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過除夕, 實則臘月二十官府封印, 甄瓊被接回了家。畢竟寶應觀也算是個朝廷宮觀,就算觀主再怎麼想煉丹,也不能拘著觀中上下不讓過年的。

戀戀不捨離了丹房,剛到韓府, 拜見了韓老夫人,甄瓊就被人抓住了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見人沒有餓瘦,韓老夫人才抱怨道:“冬至那般重要的日子都不接你回來住,邈兒也是個不知輕重的!這次過年, 說什麼也要多在家住上兩天!”

啊?甄瓊趕忙替韓邈解釋道:“冬至我陪官家去南郊祭天了, 不是邈哥的錯。明年我不去南郊了, 一定回來過!”

如此不著調的話, 卻把韓老夫人逗笑了, 拍著甄瓊的手讚道:“還是瓊兒有心。”

一旁站著的韓遐, 聽的都想掩面了。就算京裡再怎麼重視冬至, 也不能讓人舍了祭天大典, 跑回來陪老太太吧?不過祖母高興,他這個孫兒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尷尬賠笑。

誰料還沒等他尷尬完, 韓老夫人又笑著道:“瓊兒怕是還不知道吧?如今好些人家都知曉了你那靈丹,還有官家封的名號,遐兒還跟我說起呢!遐兒,快跟瓊兒說說!”

韓遐呆住了。自從知曉了兄長喜歡男子, 還跟甄瓊有了瓜葛,他就一直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小道。好在他要進學,甄瓊要煉丹,兩人並不常見面。離得遠了,彆扭也就少了。韓遐實在也是按捺不住好奇,稍稍關注了些這小道的事情。還從同視窗中打探了不少訊息,太學多是官宦子弟,訊息倒是靈通,也讓他聽了不少故事。轉述給祖母,只是想讓老人家放心,誰料一不留神,竟然被捅到了原主面前。

甄瓊可不知道韓遐的心思,立刻好奇的望了過來。看著那雙閃亮亮,滿是期待的黑眸,韓遐硬著頭皮道:“我有個同窗,說家中叔祖患有胸痺惡疾,不知從何處聽來了護心丹的名頭,就備了一瓶。沒想到真救了老人一命。為了感恩,還專門買了道觀裡的避雷針,想要雷霆真君庇佑……”

“雷霆真君?為啥會叫這個?”甄瓊聽得正開心,沒想到突然冒出個奇奇怪怪的名號,趕忙問道。

避雷針不是防雷用的嗎?雷霆真君跑去搞這個,簡直是不務正業嘛。

“若非掌控雷霆,如何能用細細一根針避雷?不懂原委,自然要牽強附會。”韓邈笑著解釋一句。炸|藥的訊息還是禁外傳的,這個宮人起的名號能傳出來,自然是他的功勞。但是這些炸來炸去的事情,不便讓祖母知曉,當然要引到避雷針上。

甄瓊可不管那麼多,開開心心道:“這名號還挺威武的!”

一旁韓老夫人也笑著附和:“官家封的凌霄處士嘛,自然不同尋常!對了,瓊兒可會做法?交年節就要到了,家中也要送百神,照虛耗,不如由你來看經送神?”

甄瓊可沒做過這些,趕忙道:“我造化一派的,只煉丹,不做法的。”

韓老夫人略有些失望,卻也點了點頭:“也罷,我請祐神觀的道長來施法便好。那瓊兒供奉的仙君是哪位,要不要在家中也供個牌位?”

提到這個,甄瓊倒是相當自豪:“我們造化派供奉老君和抱朴子,觀裡已經建了大殿,不用麻煩了。”

他也是能給老祖塑金身的人了,還是朝廷撥款呢!

一老一少就這麼閒扯了起來,有時牛頭不對馬嘴,也能接的上腔,很是投機。韓邈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對韓遐道:“太學的齋舍修得如何了?”

提到這個,韓遐頓時來了精神:“正在修葺,年後開學,應當就能住進新屋了。”

之前的太學,只在錫慶院西北隅有幾間齋舍。仁宗朝的慶曆變法失敗後,就未有人修繕,早已破敗不堪。前些日子,韓相公向天子進言,擴建齋舍,增加太學生員。天子應允,把錫慶院朝集院也劃歸太學所有。這一下子,校舍擴建數倍,可把太學生們高興壞了。這明顯是要重振太學,說不定還有什麼大動作呢。提前進入內舍的學子,可佔盡了先機。

韓遐比旁人更清楚,這太學改制的緣由,故而也更期盼新學年。若是內舍當真另闢上舍,他定然也要考個上舍名額出來才行!

韓邈並沒詢問他學業上的事兒,反而笑道:“若是如此,明年怕就要寄宿太學了。新婦在家,可要寂寞了。”

韓遐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過完年,他就該迎親了,若是住在齋舍,可不就要與新婚妻子分開了嗎?

這話頓時引來了韓老夫人關注,趕忙對韓遐道:“新婦正好陪著老身,遐兒莫慌。”

他根本就沒慌啊!韓遐哭笑不得,也只能乖乖謝過祖母。

一家人聚在一處,少不得其樂融融。然而年關將近,內外都有不少事情。韓邈忙的腳不沾地,甄瓊卻徹底閒了下來。這處宅邸裡連個丹房也沒,根本沒法開爐,他無所事事之餘,倒是陪著韓老夫人身邊,見識了不少宋朝風俗。

譬如交年節時,請道人誦經。甄瓊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邊的道人,如何誦經施法的,看起來倒是跟他們那邊的神道教有些相似,都是天庭仙班那一套,跟大道毫不相干,更接近佛教的說法,什麼生前死後,請神送鬼,神神叨叨的。他當年就沒怎麼接觸過這些,極感興趣,跟在那道人身後,看得專注。

祐神觀的道士,見了甄瓊,卻也不敢多說半個字。如今東京城大小宮觀,哪個不知凌霄處士的名頭?這等連上清派都能隨意發落的人物,又豈是好惹的!心裡畏懼,他施起法來倒是更為盡心,惹得韓老夫人連連誇讚,送了他不少銀錢。

之後的祭灶、儺戲、燒火盆、掃塵等等,也是別開生面,熱鬧非凡。轉眼餘日過盡,到了除夕。天剛剛暗下來,外面就炮聲一片,震耳欲聾。

“院裡沒有高樓,倒是看不到外面的煙花了。”韓邈笑著道。

“來了東京,還看什麼除夕煙花,自然要等元宵節了。”韓老夫人聽著聲聲爆竹,眼都笑眯了起來,“今年你們可要好生逛逛燈會,莫錯過了良宵。”

“太婆放心,小子都安排好了,定讓瓊兒玩的舒心。”韓邈答道坦蕩,分毫也沒有羞臊的意思。

甄瓊也不甘示弱:“等我回頭也制兩款好玩的煙花,拿來給老夫人玩耍。”

韓遐瞅了眼一唱一和,逗得祖母直笑的兩人。幾日相處,著實讓他心頭彆扭下去了不少。甄瓊這小道,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人。雖說不通俗務,但勝在坦蕩率直。他家兄長心思深沉,喜歡這樣的人,倒是並不出奇。更別說,他還是天子親封的凌霄處士。若細論起來,倒是兄長這個商賈高攀了。

然而這念頭一興起,韓遐就在腦中搖了搖頭。兄長才幹卓絕,為了家業才棄學從商。他不能辜負兄長的呵護,一定要考出個功名,讓兄長已他為傲才行!

韓遐心頭波瀾起伏,韓邈也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含笑陪著家人吃過了晚飯,又取了戲耍東西。這時候甄瓊那跳棋倒是有了用處,可以四個人一起玩,又簡單有趣,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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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夫人棋藝跟甄瓊彷彿,又有兩個孫子讓著,玩的相當開心。還時不時有管事家的孩童跑來,在她面前撒嬌耍憨,討要果子。韓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還親自帶了一家人,去院裡放炮。今年出了喪期,兩個孫兒又都有了歸宿,這除歲的夜晚,也平添了幾分喜樂,讓老夫的笑容裡,少了些感傷。

因“守冬爺長命,守歲娘長命”的習俗,這除夕夜,兄弟倆是一定要守滿的,甄瓊也是個能熬的人,開開心心跟著兩人一起談笑吃東西。一直熬到了更鼓敲響,炮聲大作的時刻。這才吃了年餺飥,各自回屋。

沒了家人,韓邈牽著甄瓊的手,把他帶進了自己屋中。

關上房門,他笑著對甄瓊道:“瓊兒可還記得去歲的今夜?”

甄瓊哼唧了聲:“怎麼不記得,我還以為你要跟我‘秉燭夜談’了呢,誰知道竟然是給分潤。害得我一夜都沒睡好!”

韓邈話聲一滯,忍不住伸手掐了掐甄瓊的臉蛋:“幸好我不知道!”

若是當時就知道了,他萬一意動,跟這小道簽了身契。如今兩人之間,肯定換了副模樣,哪還有這般親暱?

甄瓊嘶了聲,嘿嘿一笑,撲到了韓邈懷裡:“今年也可以秉燭夜談嘛,遲點我不在乎的!”

笑著把人從身上扯了下來,韓邈道:“先別忙,我讓你看些東西。”

說著,他把人帶到了桌邊,從懷中掏出了一疊紙,放在了他面前:“這是房契。寶應觀旁的那間屋,我落在你名下了。”

新屋早就買了,距離寶應觀只有一條街,走著都能走到。是個兩進的院子,還有個庭院。因為位置偏僻,比之前的院落大了不少,就是沒有丹房,讓甄瓊有些遺憾。誰料這房子,竟然落在他名下了!

甄瓊大吃一驚,拿起房契仔細看了看,果真是他的名字。茫然的抬起頭,甄瓊道:“我已經有道觀了啊,為何還要送我房契?”

韓遐笑了笑:“你那道觀是官家賜的,萬一哪一天被辭退了,豈不又要無處容身?房契先收著,以後我常去你那裡住,不也挺好?”

這可戳到了甄瓊的心窩上,他雙眼一亮,連連點頭:“好!邈哥隨便住!只給你一人住!”

這話讓韓邈笑出了聲,咳了一聲,又道:“你那存摺拿來,我給你記上分潤。”

甄瓊立刻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小本本,遞了上去。

韓邈挑了挑眉:“看來你沒忘啊。”

分潤這麼大的事兒,他怎麼能忘呢?只不過原以為今天會看到一堆金子,沒想到韓邈直接就存在折上了,似乎也不錯?

就見韓邈在那小本上寫了一行字,又取出印信,蓋上了章。這才遞了回去。

甄瓊開心的接了過來,打眼一看,就愣在了哪裡。

“六……六萬貫?!”他嚇得直接從凳子上蹦了起來。開什麼玩笑,朝廷給撥的經費,連重新道觀,新建丹房的錢都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四萬貫罷了。韓邈竟然直接給了六萬貫!

“這是總賬的十分之一,自然多了些。”韓邈笑道。

去年他給的,是分潤,也就是純利潤的十分之一。而今年,他是按幾家鋪面的總賬算的。也虧得是寫在這小本上的,若是取出來,能抽空韓家所有店面的現銀。

這遠遠超出了應該的分潤,甚至高到了一旦甄瓊離開,能讓他傷筋動骨的地步。若是年復一年都如此,他的身家,將會有小半落在甄瓊身上。官家能給甄瓊的,他確實比不過,但若只論錢財,他誰也不懼。

沒人比他更清楚,瓊兒是愛錢的。若是這錢能留住他,他不介意多給一些。

誰料震驚過後,甄瓊卻突然搖了搖頭:“太多了,我不能要。再說如今我都有道觀,有俸祿了,也不需要這麼多錢了。”

韓邈面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就像最怕的東西,在耳邊響起。

甄瓊愛財不假,但是他要錢,是為了煉丹。若是能安安心心煉丹,錢多錢少,對他而言就沒什麼意義了。寫在紙上的,放在庫中的,終究只是個數字罷了。若是連錢都不起作用了,他還有什麼能留住這小道?

甄瓊看著韓邈的面色,像是突然醒過了味兒:“邈哥為何突然給我這麼多錢?可是擔心什麼?”

沉默了良久,韓邈輕聲道:“瓊兒都有道觀、賜號了,若是有朝一日想要離我而去,當也不難。”

難得動了動腦筋,甄瓊困惑的問道:“那若是我拿了錢,回頭還要走,邈哥豈不是人財兩空?”

這可是大實話,也是最沒道理的事情。韓邈這樣精明的商人,怎會想不到?

“所以,我想同你籤個契書。”韓邈深深吸了口氣,從懷中又取出了一張文書。紅封摺頁,以錦製成。

甄瓊結結巴巴道:“這,這是婚書……”

“我願以此身家,為求你一諾。”已經到了這一步,韓邈也不再猶豫,“若我違此誓,你大可取了錢財,一走了之。但若我能遵守誓言,你可肯與我相伴,白首不離?”

那人的眼中,有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幾乎都不像是那個時時刻刻氣定神閒的韓大官人了。

甄瓊可沒經歷過這個,然而他的心跳的卻快極了。他還是瞭解韓邈的,如此精明的人,何嘗做過這樣的蠢事?可是他還是做了,捧出了遠比世間大多的嫁妝彩禮,還要豐厚的一筆錢,已經那顆真心。

甄瓊如今卻是不在乎錢了,但是這個他在乎的!

“邈哥就是沒錢,我也會養你,何須這個?”甄瓊笑了,把那看得比命還重的存摺扔在了一邊,取過了婚書,在上面刷刷寫下了自己的大名,還不過癮,又戳了一指頭印泥,蓋在一旁。

鮮紅的指印,與錦書一般的鮮豔,映得韓邈眼中都生出了熱意。他也撿起了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姓,未用印信,同樣蓋上了一個紅紅的指印。

兩個名字,安安穩穩並在一起。這是無媒無聘的私約,不合禮數。上書的東西,也沒那麼深情纏綿,反倒可以當做呈堂證供,打一場數額不小的官司。

然而它對兩人,畢竟不同。

抬起頭,韓邈看向了甄瓊。對方的眼還是那麼多亮,亮到似有星辰閃爍:“接下來,該秉燭夜談了吧?”

韓邈笑了:“是洞房花燭,合巹共枕。”

窗外,鞭炮聲早就停了下來。燈火皆熄,只待天明。又是新一歲。

作者有話要說:  一不小心寫的太長了,等吃完飯再來校對吧。

嘿嘿嘿,喵哥不怕,小道喜歡的不只是你的錢,還有你的臉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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