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尓豪這話說得誠懇,陸老爺子見他終於跟自己服了軟,一時間龍心大悅,直呼著讓張媽溫上一壺小酒送上來,讓他們爺倆好好喝一杯。

王雪琴一路只顧著扒飯吃菜,頗有些神思無主。

陸老爺子卻並不打算讓她閒著,轉過頭來,又給她找了件事兒。

而且竟然還是之前關於陸依萍上學的問題。

只聽陸老爺子道:“雪琴,尓豪已經決定回家來 ,你這提了半年的心,也終於可以落地了吧。”

這半年來,王雪琴雖然面上仍舊和從前一樣每日溫柔小意地伺候著他,但陸老爺子又怎麼會不清楚,她的心裡對於他打了尓豪這件事,仍舊留有怨懟。

現在尓豪回來了,這筆舊賬就該一筆勾銷了。

沉吟了一下,見王雪琴臉上微微放鬆了些,陸老爺子才繼續說道:“之前問你依萍上學的事情,是因為你對幾個孩子的事情,確實比較上心。而且前一陣子,不是才派人查過許多資料,瞭解得也應該不少。依萍……”

想到片刻前依萍臨走時那近乎落荒而逃的倉惶背影,陸老爺子雖然恨她的倔強,心下卻也有些複雜,“依萍不管怎麼說,也是我陸家的女兒。她那個媽你是知道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主,對於外面這些事,卻是什麼都不懂。所以,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在你看來,依萍究竟適合去哪所學校唸書?”

夢萍一聽老爺子提起這個,又噘起嘴想要說話,結果被對面的如萍使了個眼色,只好怏怏地繼續低頭吃飯,耳朵卻和桌上的所有人一樣豎了起來,時刻關注王雪琴會說什麼。

只聽王雪琴詫異地笑了一聲,她看著陸老爺子,頗有些糊塗地道:“老爺子,不是我不想幫你參詳,而是你難道忘了,我們夢萍要上的可是高中,依萍要上的卻是大學。我確實查了不少學校的資料,不過那裡面,可沒有一所是適合依萍那麼大的姑娘的。”

陸老爺子的面色有些不豫,王雪琴卻好像沒看到一樣,掏出手帕擦了擦唇角,繼續慢條斯理道:“不過老爺子你說得對,雖然我也是個整天圍著兒女轉的孩子媽,但總歸偶爾還是會和姐妹們出去打打牌,逛逛街的,說起大學來,還是知道那麼幾所的。”

“哦?”陸老爺子倒是也不介意她賣關子,總算稍微提起點興致來,“那你倒是說說,那裡面有沒有適合依萍的?”

王雪琴嗔怪地看了眼陸老爺子,“上學這麼大的事兒,光我們做父母的說了有什麼用。你沒見如萍麼?也是因為自己喜歡聖約翰,想去那裡,才偷偷報了名,努力考到那裡去的。所以我覺得,老爺子你還是要問問依萍,看她到底想去哪裡才是。”

如萍上聖約翰這件事,確實是先斬後奏,自己先偷偷把名報了,也交了考試的費用後,才告訴給了家人。

陸老爺子點了點頭,他對這幾個兒女的瞭解不多,還真不知道依萍到底有什麼打算。

那孩子也是,明明每個月都會來這邊一趟,卻從來也沒和自己這個父親聊過天,所以自己至今甚至連她對什麼感興趣都不知道。

哪像她的姐姐心萍,平日裡沒事就吵著讓陸老爺子給她買這買那,所以就連那丫頭的手絹上喜歡什麼樣的花色,陸老爺子過了這麼多年,都一清二楚。

不過提起心萍,他倒是想起來了。依萍當年和心萍一樣,都一起學過鋼琴和唱歌。

想到這裡,也就跟王雪琴提了一嘴,“依萍很喜歡鋼琴。”

王雪琴一聽他提起這茬,心底就是一笑,等著就是老爺子這句話呢。

確切地說,就算老爺子不提,她也會不著痕跡地讓老爺子想起來。

學著原主一樣瞪圓了眼睛,王雪琴假裝沒看到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她的陸尓豪的目光,頗有些“詫異”地看著陸老爺子,“老爺子,你提起這個幹什麼?難不成,還想送依萍去音樂學院不成?!”

眼睛一轉,她頗有些諷刺地笑了下,“想不到她們母女都離開四年了,你竟然還記得依萍學過鋼琴。我們夢萍也喜歡鋼琴,老爺子你知道這件事嗎?”

陸夢萍趕緊委屈地點了點頭。

“而且,”目光一轉,王雪琴笑了笑,“這四年來,想必依萍一次也沒摸到過鋼琴吧?老爺子你確定真的要每學期花上好幾百塊大洋,送那個從來不給你好臉的祖宗去學鋼琴?”

這一番擠兌下來,陸老爺子簡直都快要氣得笑出來,“我不過就說了一句依萍喜歡鋼琴,你怎麼就冒出來這麼多話?!我什麼時候說要送她去學琴了?我不過就是忽然想起來這件事,順口說出來罷了。”

王雪琴這才哼了一聲,心底卻默默給自己這番和原主所差無幾的表演悄悄點了個贊。

你以為她今天真是看到陸依萍來了,猛地聖母體質發作,覺得陸依萍在電視劇裡太過可憐,連學都沒得上,才提起這件事的?

王雪琴怎麼可能這麼圖樣圖森破?!

這件事,可是從她剛來這邊沒幾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默默琢磨開了。

在電視劇裡,王雪琴之所以東窗事發,被陸依萍卯上,甚至被揭破她和魏光雄的奸|情,除了陸依萍在各種機緣巧合下撞到她和魏光雄在一起的事情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也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的關鍵人物——大上海的老闆,娛樂大亨秦五爺。

按理說,像陸依萍這樣背景乾淨,心底還有著強烈是非觀的女孩,是不會接觸到秦五爺這樣的人物的。

畢竟連何書桓和杜飛這樣的申報記者,在電視劇裡為了採訪到秦五爺,都花費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見到本尊。

但偏偏,陸依萍就是一路像走了狗屎運一樣,因緣際會跑到了大上海去賣唱,甚至後來還得到了秦五爺的保駕護航,最後一路像開了掛一樣,讓秦五爺這樣跺一跺腳,上海娛樂圈都會抖三抖的人物,近乎有求必應。

這麼像天方夜譚一樣不科學的事情,偏偏就真的發生了。

區區一個陸依萍,現在的王雪琴根本不足為慮,但如果真的讓陸依萍和秦五爺搭上線,以陸依萍對她的“關注程度”,估計早晚會出現紕漏。

王雪琴不能冒這樣的險,所以索性,乾脆由她來開這個口,讓陸依萍走回正常的軌道,老老實實地上學去,不給她絲毫能夠接觸到秦五爺的可能。

當然,只這樣還是不行的,她得徹底斷了陸依萍能接觸到上流社會的可能,因為陸依萍接觸到的人層次越高,有可能給她帶來麻煩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原劇中陸依萍想去的音樂學院,自然也是不行的,畢竟那裡可是個標準的富二代聚集地。

別說王雪琴算計一個小姑娘,在初來乍到的現在,她要是不趁著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把事情強扭到有利於她的軌道上的話,沒準兒原劇裡王雪琴的結局,就是明天她自己的下場。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陸依萍這姑娘本身也真挺能作的。

經過今天那麼一出,估計陸老爺子基本沒什麼可能,會給她拿錢,讓她去念音樂學院了。

不過,以防萬一,還是讓她給那姑娘來指條明路吧。

這種時候,王雪琴不禁格外感謝原主的行事作風,因為這讓她能夠臉不紅氣不喘,理直氣壯地在老爺子面前光明正大地給陸依萍穿小鞋,“老爺子,我之前聽一起打牌的姐妹們說起過,她們親戚家有個孩子,似乎是去考了師範學院。聽說這師範學院,不止學費全免,而且畢業出來後,做教書先生,社會地位也高,工資也很是讓人羨慕,一個月拿一百多塊大洋,比尓豪這個復旦畢業的還有能耐。”

終於也躺槍了的陸尓豪:……

聽到王雪琴說師範學院不要學費,陸老爺子心底難免有些不豫。

雖然他並不想拿那麼多錢給依萍去念音樂學院,但他們陸家也還沒有到連孩子的學費都拿不出來。

不過,雪琴提到的教書先生社會地位高,工資也不少的事情,倒是確有其事。

見陸老爺子明顯聽進去了她的話,王雪琴又跟著加了把火,“而且我看依萍之前的意思,好像如果不是為了她媽,根本就不屑來這邊跟咱們伸手要錢一樣。當老師工資那麼高,想來等她畢業後,足夠她用來養活她和她媽了。只是到時候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登咱們陸家的門,畢竟那個時候,她應該也不會再缺錢了。”

王雪琴這話,恰好戳到了陸老爺子的痛處。

因為看依萍之前的態度,連他都十分懷疑,如果不是為了拿錢,這個女兒是不是真的就再也不會踏進陸家一步!

這麼一想,原本那點因為師範學院不需要學費而引發的猶豫,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這件事我先考慮一下,等依萍明天來了,我再問問她。”雖然心底已經有了想法,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陸老爺子還是把話題就此打住了。

畢竟,今天的主角是尓豪,而不是亂入的依萍。

恰巧張媽這時把溫好的酒送上來了,陸老爺子乾脆拉著尓豪,爺倆一起小酌起來。

飯後,陸老爺子和陸尓豪還在喝酒談心,陸如萍和陸夢萍則一路陪著王雪琴回了房間。

一進王雪琴的屋子,陸夢萍憋了一晚上的話就再也忍不住了,“媽,今天依萍罵你的時候,你幹嘛不讓我罵回去?”

夢萍小姑娘傲嬌了。

王雪琴笑著回到床上坐好,拿著茶盅喝了一口茶,這才特淺顯直白地回了一句,“難不成狗咬了你,你還要咬回去不成?”

陸夢萍“噗嗤”笑出聲來。

陸如萍雖然也覺得有點好笑,但依萍畢竟是她的姐姐,她覺得媽媽這樣說依萍不好,所以還是忍不住勸道:“媽,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依萍呢?”

本來她想說,你怎麼可以用小狗來形容依萍呢,但這種話簡直和媽媽的話有異曲同工,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囧。

王雪琴卻難得沒有因為她幫依萍說話發火,忽然正了正臉色,對夢萍點了點頭,“如萍說的對,夢萍,以後我們都不可以再這麼說依萍。”

“為什麼?”陸夢萍不明白王雪琴為什麼忽然轉了話鋒。

陸如萍也頗為訝異地看著王雪琴。

就聽王雪琴說道:“你們都知道,你媽我是個戲子出身,所以我也不怪別人說我上不得檯面,畢竟究竟是誰笑到了最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如萍和夢萍怔了怔,臉色都有些不好,她們從小都在陸家的大院裡長大,因為王雪琴的出身不好還頗為受寵,所以她戲子的出身,才格外會被那些有心的人在背後詬病。

就聽王雪琴又說:“我就是要讓他們所有人都給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王雪琴養出來的孩子,男孩能撐起陸家的一片天,女孩也個個都是教養良好的名媛閨秀!不管是我還是我的孩子,永遠都不會比誰家的來得差!”

這一番話,說得陸如萍和陸夢萍都有點小激動,畢竟王雪琴還是第一次當著她們的面,這麼直白地誇自家女兒好。

如萍性格比較溫和內斂,所以只是笑彎了眼睛,夢萍卻乾脆一個飛撲撲到王雪琴床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王雪琴,脆聲道:“媽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和依萍較勁,也再也不會罵人了!我一定會做個有教養的好女孩,不會讓你和爸爸失望的!”

王雪琴笑眯眯地在夢萍軟乎乎的小臉上掐了把,心底對這丫頭的反應無比滿意。

還是小丫頭好啊,心思單純,反應也直白,真是比她當初手下那群成精狐狸一樣的手下,好忽悠多了。

小丫頭暫時搞定了,大丫頭也得打打預防針。

抬頭看了眼正看著她們笑的陸如萍,王雪琴難得語重心長地道:“還有你,如萍。媽知道你生性善良,又重感情。但有些事你沒經歷過,所以可能還不懂。媽不強求你怎樣,只是希望你能記得,哪怕依萍和你有同一個父親,但終究有兩個不同的媽。不是什麼人都值得你掏心掏肺。在你看來,有些事可能是因為看對方可憐,才施以援手,對方卻有可能以為你那只是施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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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她之前明明是帶依萍去自己房間換衣服,怎麼下來依萍就陰陽怪氣地提起聖約翰的事情。

陸如萍顯然也想到了那時候依萍的樣子,臉色白了一瞬後,卻還是咬了咬嘴唇,並不吱聲。

王雪琴也不打算再說什麼,反正來日方長,這幾個孩子她慢慢調|教著就是。

等陸如萍和陸夢萍回房間後,王雪琴才猛地鬆懈下來,一直強撐著的保持微笑的臉上,直到此時,才終於爬滿了心驚與懷疑。

有些事情,不是她一直假裝不知道,也沒有察覺到,就能夠真的沒發生過。

死死瞪著房間的門,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此刻的臉色有多麼蒼白。

各種各樣的猜測在她的腦海裡來回旋轉,直繞得她腦仁疼,眼睛都有些僵直。

終於,一直安靜到近乎窒息的房間裡,從門口那裡傳來兩聲“叩叩”的敲門聲。

一直緊繃著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王雪琴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得響起,“……進來。”

然後下一刻,門外的人輕輕推開了房門。

今天明明才第一次見,卻讓她幾乎快要哭出來的陸尓豪,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只是那雙熟悉的眼睛,也像是要哭出來一般,就那麼沉默地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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