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過了有生之年最寒冷的一個冬後,京城春色如曇花一現,一個沒留神兒,池子裡的荷花已經冒出了尖角,亭亭玉立地昭告了夏的到來。

這是馮素貞在公主府中度過的第六個夏天。

光陰似箭,白駒過隙,自太上皇攜長公主二下江南,一晃三年過去了。

三年間,饒是馮素貞在北地縱橫騰挪,折騰得風生水起,太上皇似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硬是不肯北上還朝,也不肯放天香回來。

馮素貞端坐在水榭之中,眉心蹙起,將摺扇收起,在欄杆上敲了敲:“令芙,有多久了?”

徐令芙扳著指頭算了算,歪著頭道:“上次鴿子來的時候正是元宵,現在都四月了,鴿子得有兩個多月沒來了!”

馮素貞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頭:“我近來著實是忙糊塗了,這都沒留意到!”

桃兒端著溫溫的燕窩進來,插嘴道:“大人你前不久陪駕去了承德一個多月,回來哪裡想得起那鴿子呀?”

馮素貞怔了怔:“對,去冬極寒,恐遼東戰事不利,我這才與陛下一道北上閱兵。可北上之前,曾給她寫了信說明的,要陪陛下北巡。她又不是那小性子的人,斷不至於因此而生了我的氣。”

徐令芙眼睛眨了眨:“那會不會是你做了別的什麼讓公主姐姐生氣了?”

“怎麼會?”

“你上次與她通訊,可說了什麼惹她不高興的話?”

“我公務繁忙,故而寫的都是長信,上次我也只是說了些我所經歷的瑣事罷了。無非是手裡經手了什麼政事,出了哪裡的公差,赴了誰家的宴——”馮素貞驀然收了口,頗為不確信地蹙起了眉,喃喃自語:“何至於此?”

令芙小大人兒一般地恍然大悟,伸手指點道:“哦——果然是你惹她了!”

馮素貞捏了捏她的小臉,無奈地趕了她出去玩了。

水榭中只剩了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又細細回想了一番,仍是不通道:“何至於此?”

她不就是去李家喝了個滿月酒嗎?

三月三日天氣新,春三月,正是江南花團錦簇、春和景明的好時候。

這一日的徽州城天氣晴好,天色湛藍,萬里無雲,城中屋舍烏瓦白牆濃淡相宜,宛若水墨圖畫。

徽州坐擁新安六縣,是為文華寶地,書墨之鄉,今日的徽州市集上擺著各家的文房用具,熱鬧之餘,格外風雅。

一支商賈隊伍從市集的人潮中擠了出來,穿著一身粗布短打的年輕男子擦了擦汗,指著一旁的茶樓道:“累了累了,去茶樓裡歇歇腳吧!”

他身旁一個富賈裝扮的華服老者聞言微微頷首,這十數人的行伍就浩浩蕩蕩地進了一旁的茶樓來今雨,豪氣地包了樓上最大的雅間兒。

才坐下不久,就聽到外頭傳來了絲絃音聲。眾人對此並不意外,一進徽州地界兒,大街小巷就不乏黃梅戲的曲調,此間自然也不例外。

年輕人跟著絲竹琵琶搖頭晃腦了一陣,剛端起茶碗送到唇邊,就聽到外頭的戲子唱了起來——“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噗——”年輕人一口茶水噴在地上,“這、這戲是哪兒來呢?”

“公子想必沒聽過,這本子是咱們梨園班裡最有名的戲痴楚生所寫,是才上的新戲!”一旁提著銅壺奉茶的小二口沫橫飛吹噓道,“公子是外鄉人吧,可知道咱們徽州出了個女狀元、女駙馬,這個戲啊,就是——”小二意猶未盡地還想詳細介紹一番,年輕人忙不迭地起身將他推了出去,而後扯動面上皮肉對他笑了笑,“砰”地一聲砸上了門。

華衣老者冷笑了聲:“關門做什麼,把門敞開,咱們也聽聽看!”

立時有人點頭哈腰地小步上前,對把著門的年輕人殷勤笑道:“公——子,回去坐著喝茶吧,咱出去給二位主子買些糕點。”

伸手不打笑臉人,年輕人不情不願地鬆開手,由著那人敞開了門。

年輕人回到桌邊垂頭耷眼地撐著腮,心中暗忖:這輩子自己已經沒唱戲了,可還是防不住這民間的風流才子瞎編寫故事啊!

或許是因著那馮素貞還在朝堂為官,今日唱的這出《女駙馬》將主角連名帶姓地都給改了,卻仍是生造出了個李郎來,結局也是中規中矩地讓那李郎頂了女狀元的功名,還將其中的公主許配給了主角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親哥哥。

天香老懷安慰,不管怎樣,總算比那‘李郎’左擁右抱的結局好些。

一曲戲唱罷,一旁的太上皇哼了一聲,長聲問道:“顧全,最近可聽到京裡有什麼訊息啊?”

顧全一邊忙活著將新買來的糕點擺開,一邊說道:“聽說禮部的李大人開春兒得了位少爺,宴請了內閣的諸位閣老們。這小少爺的名字啊,還是咱們朝廷裡獨一個兒的‘馮閣老’給取的吶!”

天香又噴了一口茶水在地上,這次卻是嗆到了,伏在桌子邊兒上一陣猛咳——“馮閣老”?這是個什麼鬼?活生生把個妙齡女子叫成了糟老頭子!

太上皇也被這三個字兒膈應了一下,他輕咳一聲,淡淡道:“取個名字沒什麼,那馮、馮氏好歹也是個狀元出身。”

顧全又道:“陛下有所不知,這名字還真就得讓馮閣老來取!”

太上皇饒有興味問道:“這是什麼道理?”

天香不由得也支起了耳朵。

顧全道:“奴才聽聞,李夫人這胎懷得不易。成婚四年了才懷上,快十一個月了才發動,又趕上難產,李大人入宮求告時,馮閣老正在宮裡,便帶著御醫一同去了李府。後來因著男女之別,御醫指導不便,而馮閣老又擅岐黃之術,這孩子,實是馮大人親手接生的!”

太上皇咕噥了句:“她倒是慣會靠著本事施恩。”

此事馮素貞都在信上與天香說過了,天香並未覺得多彆扭,反而是隱隱有些欣慰:上輩子劉倩為救馮素貞而死,這輩子馮素貞救了她母子兩條命,也算是因果相循。

“因而李劉兩家對馮大人千恩萬謝,李夫人在滿月宴上說要讓小少爺給馮大人做乾兒子!馮閣老盛情難卻,就認了這個兒子,還給他取了名兒。”

什麼?

天香有些頭暈,怎麼著自己就被馮素貞連累得多了個兒子?還是那李大傻子的兒子!

她心裡隱隱升起些許不安,搶問道:“她取的什麼名字啊?”

顧全想了想:“說是因為李大人祖籍在荊楚,所以顧念著鄉土情,特意取了個地名兒……g,奴才記不真切了。”

荊楚?地名?天香喃喃道:“李襄……”

顧全一拍大腿:“對,就是這個名兒!咦——公主怎麼知道?”

太上皇見天香神情迷惘,立時煽風點火起來:“呵呵,民間不諳內情,卻仍是在戲文裡編出個‘李郎’來。可見冥冥之中,自有他二人的因緣在。聽說這馮氏在閨中的時候等了人家三年,又對人家屋裡的事那麼上心,說不定,彼此間還有情分在啊——”

話音落下,他目光一轉,只見天香不知何時已從桌邊挪到了窗邊,正趴著窗戶咔哧咔哧嗑著瓜子。

太上皇一把揪住自己的鬍子捋了捋,才算是把心裡的不快壓了下去:“顧全,將朕方才收的墨拿出來!”

“煙輕質細,嗅之無香,磨之無聲……真不愧是程家的玄元靈氣墨。”太上皇贊了一番,抬頭喚道,“香兒,你可知道這墨有多金貴?”

天香正想著心事,頭也沒抬應道:“知道知道,失傳了幾十年呢!”

“香兒居然曉得墨?”太上皇有些意外,又嘆道,“朕少年時曾見到太祖皇帝收藏著一塊玄元靈氣,始終捨不得用,說是方子已失傳,用一塊少一塊啦。不成想,程家的後人如此出息,居然將它重新配了出來!”

天香心頭一動,搬著凳子重新坐回太上皇身邊:“父皇,這貢墨的名頭,是不是又要回到程家身上了。”

太上皇點點頭:“程家能出此墨,顯見的是恢復了些往日風采,拿下貢墨之名,確是不難。”

天香笑道:“來都來了,咱們就去趟程家,看看這程家後人,順便,多給老爺子淘換幾塊好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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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皇帝運腕輕轉,看著細密綿稠的墨汁從硯臺中心緩緩溢位,清雅的墨香氣脈脈彌散開來:“就非得你自己去一趟?”

案前長身玉立的紅衣官員微微欠身道:“臣去過通政司,南直隸的訊息是太上皇自二月起行與長公主巡幸江南,不知蹤跡。就算臣用五百裡加急去信,怕是也到不了公主手中。”

皇帝沒有理睬,持筆飽蘸濃墨,在奏摺上寫下批註。

馮素貞有些焦急,上前一步,試探著喚了一聲:“陛下——”

皇帝嘆了口氣:“五年了,你對朕而言,是亦師亦友。說是四殿兩閣,但朕全心所信的,也只是你罷了。此一去山水迢迢,若你真不在朕身邊,朕心裡真是有些沒底。”

馮素貞心內五味繁雜:“陛下言重了。”

“是,朕是說得重了些,朕不希望你南下。不說別的,你這麼一走,朕每日裡只能對著那些老頭子,著實叫人眼酸。”

“可臣,必須南下。”

皇帝心裡有些索然:“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去吧——注意安全,把該處理的事處理好,列個條陳給朕,把手裡的庶務分給你信得過的人,莫叫人摘了桃子。”

馮素貞心頭一暖,謝過皇帝,就退了下去。

沒幾日,馮素貞便帶著梅竹動身了。

越往南走,天氣越是溼熱。

馮素貞沒怎麼坐過船,好在梅竹先前被天香送回過南邊,對這水路還算熟悉,一路上馮素貞並未遭罪。

二人沿著運河一路順流而下,不過半個多月的工夫,就到了南直隸。

馮素貞不欲驚動地方官吏,便在金陵城的驛館安生住下之後,方才叫梅竹去打探訊息。

太上皇和長公主不在行宮。

馮素貞心事重重,在驛館的中庭踱了幾圈,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朗笑:“真是挑了個好日子,出門就遇到了貴人。馮大人,多年不見,可還認得我?”

馮素貞定睛細看,立刻認出來人:“曹兄?”

來人正是徽商曹天瑞。

五年未見,二人立時寒暄起來:

“馮大人怎麼來得如此低調?還住在驛館?若是不嫌棄,就來我徽商會館將就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還有要事,怕是在金陵待不了幾日。”

“馮大人是來出公差?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儘管吩咐。”

馮素貞猶豫片刻,念及徽駱駝商道廣泛,或許有些訊息,便照實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來尋——天香長公主的。

“天香公主?”曹天瑞一拍大腿,“我見到了啊!”

馮素貞愕然:“什麼時候?”

“就上個月,我成婚的時候!

“成婚?”馮素貞愕然,“你怎麼才成?”

……

“這倆怎麼才成?”

曹府外,天香不由得咕噥了一句。

曹府大喜,自然是張燈結綵,鞭炮齊鳴,門外賓客如雲,門口唱禮聲響了一天不曾停歇,聽到各式金玉之器,叫太上皇都不由得挑眉詫異。

除了聯袂遮天的當地富賈之外,天香還看到了不少毛髮異色,高鼻深目的洋人。

果然是交遊廣闊,無所不至的徽駱駝啊!

天香心裡想著,就大咧咧地往中門而入。

門口的家丁忙攔著索要請帖。

天香嘿然一笑:“在下聞臭,是程家小姐的舊友。這是我爹聞不到。我父子二人經過歙縣,聽說程家小姐大婚,特意來送賀禮!”

家丁連連搖頭,沒有請帖,說什麼也不肯輕易放了天香進去。

爭執間,新郎官兒曹天瑞匆匆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對不住對不住,聞老爺和聞公子光臨寒舍,實在是蓬蓽生輝。是曹某漏發了二位的帖子,還望兩位貴客見諒。吉時將至,且隨曹某一道至上座入席。”

他雖不曾見過天香,但久聞聞臭大名,自然對這聞家父子的真實身份心中有數。

太上皇見他風度翩翩、謙恭有禮,心中生出幾分好感,也就放過了那不識泰山的家丁,昂首闊步入了席。同席的數人雖身著漢衣,看著也是黑發黑眸,卻都操著生硬的漢話,顯見的不是本國人士。

天香沒太在意,徑直入席落座,而太上皇卻是眉頭微微一皺,曹天瑞忙引薦道:“聞老爺,這是朝鮮來的貴客,到歙縣來採買文房筆墨的,是李氏王族中人。”

太上皇面色稍霽,在席間坐下,和當中一個漢話流利的青年男子閒談起來。

吉時一到,新婦入堂,夫婦二人向著天地親友行過禮後,這宴席才算正式開始。

新娘子自是被送入洞房靜候,新郎官兒則端著酒杯先行敬到了太上皇和天香跟前。

太上皇朗聲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曹程兩家門當戶對,此日桃花灼灼迎此佳婦,他年定然瓜瓞綿綿家門和樂!”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天香卻是笑眯眯道:“本是來尋程姐姐玩的,卻沒想到趕上了她的大喜事,旁的話也就不說了。若是青玉受了欺負,我可是不依。”

曹天瑞連聲說著豈敢,連飲了三杯酒,方才告罪,去了別的地方。

天香正欲動筷,只覺得膝頭一熱,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帶著虎頭帽的小臉蛋兒趴在自己膝上,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喲,怎麼是你啊?”天香把娃娃抱起來,戳了戳他胖乎乎的小臉蛋兒,“你是誰啊?”

方才新人拜堂之際天香便瞧見曹家老爺子身後站著個乳孃,懷裡抱著的正是這個娃娃。

“原來是跑到貴客這裡了,”乳孃匆忙跑了過來,千恩萬謝地接過了孩子,“大少爺剛學會走路,這裡人又多,他也不知道怎麼鑽來鑽去的就到了您這裡了。”

“這娃娃真是可愛,多大了?”太上皇誇了一句。

“大少爺是屬虎的,今年才三歲。”

屬虎?難怪戴著個虎頭帽,看著也著實是虎頭虎腦的,叫人心生喜愛。

天香不由得又失了神,想到那遠在千里之外的李家長子——李襄來。

她胡思亂想起來,倘若那李家的長子是馮素貞的孩兒,想必會更可愛些吧……

天香天性灑脫,心頭少有過了三天還放不下的事兒。偏此事是她心頭的魔怔,也是此生註定畫不滿的圓。

心頭煩悶,天香在席間將自己灌得醺然,不覺搖頭晃腦口中念念道:“枝上花,花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三載相思為故人,只待芳枝歸洞房……”

“禮成——送入洞房!”

歡聲笑語中,今晚這最大的儀式結束了。

酒過三巡,天香還留著一絲清明不肯喝醉,立時起身要去看看新娘子。

自打懷來一別,一晃六年過去,程青玉已是二十七八歲,若是個別著急的人家,都到了給自家孩子議親的年紀了。

一番寒暄過後,天香還是有些不解:“你們怎麼這麼晚才成婚?”

程青玉道:“他是曹家的當家人,不能入贅程家。我家弟弟小我十歲,彼時還挑不起程家的擔子。程家好不容易找回了失傳多年的方子,若是不能一鼓作氣恢復往日榮光,把程家的路鋪平了,我又怎麼能輕易外嫁出去?”

天香稍一尋思便明白了其中蹊蹺,她想起先前馮素貞與自己講過曹天瑞對程青玉的用心,不禁嘆道:“好在那姓曹的小子還算有良心,等了你這麼些年。”

程青玉沉默了片刻,說道:“他的先頭夫人過門兩年後難產去了,他是過了孝期才斗膽過來提親的。”

天香猛地抬起了頭。

面前的人已不是昔日耿直爽利的少女,她面上的青澀和執拗早已為沉穩與和順所替代。

她終於想起方才的怪異之處,高堂之側,竟然會有乳母抱著孩童一同受禮——那是曹府的嫡少爺,曹天瑞的長子。

原來,這十里紅妝,這一場鑼鼓喧天的熱鬧,是送程青玉進曹家的宅子來做繼室,。

“可他、他明明那麼喜歡你……”天香結結巴巴地說著,很快就知道這話說得傻氣了。

前世哥哥那麼喜歡梅竹,不還是……

程青玉淡淡道:“他是曹家族長指定了的繼任當家,有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二人說是故舊,但其實沒太大情分,聊著聊著天香也覺得有些打攪,便告了辭。

臥房外張燈結綵,卻有些冷清。外間依然一片喧聲,勸酒聲、笑鬧聲隱隱約約地從前庭傳來,更顯得內院清寂。

天香仰起頭來,細細打量這高高的院牆。

真的是高啊……

徽州的庭院其實宏偉,門牆修得極高,馬頭牆層層昂起,從外頭只看得到飛簷翹首,內裡的光景被重重遮掩。因著徽商常年外出,宅子裡往往只有婦人孩子。故而為了保障這深深庭院的封閉與安全,這精緻的雕樑畫壁層層加高,甚至不惜僭越比得上宮牆。但花園卻是造得奇巧,亭臺樓閣移步換景,別有一番徽派風味。

天香看得出神,不知不覺走岔了路,引路的下人忙道:“貴客當心,這邊才是去往前院的路。”

天香凝神一望,見自己險些走進的岔路盡頭是高高的樓宇,足有四五層樓,還有迴廊從二樓伸出,在花園周遭環了一圈:“這是什麼地方?造得好生精巧。若是住在這兒,不用出樓就能看到花園了。”

下人笑道:“那是府裡頭小姐們的繡樓。因著出閣之前不能下樓,故而特意造了這迴廊供她們透氣兒。”

天香一愣:“出閣前不能下樓?這是什麼規矩?”

“曹家做的是筆墨生意,自然也是詩禮傳家,小姐們規行矩步絲毫不遜那些官家小姐。她們自六歲上樓,直到十三四歲出了閣,才會下了樓來。”

“我進去瞧瞧。”她不由分說地朝著那繡樓走去。

天色已暗,繡樓裡的人尚未休息,仍是能聽得到江南女子輕聲細語的閒談,但天香跫音一至,她們就紛紛收了聲。

天香跨過高高的門檻,不禁抬頭看去,散發著木頭陳腐氣息的木製小樓黑漆漆的沒什麼光亮,她只能看到頭頂天井處遙遠而渺小的一方天空,連月亮都為高牆所擋,只看得到零散的星光。

耳畔萬籟俱寂,只聽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她的酒意漸漸散了。

下人已追了進來,好說歹說將天香請了出去,

曹家是徽州大族,族人數以千計。曹家家長的夫人,自是地位尊崇,不需再四處奔波討生活,只需穩居深院誕嗣綿延即可。

她忽地有些好奇,想回去問問程青玉,那昔日做行商時餐風露宿、擔驚受怕的那段時光和將來穩穩當當的榮華富貴,哪個更好?

但前頭的喧譁聲卻響亮了起來,夜色漸濃,想必是人們簇擁著新郎官來鬧洞房了。

天香回頭望了望那在熱鬧中顯得格外冷清的繡樓,幽幽嘆了口氣。

……

馮素貞滿腔希冀落了空,仍是不信地問了遍:“你說公主吃了喜酒之後就離開了歙縣?那她去哪兒了呢?”

曹天瑞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忽地想起了什麼來,“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婚宴上有幾個朝鮮客人,當日恰好和太上皇他們同桌,看起來似乎是相談甚歡。而後似乎也是一道起行的,說不定,是與他們同路了。”

馮素貞忙問道:“那你知道他們去了何處嗎?”

曹天瑞點點頭道:“這我還真知道——”他伸手向東南向遙遙一指,“普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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