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眉裹住身體的薄甲被濺起血瀑浸染,鮮血肆無忌憚地滲入薄甲下的衣衫,再反襯著那刺眼暗紅。身著灰質薄甲的柳輕眉,此時卻在這淒涼夜色中,宛若一朵絕壁山崖之巔上獨有的紅頂幽曇,綻放那一瞬地遺世獨立的美麗。

那一眾舉著火把的兵士,從最開始的混亂中醒悟過來,逐漸露出他們本來的面目。最初就是豺狼,就算被猛虎所驚嚇,也不會丟掉那最原始的嗜血本性。

柳輕眉雙眼赤紅,不斷揮砍。一柄精鐵鍛造的長劍被她生生用成了悍刀。那每一劍從上往下地劈砍,往往伴隨著骨肉破裂的聲音,還有那黑夜中,只來得及看清眼眸的兵士。

這眾兵士開始將兩人一獅圍了個水洩不通,不再四處逃竄的兵士,開始步步緊逼。他們一個個雙眼赤紅,顯然還未從剛才的殺戮中完全解脫,只是一時亂了方寸,才如此狼狽。

如今已是逐漸扭轉頹勢,怎能不趕盡殺絕。殺一人是殺,殺十人也是殺,殺百人殺千人殺萬人,便能問鼎一方諸侯,成就一番霸業。

但這眾兵士並無這麼宏大的理想,他們只想活下去。而柳輕眉和劉又欠,此時卻像極了那鬧市中高談闊論的高門子弟,空有一腔熱血和理想,卻只能被現實狠狠踩在腳下,始終抬不起頭來。

柳輕眉的劍已經有了豁口,那本是一柄劍身錚亮,鋒芒畢露的好劍,亦如她一樣。只是那掛在劍柄的穗,盪漾著難掩的溫柔。

劉又欠裸露的傷神已經被鮮血浸了個通透,只有那高聳鼻樑兩側如鉤的雙目,訴說著他心中的意難平。那雙本就佈滿老繭的雙手,此時已皮開肉綻。不知是被長戟劃傷,才是因為用力過猛,將舊傷給撐了開來。

他們還是慢了一步,若是剛才將這一眾兵士悉數斬殺,那便能好好休息下,再繼續趕路。雖是打了個措手不及,可卻並未一舉殲滅,反而被圍了個寸步難行。

那一眾兵士不斷地用火把和長戟上前試探,試探來人的深淺和僅存的體力。因為他們知道,只有這樣耗下去,還能將這兩人徹底拖死。若能引起先行軍伍的注意,那更是萬無一失。

這一眾兵士臉上都寫滿了貪婪,他們望著劉又欠,是嫉妒他的一身出眾的武道修為,憎恨他能有如此絕色美人相伴左右。他們望著柳輕眉,是嫉妒她出身官宦,未經風吹雨打,貪婪地吮吸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處子體香。

究竟是有多久沒能發洩了,自入了行伍,除了每過郡縣逛逛窯子,哪裡能有這樣的良人,可以任由他們宰割。那窯子裡的男男女女,無一不是宣洩著平日裡不能吐露的心聲。

但始終會厭倦,就如你吃慣了粗茶淡飯,偶然吃到山珍海味便會終生難忘。這一眾兵士,在步步緊逼中想起了昨夜在那駐營的難忘,那兩名粉雕玉琢的雛兒,被什長玩弄後,便賞給了他們。

一直折騰到了天明,才將那奄奄一息的兩名黃花大閨女給抹了脖子,在扎在拒馬的木槍上。望著那空洞卻又不甘的雙眼,這一眾兵士只是訕笑著,譏諷著,

甚至嘲弄著。既然選擇了不同的路,就只能面對這樣的結局。

可那兩名待字閨中的良家女子,還在期盼著有一天鑼鼓喧天喜慶臨門,踩著步步生蓮的繡花鞋,坐上那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大紅花轎,去往那將要共度後半輩子的地方。

可是,她們永遠也等不到了。當這群禽獸撕扯掉她們本就單薄的遮羞後,一切就已改變,一切就已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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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靠近柳輕眉的幾名兵士,不自覺地撓了撓褲襠,旁人瞧見還指著那幾人不住蕩笑。本是收斂心神的劉又欠,趁著這個當口猛地衝向那幾名兵士,一拳便砸碎了那撓褲襠的兵士頭顱,如夏夜都城北街上,被一拳砸開的西瓜。

本是覺著勝券在握的一眾兵士,驟然被激怒。將那手中長戟猛地刺向劉又欠。可是他們哪裡又是劉又欠的對手,這身高近九尺的漢子,眼神中只有看待死人的陰冷。

順勢抬臂一夾,將那四五根長戟戟柄夾在腋下,另一只手則卡住了一名兵士的喉嚨。只聽見一聲喉骨破裂的脆響,那名雙眼驚恐,兩股間熱流驟出的兵士,便軟到在地上,雙手無力地抓撓了幾下,便再也無力動彈了。

其餘兵士拼命拉扯長戟,想將這唯一的依仗給抽回,可劉又欠天生神力,用力一挑,那三四名兵士便被一挑而飛,往後墜去。本是在旁僚陣的柳輕眉,躍身踩在劉又欠肩膀,借力一跳。

在月色的映襯下的倒影,宛若那從天而降的仙子,出塵絕豔。可這仙子卻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待那三四名兵士落地,柳輕眉長劍如約而至,一劍斬出,這六七八雙招子,便再也無法睜開了。

破局,只在一念之間。

開啟了缺口的兩人,再次扭轉戰局,而那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兵士,此時卻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若說最初是因為鬆懈導致被偷襲,那這次卻純粹因為頭腦一熱,便將勝利拱手讓人。

兩人一獅開始了玩命搏殺,雖偶有負傷,卻是越戰越勇。在這蒼茫天地間,在這修羅絕地前,柳輕眉和劉又欠貢獻出了他們今生最簡單且直接的“表演”。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動作,只有步步殺招,招招致命。

時光流逝,此時已不知何時,但月色正位臨空,正在窺探著眼下的土地。鮮血再次將黃沙染紅,順著潛藏其中深深淺淺地溝壑,流向那“修羅絕地”。

終於,當兩人再次背靠背,肩並肩時,眼前已沒有活人。只有一名兵士眼見行事不妙,便撒丫子往那北面跑去。那急促的奔跑掀起了滿地黃沙,劉又欠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從一名兵士胸膛上拔出一支長戟。

抬手後仰,舉目望月。

隨著一陣破空之聲,那支長戟不偏不倚扎在那逃跑兵士的後心,將他狠狠釘在了這片曾犯下彌天大錯的黃沙裡。那兵士艱難地扭動著腦袋,想要回頭望一望。

記得小時候,老人家說過,若是能在臨死前瞧見動手之人,便不會墮入無間地獄,受那無明業火之苦。殺人償

命,你只要能報出姓名,便不算枉死。

可惜,天不遂人願。

還未等他扭頭往來,另一只長戟便從他後腦貫穿,從口中射出,將他徹底釘死在這片罪惡的土地裡。劉又欠拍了拍手上沾滿的黃沙,對柳輕眉說道:“你投的很準。”

後一戟自然是柳輕眉擲出的,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或許只是不想再看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可那兵士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的模樣,一臉稚氣卻被滿臉嗜血滄桑所掩蓋,他並未真正參與剛才的圍殺,但卻不得不死。

這也許就是人的宿命,一早就已註定。

柳輕眉扯下一塊衣袂,擦拭起長劍上的血跡。劉又欠則快步走到沙獅旁,拍了拍它的腦袋,似在說著,“剛才表現不錯。”這一刻,他的眼神是那麼溫柔。

當那柄掛著劍穗的長劍被收入劍鞘中,本是漆黑如墨,只有那月華灑下的夜色中,又燃起了屬於人世間的火焰。剛從那一場血腥廝殺中存活下來的兩人,突然相視一笑。

兩人皆從對方面容中瞧出了一絲苦澀,這好端端的夜色,為何非要這樣糟蹋了呢?

劉又欠撫摸著沙獅的鬃毛,安撫它好好休息。正要快步迎上去,被柳輕眉一把拉住。那被鮮血浸透下的肌肉,是那麼厚實有力,鼓起的虯結,讓柳輕眉有種恍然的錯覺。

如觸電般收回了手,柳輕眉輕聲說道:“我有國主密令,先行一步。你,見機行事。”

這話語間的“你”,顯得有幾分溫柔,那片刻的停頓,敲擊在劉又欠本就冰冷的心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白痕”。劉又欠破天荒地沒有繼續前行,而是望著那遠處的人間焰火,眯起了眼睛。

他是有所察覺,還是在養精蓄銳,亦或是在期待在下一次大戰的到來?收回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柳輕眉身上。饒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本是處處提防,劍拔弩張的兩人,會有這種暗生情愫的默契。

劉又欠低頭淺笑,他許久沒有這樣真誠的笑了。佝僂身體佯裝陰險的他,為了掩人耳目付出了太多。他從未用真面目示人,唯有這一次,在這個女人面前,毫無保留。

柳輕眉緩步前行,劉又欠在短暫停頓後也隨著步伐前進。他在這一刻,心底升騰起一種錯覺。那便是若不跟下去,可能就再也看不見了。

他背井離鄉多年,從後周走到後唐,去完成那本不屬於他的理想。因為寄託了國人的希望,所以身上的枷鎖格外沉重。但這豈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現在,他可以暫時放下枷鎖,去跟隨那最初的美好。

當兩人一前一後佇立在夜風的黃沙裡,那閃爍火光映照下的,是姍姍來遲的一隊騎兵。之所以說姍姍來遲,是這隊騎兵來實在太過巧合,似在不遠處等待良久,此間戰事已了,便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

那隊騎兵為首一人面容俊朗,在這一眾歪瓜裂棗中顯得鶴立雞群。雙方都沒有先開口,但柳輕眉從為首那人的氣息中,嗅到了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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