相,在司命大長老前抖腳算什麼,他看這位英雄玄隱三十六峰間裸/奔都不在話下!支靜齋到底哪撿來這麼個貨?
黑龍回過來,怒不可遏,龍影的鬚髮張成了刺蝟。
項寧見狀,把掀聞斐,趁機狠狠撞向已經裂的金平龍脈。
奚平“嗷”嗓子:“長老,端睿師叔!”
項寧聞斐這敵我雙方時愣:啊?哪呢?
奚平悄然顆蒲公英的仙器散了出去——正是當趙家九大升靈叛亂,林熾在他攛掇下偽造劫鍾恐嚇亂黨時用的那個。
“嗡”聲鍾鳴,貫穿整個金平城,與南山南聖廟裡的大鐘相撞,擊出了迴響。
時,奚平用《去偽存真書》捏了把蓮花印,甩在項寧的識上,兩相疊加,項寧識震,幾乎肝膽俱裂。
項寧不是玄隱的人,不像奚平,能立刻反應過來聞斐下山沒帶下山令,必有貓膩。他的角度看,聞斐帶著輿圖拓本露,就代表玄隱內門的人趕到了。龍脈動盪,玄隱三長老親臨是理所當然的。
項寧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能蟬蛻,只是因為項氏無人,掌門不希望沒人牽制懸無,堆著整座西座的資源親自護法,他強捧成了蟬蛻,他絕不是玄隱那幾位魔大戰時候活下來的老鬼的對手……他甚至未必鬥得過半步蟬蛻的新秀。
大勢已去,項寧當機立斷——得跑。
事後玄隱追究,死不承認就得了。
反正凌雲山塌了半,蜀國力衰微已成定局,比起靈氣盜賊玄隱山,那些南蠻別無選擇,只能站在楚國這邊。北歷向來看不慣烏煙瘴氣的南方,絕不出手幫南宛……玄隱在整個大陸上枝獨秀,也四楚歌,他不怕追究!
電光石火間,項寧退路盤算得白白,輕車熟路地展抹油功,倏地往後縮,下把濯賣到了兩大升靈前。
玄隱長老趕不過來這事,聞斐心知肚——來也不帶劫鍾,金平可不是陶縣,真大旱三誰也擔待不起。
再說劫鍾還得留在內門看著飛瓊峰呢。
好傢伙人心不古,這裡有個小青,當眾恐嚇近千歲老人!
聞斐迅速收攏被升靈品階的嚇人器唬散的心,把丹毒散了出去,犄角旮旯裡鑽出來的無心蓮藕帶都被他藥死,順帶著金平地下的老鼠蚊蟲也鍋端了,起碼三之內,金平不必擔心時疫。
與此時,辦事效率極的司正好大批靈石附近調到位。
白令隱約感覺到不對,大致算了下運量,驚覺此時運到金平的靈石已經遠超他印象裡司儲備。
是了,他突然想起來:之前主上直在收攏陸吾在海外黑市裡斂的靈石。
主上似乎……料到有這麼出。南海秘境裡,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莫名的,白令勉強壓抑住的惶惶心緒放下了點,那些源源不斷送抵金平的靈石好像主上親臨……過去的那位。
這麼想,白令忽然有了底,掉加入到天機閣眾築基中。
聞斐灑完“除草藥”,當空結了個銘,引著大量靈氣戳在黑龍上。
黑龍不甘心地掙扎著,聞斐持摺扇的手上青筋暴露,無數靈石化作粉末,與他擦肩過。丹修的雙手穩得像南郊最精確的機器,連續串絲不錯的銘暴風雨似的砸下去,被奚平那毫不留情的劍氣帶著,合力黑龍按回到了龍脈裡。
聞斐落地踉蹌:“快!”
龐戩聲令下,天機閣眾築基飛快地修補起破損的龍脈。
眼看這場危機就要平穩過去,異變陡生。
那屁滾尿流逃離戰場的項寧突然僵,於無聲處,某種蟬蛻也無抵禦的、浩瀚的意志沒有徵兆地淹沒了他,下壓過了他的識。
此時,三嶽山上突然無端起了驚雷,靈氣攪動起來,自發往西座流,在半空中擰成了個猙獰的漩渦。
三嶽幾個大升靈都被驚動,紛紛跟著趕到西座,卻發現誰也無法靠近長老居處。
幾人驚疑不定地對視眼,沒等交流出什麼,忽見道極亮的光穿透晦暗的雲層。
有人叫道:“快看,銀月輪!”
銀月輪原本在三嶽東座,懸無出逃以後,項寧為了假裝掌門還在壯膽,便銀月輪放在了主峰。此時,那隱形的“月亮”突然出現在半空,隨著湧動的靈氣起往西座走,落到了西座山頂。
銀月輪陰冷的光大熾,瓢潑般地灑在西座山頂,小半個西座峰照成了片慘白的剪影,隨後大量的靈氣順著月光灌進了西座長老居處!
升靈們抱鼠竄,唯恐被銀月輪波及,唯有潛伏在西座山腳的徐汝成。這陸吾是個蟬蛻戰場也敢湊熱鬧圍觀的莽人,比起逃命,他第反應永遠是看清楚點,往外傳訊息。
奚平白令時接到了他遞出的信。
白令皺眉:“什麼意思?”
銀月輪嫌項寧丟人現眼,決定把他當邪祟燒死?
奚平卻在愣之下瞳孔驟縮:“聞峰主閃——”
不等他說完,聞斐的靈感也動了。
這天機閣的前任總督反應極快,拂袖先眾築基全體蕩,隨後他摺扇拋起,撐了個臨時的保護芥子,他自己幫人間行走護在了後。
倉皇間他飄起來的袍袖還沒落下,便見只差點就封上的龍脈裂縫中滲出了寂靜的……月色般的白光——貫穿了項寧的識來。
再名不副實的蟬蛻也屬於靈山,蟬蛻的貪慾,永遠不完全是出於他自己的愚蠢。
凌雲山的悲鳴不只震撼了西大陸,彷彿也喚醒了其他靈山的恐慌。
恐慌的三嶽山為了拼命保住自己“唯吾獨尊”的位置,劍指玄隱。
恰如兩百多前的瀾滄。
那致命的月光以項寧不知死活的識為載體,龍脈的空隙裡鑽出去,貫穿了整個金平寧安地區。
地下像是亮起了古怪的燈帶。
銀月輪驅邪的本能還在,逮到老熟人濯,立刻他藏在各處的藕帶清理乾淨。
其他有“名分”,身在玄隱山保護下的修士雖不至於在銀月光下化灰,卻也動不能動了。
聞斐的摺扇分崩離析,菱陽河西的銘在那地下冒出的月光中融化,金平城裡再不分低貴賤。
平整的地陶瓷片似的,無聲裂。
原本只斷了處的金平龍脈被不懷好意的月光徹底撐碎,地下的黑龍影再無束縛。
龍吞下了金平城,遍佈南宛全境的龍身地脈中掙脫,輿圖破封!
被禁錮了千之久的黑龍掉朝玄隱山的方向咆哮聲,張大嘴。人間、仙山的靈氣滾滾地流到了它口中。
它要反噬靈山!
就像當的趙隱,離那黑龍最近的所有修士識全被輿圖卷了進去。
外圈護著凡人外逃的半仙們都傻了——只唯獨人。
恰好在丹桂坊裡維持秩序的周樨頓,混亂中,他雙目露出蓮花印記,也曾屬於天之驕子的識像顆落在海里的石子,被什麼吞沒了。
沒有漣漪。
“周樨”的眼珠左右時往兩個方向轉了幾圈,直勾勾地盯住了永寧侯府——整個丹桂坊中,唯亮著門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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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變中,沒有人注意到身邊的僚少了位。
“周樨”好像剛被什麼東西打瘸了半邊身體,瘸拐地順著丹桂坊的小路往裡走,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唱起詭異的小調:“阿爹在磨刀,阿孃把水燒……”
隔著幾丈遠,正拼命勸侯爺回府的管家號鍾看見這拖著條腿走路的“藍衣”,愣,起身道:“這位尊長?”
“周樨”盯著侯爺懷裡的轉生木盆景,抽動著嘴角露出個笑容。
號鍾上前:“您……”
根藕帶“周樨”嘴裡噴了出來,直取號鍾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