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瞧著樹大夫完成最後一次蛻皮,皆是面露駭然之色。老黃頭更是連連搖頭自語,“不應該啊,不對啊,他不是應該爆體而亡嗎?”

樹大夫晃晃悠悠地撿起散落在地的衣衫,胡亂往身上一裹,“黃萬里,你是不是很意外?”

老黃頭聞言一驚,卻是猛然望去,“你這妖人,你為何知道我的名諱?”

“為何?這都要拜你所賜。若非你曾壞過我教中人的好事,我又怎會聽聞你的大名,又怎麼會改良這長生之法。沒有你,就不會有這一切,說到底,還得感謝你才是。”樹大夫又開始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只是滿臉輕蔑神色更濃,似乎已不將三人放在眼裡。

老黃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使勁一跺腳,左右拉住顧醒和陳浮生,就往後急退而去。樹大夫卻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去,一股腐臭的血腥味正源源不斷地從那裡飄來。

此時的樹大夫似乎已經忘記了三人的存在,只是滿臉堆笑地沒入不遠處的深坑之中,再無聲息。

陳浮生心中一凜,一股不安驟然升起,還有那許久不曾有過的恐懼,也在此刻席捲而來。老黃頭抽出旱菸吧唧吧唧地抽著,卻沒有帶著兩人離開。顧醒耳廓一動,猛然一驚,“你們快看!”

隨著顧醒所指,樹大夫已從那惡臭之處探出了身形,本是泛紅的軀體已變成漆黑一片,似乎披上了一身鱗甲,顯得詭異莫名。老黃頭瞧見樹大夫這副模樣,也不再繼續退走,反倒帶著兩人來到祭臺之上,遙遙望著他。

當樹大夫徹底從深坑中爬了上來,抖落身上沾染的血垢,這才仰頭長嘯,一股腥臭之氣從他嘴中冒出,充斥在這並不寬闊的坑洞之中。倒在祭臺之下的鶯鶯姑娘瞧見這不人不鬼的東西,面色由紅轉白,渾身顫抖,卻不敢挪動分毫。

大嘯戛然而止,樹大夫向前邁了一步,重重踏在地面,頓時地動山搖,腥風陣陣。陳浮生面容凝重,低聲問道:“他現在到底算個人,還是其他東西?”

老黃頭輕咳幾聲,有些無奈,“沒想到這些年他們也沒閒著,竟然用這蠱蟲之術,強行扭轉體質,實在讓人驚歎啊!”

“別感慨了,到底是個啥,快說啊!”顧醒有些氣急敗壞,生死一線之際,老黃頭竟是絲毫不慌,實在有些奇怪。莫非,他又打了其他主意不成?

老黃頭卻是展顏一笑,抬手伸出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起身朗聲喝道:“樹大夫,你還有何遺言要講?”

正要發力衝來的樹大夫卻是聞之一愣,“黃萬里,你是不是嚇傻了?現在該講遺言的是你們吧?”說完就朗聲大笑起來,笑聲卻不似常人,格外滲人。

趁著兩方對峙的間隙,那經歷多次滅頂打擊的鶯鶯姑娘,卻掙扎著爬了起來,慢慢向著樹大夫方向靠近。她眼神中滿是彷徨和落寞。

顧醒和陳浮生也覺著奇怪,按理說老

黃頭如此說,定然有他的道理,但這老頭卻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以至於他們三人此時才會身陷險境。老黃頭見暫時震住了樹大夫,這才扭頭悄聲道:“你們難道沒有聞到,一股燒灼的味道嗎?”

陳浮生何等機敏之人,立即反應過來,“莫非是馬二爺他們快到了?”

老黃頭抿嘴一笑,點頭說道:“這東西尋常刀槍不能傷他分毫,可偏偏用火燒極為奏效。多年前是如此,想來到了現在,也當是如此。”

“照您的意思?還要堵上一把?”顧醒聞言徹底無語,沒想到這老黃頭如此不靠譜,事到領頭也這般託大。不過,瞧著老黃頭的神情,卻是胸有成竹,陳浮生眉宇間也有了些鬆動,看來值得一試。

樹大夫卻沒有給幾人太多的時間,隨著一聲怪嘯再次響起,猛然朝著祭臺俯衝而來。老黃頭一個“鷂子翻身”躍了下去,抽出煙桿接住了樹大夫凌厲的攻勢,卻刻意保持了距離,似乎還有幾分忌憚。

陳浮生卻沒有出手的意思,反倒蹲下身,撐著下巴,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顧醒不明所以,卻被陳浮生一把拽著坐了下來,“你小小年紀,操這麼多心,不怕長不高啊?”

顧醒有些哭笑不得,“那若是我等就這樣窩囊的死去,那我又怎麼有心思考慮以後的事情呢?”

陳浮生抬手勾住顧醒脖頸,輕笑道:“你要對黃老前輩有信心啊,路很長,總得慢慢走下去不是?放心啦。”話剛說到這裡,老黃頭的氣急敗壞地聲音就傳了過來,“陳小子,還不快來搭把手?真要讓我這把老骨頭交代在這裡啊?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尊老敬老?”

顧醒聞言突然大笑出聲,拍著陳浮生肩膀,“這條路上,確實充滿了坎坷啊,陳兄保重。我去看下鶯鶯姑娘,免得陳兄擔心。”

陳浮生聞言苦笑,雙手一撐從祭臺躍下,加入戰局。當顧醒回望鶯鶯姑娘所在處時,這才心中一驚。剛才才奄奄一息的人兒,此時卻陡然出現在戰局之外,身形搖晃,不知意欲何為。

顧醒連忙出聲喝道:“陳兄,前輩,小心留手,鶯鶯姑娘在你們身後。”

樹大夫自然也聽到了顧醒的喊話,卻是趁著著短暫的一瞬,將兩人逼退。並迅速來到鶯鶯姑娘身前,將其控住。陳浮生面色一沉,短刃在手中翻了個刀花,隨即脫手朝著樹大夫激射而去。

樹大夫本能地將鶯鶯姑娘往身後一藏,抬手想要接下這一記突襲。卻沒想到,陳浮生人隨刀至,身形一凝就來到近前,右手抓住刀柄,左腳往前一踢,再重重往樹大夫面門一刺。

老黃頭來不及援手,便在外圍佯攻擾亂樹大夫的心神,本以為這一次能夠得手,至少能夠讓他受創,卻沒想到發生了這一幕。

鶯鶯姑娘不知為何,在藏道樹大夫身後時,掙脫了束縛,在頃刻間便衝陳浮生和樹大夫之間,那捉對廝殺的兩人皆沒有收住攻勢,雙雙刺

入鶯鶯姑娘身體中。頓時一股殷紅滲出,伴隨著一聲哀嚎,樹大夫抱住鶯鶯姑娘疾步後退,惡狠狠地盯著陳浮生,雙手拽緊,也滲出了鮮血。

不知是不是在這一刻,他的良心再一次復甦,他曾經身為人的情感,再一次戰勝了獸性的支配,眼角也流出了淡紅的淚水。鶯鶯姑娘已是奄奄一息,卻還掙扎著開口說道:“我不知你是不是我阿耶,但我曾經那麼喜歡你,這就足夠了。”說著慢慢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摩擦著樹大夫此時黝黑粗糙的面龐。

樹大夫仰天長嘯,發出一聲聲怒吼,宣洩著心中的悲愴。似乎在這一刻,他找回了曾經屬於他的溫暖,可這溫暖卻稍縱即逝。他並非泯滅人性,只是看過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他不是不願意承認,只是不願鶯鶯姑娘揹負太多。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許也是心如刀絞般掙扎難安,卻還要故作鎮定,一副與世為敵的模樣。想來,這也許就是鶯鶯姑娘在生死一刻擋在樹大夫面前的原因。

鶯鶯姑娘有些支撐不住,慢慢垂下手,望著陳浮生,“陳公子,謝謝你保全了我的名節,但也只能委屈你,繼續揹負下去。”

陳浮生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只是漠然地點點頭,似乎在進行著最後的道別。鶯鶯姑娘慘然一笑,似乎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了這一句,“如果可以,希望你們能夠停手,給這裡留下最後的安寧。”

眼淚在這一刻滑落,隨著那只蒼白的手,無助地垂在身側。鶯鶯姑娘嘴角滲出鮮血,雙眼慢慢在失去神采中合上。陳浮生和老黃頭皆是往後退了一步,沒有選擇在此時出手,任由樹大夫抱著他曾經或許喜歡過,此時卻來不及珍惜的女子,不住地哀嚎。

縱然人活百年,但若是到頭來老無所依,終究是一件憾事。或許,剛才樹大夫的反覆留手,就是為了保全自己這一條血脈,可希望卻在此時破滅在眼前,讓他如何能夠接受這慘痛的事實。

也許作為曾經的愛侶,失去並不會如此傷心。但當接受了父親的身份,那中撕心裂肺的觸痛感,卻讓人難以維繼。也許縣尉大人也是心如死灰後,才甘心泯滅人性,徹底淪為一隻任人驅使的野獸。也許樹大夫被這親情感化,才會如此感觸,難以心安。

隨著一陣稀疏腳步聲,冥尊和馬二爺率先一步闖入這悲愴之中,只瞧見跌坐在祭臺之上的顧醒,一時間未看清其餘三人。但緊跟而來的二十名賒刀人擠入這並不寬敞的深坑之中時,樹大夫才緩緩抬起頭,用看待死人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冥尊心憂顧醒,連忙躍上祭臺檢視,確定顧醒並無損傷後,才松了口氣。他似乎想起了以前,想起了些許過往,所以才少了些漠然,多了些人性。這跟此時的樹大夫一般無二,只是樹大夫正在經歷著內心最後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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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來自心底,撕心裂肺的痛,只有切身體會才能感受到,那一把把尖刀扎入軀體,卻不敢拔出,任由它們不斷拉扯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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