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琴現在有點混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滿溢在心間的酸楚,到底是因為什麼。

從發覺陸尓豪和她遠在現代的兒子,擁有太多的相似之處開始,她的心底就產生了一個近乎匪夷所思的大膽想法。

她竟然像瘋了一樣地在懷疑,陸尓豪會不會是她那個本應該好好活在百年後的兒子。

大腦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在瘋狂地叫囂快去確認快去確認他究竟是不是,另一半卻在冷眼旁觀冷嘲熱諷,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想兒子想瘋了,不然怎麼會產生這樣近乎瘋魔的想法。

心底有一個聲音越來越大,它說,連你都成為了百年前的這個叫做王雪琴的女人,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超越了以往所有的你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

所以即使你的兒子真的成了陸尓豪,又有什麼不可以和不可能?!

在見到陸尓豪之前,她的腦中一直如此天人交戰,吵鬧不休。

但在陸尓豪真的來到她面前的現在,她的思維卻反而忽然沉寂安靜了下去,甚至連一個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只能怔怔地看著陸尓豪,看著他眼中那莫名的讓人心驚的沉痛。

陸尓豪很快就收斂了情緒。

雖然他心底此時也早已經翻江倒海,但這種事情畢竟太過匪夷所思,在還不能真正確定之前,他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因為他不知道,如果這件事真的只是個誤會,那麼,用半年時間才堪堪緩過來一點的他,究竟還撐不撐得下去。

看到希望後的絕望,才最令人無法承受。

只是王雪琴如此失態的反應,倒是讓他稍微有了點信心。

他甚至發覺,自己一直僵硬的唇角,竟然還能揚起微微的弧度。

“媽,我來看看你。”率先打破他們母子間的詭異沉默,陸尓豪迅速掩去眼底的情緒,像從前的陸尓豪一樣,帶著笑問候王雪琴。

王雪琴的臉色仍舊蒼白,她努力勉強自己露出個笑容,招呼陸尓豪來身邊坐下。

“你的身體怎麼樣?”在床邊的椅子上坐定後,陸尓豪問道。

王雪琴這時已經稍微調整了情緒,雖然面色仍舊不好,說話交流卻已經幾乎看不出什麼不妥。

只見她笑著道:“不過是前些日子淋雨著了涼,現在就是身體虛了點,好好調養著就行。”

說完,她看了看陸尓豪,略帶著幾分試探地問道:“你這半年來怎麼樣?你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長時間。獨自一人在外面,也沒有人照顧你,你……會不會很辛苦?”

本以為陸尓豪會像回答陸老爺子似的那麼回答自己,說沒什麼不妥,誰知道,陸尓豪卻忽然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才垂著眼睛回道:“我不好,非常不好。”

明明是幾乎沒有絲毫情緒的硬邦邦的幾個字,卻讓王雪琴的心,狠狠顫抖了起來。

陸尓豪一開始其實並沒想這麼說,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王雪琴暗含關切地那幾句詢問,他忽然就想到了已經離開他多時的母親。

曾經,在母親去世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每當他在辦公室裡徹夜加班,累到直接伏案而眠,而後伴著破曉的第一縷日光清醒過來的時候,那時候,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母親還在的話,大概會親自過來公司,讓保鏢把他拖回家吧?

她從來不允許他有任何不珍惜自己身體的行為,哪怕理由是因為她本身也不行。

那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她教會了他走路、說話,給與他最精心的呵護。

是在父親去世後,用嬌小的身體硬生生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的女人。

卻因為他的愚蠢,永遠離開了他。

他總會無法自控地想,為什麼你還活著,明明是你害死了她!你還有什麼理由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法做出任何刻意傷害自己的事情,因為,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在他曾經受傷、生病時,母親那無比心痛的神情。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母親留在這世界上最後也最強烈的愛。

所以在來到這裡,成為陸尓豪之後,他心底在茫然的同時,也多了一絲解脫般的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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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仍舊渾渾噩噩的,依舊本能地循著原本的陸尓豪的生活軌跡,日復一日地活著。

直到在今天見到了王雪琴,這個原主記憶中尖酸刻薄的女人。

強壓下心底激盪的情緒,陸尓豪看著王雪琴,看著她眼底因為他那句“不好”而翻湧的情緒,繼續說道:“說起來,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王雪琴下意識地向他看過去。

就聽陸尓豪又用沒什麼情緒的聲音說道:“他的年紀比我大一些,也是名校畢業。他的家世很好,父母琴瑟和鳴,感情甚篤,從小就是眾人爭先羨慕的物件。”

王雪琴的呼吸一頓,聽著他這些莫名的話語,心底隱隱有了幾分猜測,卻並不打斷他的話,只是靜靜聽他繼續說下去。

“他的父親有一間很大的公司,也有幾個心思並不單純的兄弟姐妹。他那時還小,被人眾星捧月著長到七歲,天真不知世事。然後忽然有一天,在他和父母出去遊玩的路上,轎車的剎車失靈,父親在那場慘烈的車禍中幾乎不成人形,母親卻死死把他護在身下,一家三口,只有他毫髮無傷地活了下來。他的母親失血過多,雖然後來搶救及時活了下來,卻也因此,留下了一身累累的傷痕。”

說到這裡,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所以他的母親,在那之後的近二十年裡,哪怕是在下火一樣的三伏天,也再沒有穿過任何會露出身上肌膚的裙子。”

那明明是個那麼愛美的女人。

在母親去世後,他總會看著母親年輕時穿著漂亮裙子的照片,看著她和父親站在高高的滿樹花開的玉蘭樹下,笑得像個從未經歷過雨打風吹的小公主。

但就是這樣一個原本嬌氣、愛美、一直在蜜罐裡泡大的女人,卻在父親去世後,用那雙單薄的肩膀,為他遮去所有來自外界的血雨腥風。

王雪琴已經說不出話了,她的臉色蒼白得像鬼,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陸尓豪。

陸尓豪卻像沒有發覺一樣,近乎宣洩般地,繼續講了下去,“後來,那個朋友漸漸長大了。他雖然從來不說,但卻一直希望自己能早點長大,早點從母親的手中接過家族的重擔。他想讓母親歇一歇,那麼多年,她實在太累了。他曾經很害怕,因為當年他曾親眼看到,從母親的身體裡,湧出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血。他曾經甚至好奇過,母親明明是個那麼脆弱的女人,卻又怎麼會一直用那樣傷痕累累的身體,強撐了那麼多年。”

說完,他看著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絲毫沒有察覺到眼淚早已經把整個臉頰都洇溼了的王雪琴,眼眶也早已經變得通紅,“他努力了那麼多年,終於可以讓母親卸下肩上的重擔。他心疼母親多年來的操勞,他想讓母親過上最好的生活。他知道母親為了讓他安心,所以一直不敢離家遠行。他知道母親年輕時,就擁有一個環遊世界的夢想。他想讓母親毫無負擔地活著,她已經為他犧牲了太多的青春和歲月。可是!”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通紅的眼眶中滑落,陸尓豪一直緊繃的面孔,終於崩潰般破碎了一角,他狠狠咬著嘴唇,清晰的痛楚和劇烈的鐵鏽味也無法淹沒他那洶湧而來的懊悔和心痛,“是他親手把母親送上了那艘沉默在大西洋的遊輪,是他親手殺了她!他甚至連母親的屍體都找不到!他簡直該死!!他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他瘋了一樣狠狠揪著自己的頭髮,眼睛紅得嚇人,像只瀕臨崩潰的野獸。

王雪琴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地衝上去抱住陸尓豪,淚水像傾倒的潮水般決堤而出,“好了!不要再說了!!這不是你的錯!!容睿!我是媽媽,我還在這裡!!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還活著!!”

話未盡,卻早已是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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