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韓的家宴出了幾道新菜,又有衛知縣著力宣揚,不多時就傳的四下皆知。那用來炒蝦仁的越茶,和新制的兩種糖,也傳到了韓霖耳中。還在馬不停蹄送禮,四處拜會的韓霖知曉了此事,頓時勃然。在他看來,糖又能值幾個錢?怕不是掩人耳目的法子。推銷越茶,才是韓邈的目的!

為了自家茶園,他竟然連這等暴殄天物的法子都用出來了?心中大怒,韓霖不再猶疑,花出了十分氣力穩固茶行的買賣,順便貶低越茶,稱其只配用來炒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道“越茶爆蝦”確實沒怎麼被人看重,倒是新糖隨著兩道菜名傳得沸沸揚揚,不到半月功夫,就在西韓的店鋪中賣了起來。

“西韓開始賣糖了?”聽到這訊息,韓霖只覺頭暈目眩,“他不是想賣越茶嗎?怎麼先上了糖?”

為打通各個關節,保住秋茶在相州的份額,韓霖已經花了大筆錢財。身為大宗一房,他哪來的私產?還不都是從茶行賬上取來的。結果人家根本沒有提越茶的意思!那自己填進去的錢,豈不是統統打了水漂?剛剛拿住茶行,當年就要折了老本,他又要如何向叔祖交代?

“肖管事呢?速找他來!”韓霖大聲喝道。

身邊人卻小心稟道:“肖管事前日就開始稱病了……”

難不成這是肖念和那賊子裡應外合,弄出的把戲?早就忘了是自己把人砸破頭的,韓霖氣得眼都紅了,捂著胸口喘了半天,這才怒道:“來人,套馬!去西韓的鋪子看看!”

不能只聽肖念那老東西的一面之詞了。到底是聲東擊西,還是故弄玄虛,他這次定然要親自前去,瞧個清楚!

安陽城可是相州治所,河北西路重鎮,城郭面積很是不小,自然也少不得商鋪林立,招幌如雲。韓霖只帶了幾個僕從進城,很快便到了西韓的調味鋪前。

西韓原本就是靠賣醋發家的,韓家調味鋪在安陽城裡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店,除了醋以外,還兼營了鹽、醬、糖、椒、桂等調味品,最是受婦人們喜愛。然而今日,這調味鋪擺出的場面格外不同,非但在鋪前高高懸了個新幌子,上書“韓家新糖賽冰霜”幾字,門外還站了不少伶俐的小夥計,高聲叫賣,端湯送水,使得街上行人都生了好奇,向著那鋪面湧去。

見人這麼多,韓霖也不怕被人認出來了,只低了頭就往裡闖。好不容易擠進了店裡,剛剛站定腳步,就聽有個夥計招呼住了站在一旁的女郎。

“這位娘子,鄙店剛出了新糖,賽雪似冰,最是討喜!價也不貴,不妨來些嚐個新鮮?”那小夥計面上堆笑,殷切異常。

對面女郎顯然也有了些興趣,指著筐裡雪白的糖道:“這當真是新糖?不是沙角料?”

“看女郎說的!小店怎會以次充好?”那夥計也不著惱,飛快端了碗豆湯過來,“這湯裡放的就是散糖,名曰‘白霜’,女郎不妨嚐嚐?”

有白給的湯水,哪個不接?那女郎接了小碗,一口飲下,不由喜道:“當真是甜,味兒也不似石蜜呢。”

韓霖聞言,也趕忙讓小廝給他取了碗。這豆湯應當是綠豆的,若是放糖,除非是琥珀團枝,不論是沙腳料還是石蜜,都會有些別的味道。可是韓霖喝了一口,卻覺得如飲蜜汁,當真有些不同。

聽那女郎誇獎,小夥計已是笑逐顏開,疊聲讚道:“女郎果真是個識貨的!這白霜最是精細,石蜜哪能比?上好的琥珀團枝,也不過是這味道了。如此好糖,只比石蜜貴上三文,女郎不買些回家煮湯調味嗎?”

“只貴三文?”別說是那女郎,就連一旁偷聽的韓霖都差點叫出聲來。

這雪白雪白的糖,竟然賣的如此便宜?那女郎當機立斷,掏錢稱糖。韓霖則把視線轉到了另一邊,就看另一個夥計捧著小小木盒,對身邊顯然是熟客的小娘子道:“張小娘子不知,這凝冰滋味清爽,最似甘蜜,尋常團枝哪裡能比?試想旁人吃著黃糖,小娘子卻能食這冰雪似的清淨物,可不就顯出不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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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捧的那小娘子笑的花枝亂顫,又確實喜歡匣中冰一般的新糖,便讓丫鬟掏錢買了。韓霖豎著耳朵聽了半晌,發現這凝冰倒是比尋常的琥珀色團枝貴些,但也遠遠不到預想的價格。

當真是賣糖,怎會賣的如此便宜?

韓霖並不清楚,韓邈那小子是從哪兒弄來的新糖。然而能造出這般的糖品,必然要花費不少氣力。西韓之前並沒有涉足糖業,只是做些零售,如今卻大張旗鼓賤價售賣新糖,不是為了開啟銷路,便是為了引開旁人的注意!

而真正的越茶,整個相州如今都還沒見著呢。就算那兩個茶園產量不豐,也不至於在東京一地就能銷完吧?

越是看著鋪裡熱鬧景象,韓霖心中就越是篤定。這所謂的新糖,不過是打出來的幌子,韓邈真正圖謀的,定然還是相州一地的茶市!

不再駐足,韓霖又奮力擠出了店門。扭頭看了一眼仍舊熙攘的人群,他唇邊露出了譏笑:“派人去買糖,越多越好,把鋪裡的存貨買光也無妨。”

你不是想使花招嗎?這新糖你賤價賣多少,我就能收多少,收到你折本為止!等這奸計破滅,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在相州這片地界上賣茶!

韓霖這樣大的動作,怎能瞞住旁人。

很快韓忠就聽聞了此事,一路小跑趕去告知韓邈:“阿郎,三房那邊突然去店裡買糖了,還買了不少。”

“買了多少?”韓邈訝然挑了挑眉。

“凝冰五十斤,白霜兩百斤,都快把店裡的存貨賣空了。”韓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房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這麼瘋狂的買糖。店裡的生意倒是讓他推的火熱,都快搶起來了。

這數目還真是不少。韓邈思索了片刻,突然笑出了聲:“讓他買吧。”

“啊?”韓忠有些摸不頭腦。

“怕是有人以為我在賤賣新糖,想要藉此推廣越茶。”韓邈笑著解釋道。

韓忠愣了半晌,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賤賣?加一勺黃泥水就能多賣三文,哪裡賤了?還真是要多少就能給他們多少!

“不過也不能敞開了賣。”韓邈思索了一下,又道,“險個額度吧。每人每日只能買十斤凝冰,五十斤白霜。如此一來,既不耽誤店裡的生意,也能讓他覺得掐住了咱們的軟肋,繼續往裡投錢。”

茶行賬上又能有多少錢呢?秋茶虧了一筆,防備他在相州銷售越茶,又填進去一筆。現在再來買糖,怕是過不了多久,韓霖手上的錢就要見底了吧?馬上就要年關,他又要怎麼向族老們交代呢?

至於那些買到手的糖,想要拿出來賣,是定然爭不過他的,恐怕只能留下自己吃了,別吃出個消渴之症就好。

韓忠得了命令,興高采烈的退了下去。韓邈則摸了摸下巴,沒想到隨便賣個糖,還能有蠢人送上門來。碰上這等好事,自然要去散散心了。揣上了剛剛從京城送來的薔薇水,他含笑向西院走去。

“這一小瓶就要一百三十貫!!!”看著面前還不足巴掌大的玻璃瓶,甄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不是宰人的吧?一百三十貫!能頂兩個香爐了!

韓邈面帶微笑,輕輕頷首:“這可是從大食運來的,一路上漂洋過海,奇貨可居,要這個價也算尋常。”

尋常?一百多貫能叫尋常嗎?!甄瓊心裡怒吼,兩手卻握的更緊,碰也不敢碰那瓶子,生怕給砸了賠不起,要讓他肉償。

見那他那副模樣,韓邈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親自撿起瓶子,拔了蓋,湊到甄瓊面前:“你聞聞這味道,香濃至純,經久不散,方才能賣上價錢。若是你也能製出這般的花露,豈不能大賺一筆?”

嗯?甄瓊的眼睛亮了起來,立刻湊過去嗅了嗅,差點被那濃郁香氣燻個倒仰。趕緊扇了扇風……覺得更嗆了!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只看質感跟他蒸出的精油也差不多啊,為何味道不同呢?

苦惱的盯著那盛滿淡粉色液體的小瓶半晌,甄瓊突然靈光一閃。花露他的確不清楚要怎麼搞,但是盛花露的玻璃瓶很值得琢磨一下啊!是不是趁此機會,搞一套正經的煉丹用的玻璃器皿呢?

韓邈還持著瓶子呢,這麼近的距離,當然能看清楚那小道滴溜溜亂轉的眼仁,心底不由好笑。這是又琢磨出什麼鬼點子了?莫不是想跟上次一樣,拿“下腳料”燒肉嗎?

“咳!”甄瓊想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點不大對,都快扎對方懷裡了。乾咳一聲,他退了半步,裝模作樣道,“這薔薇水裝在玻璃瓶裡,肯定也是有其深意的。我覺得,應當從玻璃瓶下手試試。”

世間琉璃,晶瑩剔透者才稱“玻璃”,尤以大食玻璃最佳。他想要的究竟是玻璃器,還是跟那“白糖”一樣,只是隨口亂叫呢?韓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城裡有處琉璃鋪,賢弟想去看看嗎?”

平時甄瓊是不愛出門閒逛的,浪費時間不說,還容易走得腰酸腿痛。但是去看材料能叫閒逛嗎?!

他立刻點了點頭:“去!當然要去!”

韓邈便笑道:“那等我處理完手邊事宜,明日帶你出門。”

等等!甄瓊這次反應的倒是快:“韓兄也去嗎?不必了吧,我就是去隨便看看。”

他可不想陪人逛街啊,特別還是這種惦記著他“美色”的危險人物!

見這小道又要炸毛,韓邈無辜的眨了眨眼:“若我不去,賢弟想買什麼,豈不麻煩?”

嗯?這是說,他去是準備掏錢買單的?甄瓊頓時就妥協了:“那、那行吧。”

看著又順了毛的小家夥,韓邈滿意的點了點頭。忙了這麼久,出門逛逛,似乎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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