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墨染寒煙(下)

“那麼說, 只要有點千秋, 自己的命想怎麼改就怎麼改了?”大花把杯子碟子推到一側,急切地問。

他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麼,但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抓住了什麼, 自己腦中就像先一片寂靜,再亂作一團。

“只要有點千秋?”大大花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 怪腔怪調地重複:“你當點千秋是圓珠筆還是衛生筷?豈是那麼好得的?”

“什麼意思?”大花鬱悶,自己掌握的訊息是不是太少了?

大大花見弟弟也不是故意假裝無知, 口氣到底緩了下來:“這器物被你那宋東祁所知, 估計是有人心機不純,特意提及的。世上唯一的一支白麒麟角怎麼會那麼好到手?”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採……不呀麼不要採……啊不採白不採……”一陣猥瑣的鈴聲從大花的上衣口袋裡傳出來。

大大花無語地再次停住話題,捏著盤子邊緣等弟弟接電話。

行啊你, 長進了, 敢打斷你哥哥說話了。大大花陰暗地想,且聽聽他在電話裡說什麼, 找個機會好笑話他。

“啊。”

“……啊!”

“啊?”

“啊啊啊?”

“……啊。”

大花把一個千篇一律“啊”字用出了精髓, 最後放下手機,一臉愧疚地看著臉色已經媲美鍋底的哥哥。

“……哥,醜門海拆你的臺。”

“她拿到點千秋了。”

啪。大大花的盤子出現一道裂紋。

沒這麼欺負人的,真的。

地藏在一旁憂心忡忡地說:“懷壁其罪,這柄點千秋還不知會掀起什麼波瀾。”

大大花僵硬地扭頭看著地藏。

你擔心什麼我不管, 能不能別一邊語重心長地說著,一邊低頭拿著手機發短信啊……

地藏嫻熟地發完簡訊,抬頭和氣地笑笑:“三十年才交一次話費, 這種通訊工具太有趣了。”

我去!你還按月付費!大大花抓狂。

那邊大花心裡卻是高興的。

東祁不是想看自己的命嗎?這下可以給他看看了。

波瀾?……沒關係,現在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懷壁其罪?沒關係……現在不是還在醜門海朋友手裡呢麼,到她手裡的東西就很難被別人拿走了,就算是荒泯估計也要不走——她小氣著呢。

要不是傅秋肅是她朋友,估計傅秋肅頭上的角也會被她折下來拿走。

所以,大花對地藏的告誡不以為然,哼哼著吃起蛋糕,吃到一半又問道:“可是,虛實轉換不是普通的神通,更意味著逆天而行——區區一柄點千秋又何以有如此威能呢?”

“因為白麒麟,就是天命的化身。”大大花沉聲說。

這次輪到大花手裡的勺子掉了。服務員聽到聲音,略帶不滿地往這邊看了一眼,地藏趕緊奉上一個和氣笑容,一副怪我怪我都怪我的模樣。

大花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那個傅秋肅,就是天命?”

“他不是。”大大花搖頭。

“你剛才說是!”大花炸毛。

……

害怕兩人摔掉更多的餐具,地藏趕緊和稀泥:“白麒麟不是天命,它是天道授命的媒介。”

“媒介?”大花似懂非懂地重複。

“你知道的,所有修行之人最高的目的就是天道,妖魔之道,人間之道,輪迴之道,陰陽之道,自然之道等等,雖有些不同,都是以天道為則為法。”

大花點點頭,這句他聽懂了。宋東祁和自己修行的都是天道。它是天生地養的神獸,以天道鑄造原身;宋東祁在血池淬鍊,以輪迴陰陽之道該變了原本會在百年內老化消逝的軀殼。

地藏正色說:“作為白麒麟,它自己的決定不會改變天命的走向,卻是萬物之法,萬物之理,萬物之能的具體化。”

“萬物虛實生死,職責所在,來處歸處,天道都可以定奪;修行天道之人,也是透過‘順天順勢’獲得力量。”

“正因如此,白麒麟既要慈悲又要冷漠,不能有太強的好惡之心,正如你所見的傅秋肅。”

大花聽到此處,心裡卻生出別的念頭:既然是天命,又為何會隕落更替?

如果徹底隕落,又為何會留下頭頂之角?

天命授予我們“責任”,安排好一切存在,而天命本身,又是如何被賦予的呢?

看著地藏眉目間隱隱的憂色,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說。

……

在被服務員凝視了三十幾回之後,大花終於遞卡,結帳,得到一小盤水果和三塊薄荷糖。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大大花把水果吃完,居然站起身就往外走,連個再見也不說。

地藏被晾著,也只好站起來,對大花尷尬地笑笑。

大花以為他要追出去,然而對方卻一反溫柔憨厚的模樣,正色低聲叮囑大花:“異鳳現世,無正無邪,無法可拘,無罪可除。然而,這未必是件壞事。畢竟,只有更高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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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目光閃動,把話壓了回去:“算了,你多加小心,處處聽醜門先生的話,安全為上,不要有什麼差池閃失,我和你哥哥也就放心了。”

大花“嗯”了一聲,竟覺得鼻子有點酸。

地藏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有,你不是我和你哥哥生的,也不是我們因為沒孩子就撿回來養的,更不是我們仇人的孩子,你別胡思亂想。”

大花:……

“血池被我們改成大溫泉池了,有空回來泡澡。”

……打死我也不回去。大花堅定了這樣的想法。

男人遠去了,還回頭揮了揮手。大花眼尖,見遠處大大花竟正在街頭默立等著,兩人站在一處,方一起離開。

大大花似也揮了揮手。

大花抬手回應時,街頭只剩熙攘人流。

他愣愣站了一會兒,想到最能溫暖現在的自己的人。

在回家的點鐘,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處。這便是醜門海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太平年。

晚上八點半,大花拿著墨染寒煙,回到宋東祁辦公室,他家東祁果然還在工作。

他一天都在工作,自己卻吃了一下午……想到這裡,略有些羞赧。

宋東祁頭也不抬地看經過調整的青山公司業績檔案,顯然沒吃晚飯一直忙到現在。

“吃點東西吧。”大花把特意點給宋東祁的晚餐放在桌上,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抱著膝蓋看男人工作。

專注的東祁……很好看。

被那樣的目光凝視的話……大花的臉熱熱的。

“你哥呢?”宋東祁溫聲問。他以為兩個人一聊起來怎麼也得凌晨才能結束話題。

“被帶回去了。”提起這個,大花立刻垂頭喪氣。他還在彆扭哥哥連個招呼也不打的事。

“帶回去了?”專注於數字的男人隨口問著,用筆勾出幾處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他是偷跑出來的。”大花說:“和他主人有些意見不同,他主人逼他戴上一樣東西再出門,他不肯戴。”

“東西?護身符嗎?”

“不是。”

那個可以當大喇叭用的東西叫什麼來著?哥哥也沒跟自己說,什麼圈來著?

大花只好籠統地描述了一下:“哥哥的主人想給他帶擴音器,哥哥後面受傷了,不想戴……然後他跑掉了,可惜剛才又被抓回去了,哥哥的主人還在公共場合逼他戴……據說一定要戴上的,否則就再也不讓出門了。”

地藏讓哥哥戴什麼什麼圈,後腿受傷,逃家,哥哥的主人找過來,好像是這麼個順序吧?

“啪噠。”宋東祁的筆掉在桌子上了。

“你哥哥被他主人強迫戴什麼?”聽錯了,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就是那種一頭大一頭小的,能撐開的,金屬光澤,聽說也有塑膠磨砂的……好像是擴音器?哥哥說,那東西掠奪了他身為男子的尊嚴,不讓我多問。”

“……算我沒問,把這件事忘了吧。”

宋東祁腦中出現諦聽哥哥被一渣攻羞辱的樣子

由於沒見過另一只諦聽的人型,面部被馬賽克處理了。

由於也沒見過他主人什麼樣,於是也被馬賽克了。

至於情節,他套用了耽美虐文裡那些渣s攻們帶被虐m小受們出門訪友探親遊玩前的必要配備。

……宋老闆,你的業餘生活也太匱乏了吧。

……原來是器具系啊。

被逼戴著某些羞恥的東西,還要千里迢迢來看弟弟一眼,其實大花的哥哥很疼他吧?那些冷漠什麼的,應該是怕弟弟太傷心才裝出來的吧?

宋東祁對諦聽哥哥升起了莫名其妙的同情,並給那個不知道是誰的渣攻發了一張壞人卡。

“我不會那麼對你的,小獅子。”男人憐愛地在大花唇上印下一吻。

大花莫名其妙地被親了一下,莫名奇妙地得到了一個保證。

……

“……怎麼會這樣啊!我的形象啊!那是伊麗莎白圈!不是渣攻道具!笨蛋獅子!”地藏迎風流淚,緊緊攥著身下巨獸的長毛。

“身正不怕影子歪。”在心裡早有預料的大大花,正馱著地藏回地府,幸災樂禍地說。剛才地藏勸他的話,被他輕飄飄還了回去。

又行了片刻,兩人漸漸收了笑聲。

展現在兩人面前的,是大花所不知道的場景。

陰間與各界交界的地段,竟是滿目瘡痍,混雜著刺鼻的屍氣和濃郁的香氣。

各種怪蟲爬滿地面,哀號聲從被咬出無數空洞的屍體上發出,竟是氣流穿過那些洞孔的風聲。腐爛的泥土、鮮豔的漿液,被魔怪擄至此處的鬼差的身體,也詭異地被汙染了,變成比魔怪更有魁梧健壯、卻更沒有理智的遊蕩怪物。身上拘束魂魄的鏈子,竟然變成血肉之軀,生長在肋間,隨著行走叮噹拖動。

最可怕的不是這些恐怖的異狀,而是在這層恐怖之上,開滿了眩目聖潔的花朵,猶如千瓣菊,又像無垢的蓮,輕輕搖曳在這片異化的土地上。

不能觸碰,甚至不能把目光長久停留其上,否則就會被異化。

連地藏也只能掏空所有心思,在心中只剩一片澄明,免得這恐怖的花朵尋找到動搖他的罅隙。

這連天無際的實體花朵,竟然就是明明應該虛無到不可概括的“變異”與“逆轉”,從別的空間一路蔓延至此。

大大花屏息閉目,張開腳爪,一縱身躍過了彷彿輻射過一般的焦土妖花,憑感覺輕飄飄落在一片幾乎沒有色澤的廣袤水面上。

弱水至輕,卻還是水,不管是虛是實,都是阻隔。

當年醜門海等人在聖雁醫院遇到的,比若水更輕的水,正是虛化的弱水,水的質地消失,只剩下“浮不起”這個概念。

也許正是那水擺出的“朱雀翔舞”風水格局,讓幾人意識到,一場驚天的陰謀早已展開。

“沒想到,會有用到弱水圍城自救的一日。”知道暫時脫離了危險,大大花苦笑睜眼,看見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還有傷痕累累的後爪。如果不是自己用時間把附在傷口處的異變困在零點,這身子早已被腐蝕或寄生了。

幸好自己的弟弟沒心沒肺,既不會關心自己的傷勢,也不嚷嚷著回來看看,否則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地府被弱水環繞,暫時阻擋了妖魔來犯,抵制變異蔓延。

然而地府中人也無法出去,生生被困在裡面,基本上和人間斷了聯絡。死亡的魂魄也只能收在寰天寶器之中,卻無法重入輪迴。

地藏看在眼裡,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拿出口袋裡手機擺弄起來。剛才在人間有訊號,現在回到陰間,訊號區只剩下一片空白。

簡訊一欄裡,只有兩條方才收到的訊息。

“回廣願王的話,我家中書桌右側抽屜裡有一瓶荒泯的血,配千葉蘭可以治大大花的傷。請拿一套上好的佔察輪換。抽屜可自動識別木輪的做工好壞,願您在誠信之路上走得更遠。另,雖然荒泯都放出來了,雖然事情越來越糟糕,雖然地府已經快和水泊梁山差不多了……但我相信,還有更壞的訊息在前面等著我們。”

“……”地藏無語,手一抖把這條給刪了。當然,藥還是要去拿的……不過你要佔察輪有什麼用啊喂!

“……怎麼說的?”大大花留意腳下,小心提氣渡水,地府已經越來越近了,不禁舒了口氣。

“等待。”地藏低低籲出一口氣:“在百年前時間的扭曲點,她已經告訴過你答案了。”

他的手指翻動按鍵,只見第二條訊息裡寫著:

“強墮虛實,滄海桑田。

“倘無善惡,亦有迴圈。

“遠是報應,近似成全。

“九霄縱毀,天外有天。”

“以上——正在吐血裝殘疾玩狗血的打油詩大王,”

“醜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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