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波轟轟烈烈的抬價, 終是讓國庫券在兌期之前漲到了一張八十五貫的價碼。也說不清有多少是真心想要換地,又有多少是為了倒賣獲利。不過這讓人驚詫的溢價,還是隨著開封府的奏報來到了天子案前。

“當真漲到了八十五貫?”趙頊簡直不敢置信,之前的三十貫都讓他驚詫了, 現在竟然漲到了八十五貫!那可是秦州的邊地啊,一畝地將近一貫錢,說出來都讓人不敢置信了。

“怕是有交子鋪從中作梗, 矇騙小民。”王安石對於這結果,也是十分頭痛。國債他原本就不怎麼看好,現在又因債券惹出禍患,使得權貴中飽私囊。也虧得之前頒行國債的時候, 用了好幾重防偽。否則如此巨利, 怕是都有人要鋌而走險,盜印債券了。

趙頊愣了半晌,喃喃道:“朝廷來賣地, 可萬萬賣不到這個價。怎地換成債券, 就能引來爭搶呢?”

“地是實物,券只是浮財,一旦瘋漲, 難免惹人心動。不過也是有人鼓吹王韶大勝之事,才使得國庫券一漲再漲。”王安石也算知道這裡面的根由, 實在是太湊巧了, 正好熙河大勝的訊息傳來, 使得那些人沒了顧忌, 大肆抬價。

聞言,趙頊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些,半晌才緩緩道:“那若是如此,買了券的人,多半會換地吧?難不成秦州那一萬頃荒地,都能有人開墾了?”

這質田的債券,是可以換錢,也可以換地的。若是換錢,只能兌十七貫半。但若是換地,就是足額一頃。現在價錢虛高到如此地步,肯定都是換地啊,換錢豈不血本無歸?

“當是如此。若秦州能墾萬頃荒田,也是件好事。”對於這點,王安石倒是沒法否認。其實國債設立的最大目的之一,也是想要儘快開墾秦州荒地,使得邊郡糧食增產。而這實打實的一萬頃地,帶來的可不僅僅是田畝的稅收,更是實邊的人口。買地的錢都投了進去,若是不耕,豈不更虧了?

趙頊沉吟片刻,突然道:“秦鳳路乃是上佳馬場,若是下次以馬場作為質本,再開國債呢?”

王安石悚然一驚:“官家不欲行戶馬法了嗎?”

這是三司條例司正在研究的法案,旨在把各馬監飼養的馬匹,轉為民戶牧養。如此一來,能省下馬監和馬場的開銷,還能增加馬匹的數量。而養馬的民戶,也能適當減免稅賦。只是具體法條還在商討中,暫未成型。

現在突然提起馬場質押的國債,怎能不讓王安石心驚?

趙頊卻搖了搖頭:“戶馬法雖能解燃眉之急,但牧馬終究還是要看馬場。河湟本就有上佳牧場,又有羌人世居,若是能設馬場,定然能養不少的馬匹。只是馬監靡費太過,不如借那些豪商之手,說不定能得更多良馬。”

趙頊也是經過秦州的新邊榷,才明白了這個道理。明明減了稅,卻能讓商稅增收一倍有餘,乃至建了不少房舍,修了不少道路。這一下可不就顯出了私營的好處。若是都收歸朝廷經營,免不了要設一大堆官吏,層層中飽私囊,欺上瞞下,就算能得利,也不免肥了一眾碩鼠。既然已成負累,倒不如借商人之手改一改局面。只要每年能給朝廷提供足額的良馬,又何必在乎那些商人得利幾何呢?

這話由愛財如命的天子說出,可是殊為不易。然而就算是厭惡兼併的王安石,對於這提議也不好斷然否決。朝廷缺馬乃是事實,馬監又養不出好馬,既然如此,交給商賈又有何不可呢?當年榷茶不也是成了惡法,才罷了榷茶場,轉為民營嗎?而若是秦州能開馬場,那些投了本錢的商人,自然也不會希望秦鳳路再次陷入戰亂。屆時支援朝廷平復河湟的人,必然會大大增加。就如這次前往秦州開荒的豪富一般,只盼能多來幾場大勝。

“官家這法子,未嘗不可。”最終,王安石還是點頭應下了。

見王安石首肯,趙頊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如此就商討一下之後的國債要如何發行吧。”

眼瞅著上個二年期的國債也該兌付了,可不是該計算下一期的國債了。只不過這次債券不再是為了募集修城的錢款,而成了邀買人心的舉動。也許當初韓琦就是這樣打算呢?

王安石在心底嘆了口氣,又問道:“那青苗法呢?官家可下定了決心?”

這“青苗法”也是三司條例司提出的重要新法。常有百姓在青黃不接時,為了活命借高利貸度日,結果未能渡過難關,反而因鉅額借貸家破,賣身成為豪右的佃農,使得兼併加劇。這“青苗法”就是已常平倉為基礎,在青黃不接是放貸於民,到了豐收時還上欠款即可。借貸只收二成息錢,比高利貸可是要少多了。這是王安石最看好的新法,甚至覺得此法能讓常平倉中積壓的糧食得以更替,還能為朝廷斂財,達到他“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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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法度原本打算今年就頒行,但是新法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挫折,加之“朝廷放貸”實在惡名太過,始終讓天子沒法下定決心。如今一年都快過完了,饒是王安石也不忍不住要催上一催。

然而這次,趙頊卻輕輕搖了搖頭:“青苗法還是不妥。若是按五戶連保,必須借貸,豈不是又添一重賦稅?如今朝廷有了鹽鐵之利,商稅也大大盈餘,再如此,怕是會惹民怨……”

王安石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天子居然不貪財了?要知道原先這五戶聯保的法子,還是天子首肯的呢。怎麼事到如今,他居然又反悔了?

許是看出了王安石眼中的驚詫,趙頊咳了一聲:“朕這些天也仔細想過,就算錢糧塞滿了內庫,又有何用?朝廷做事,還是當以民為本。只想增加財稅,說不定會適得其反。與其在這上面費時費力,還不如整頓吏治,先把冗官之事解決了。”

若是幾年前聽到天子這麼說,王安石興許要喜極而泣,然而現在聽到這話,卻讓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天子不再視財如命,當然是好事。但是這樣一來,他的“經濟”之法,也就沒了用處。當年放言“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讓朝廷重新掌控“輕重斂散之權”的宏願,豈不落在了空處?

然而王安石也不是冥頑不靈之人,他同樣也見識到鹽田、礦山、開邊帶來的鉅額財貨。乃至汴河上如今越蓋越多的水利作坊,都能帶來驚人的錢糧。只把目光放在賦稅上,是不是也有些短淺了呢?如今朝堂那官、職、差遣三重相疊的累贅制度,更是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如果能使得寄祿官恢復職事,使其名實相符,想來節省的錢糧也不是個小數目,更能進一步釐清吏治。

沉默良久,王安石頷首。這青苗法,也許該放放了。

有了天子和朝廷諸公的默許,國庫券的瘋漲終究是沒人過問。半個月後,各大報刊開始刊發訊息,說國庫券將在三日後如期兌付,頓時又引來了一波驚人的行市下挫。發現到了時間,沒法再炒,可是讓不少投機者競相拋售,使得債券一度跌到了七十貫以下,更是有不少人把官司鬧到了開封府。

但是這些投機之人,又有多少人在乎呢?待到兌換的時日,三司門前依舊排起了長隊。只是這次,排隊的就不是那些帶著全部身家的市井小民了,多得是高門大戶的奴僕,拿著十幾二十張債券來換田畝。要登記名姓,填寫地契,分配土地,這花費的時間可就長了。除了某些可以讓官吏登門兌換的人之外,就算是權貴,也只能苦苦排起隊來。

甄瓊這時可是志得意滿。他家邈哥在國庫券價格剛剛攀到七十貫時,就開始賣出。一萬貫的券,待到賣完,正好把市價推上了八十貫,之後價格再怎麼波動也跟他們沒關係了。現在好幾萬貫到手,自己那四百頃地也有專人上門來兌,可不就美滋滋嗎?

當然,這還是小事,甄瓊可沒忘記天子的承諾。待兌完了田地,簽了地契後,他就興沖沖換了衣裳,跑去面聖。

“官家當初不是應承了,要賞我農具嗎?現在小道已經兌了國庫券,還請官家給配些牛和大犁。”見到了天子,甄瓊毫不客氣,闡明了來意。

趙頊:“……”

你這也太不客氣了吧?你以為我不知你買了多少地嗎?四百頃啊!這要我給你配多少農具才行?

瞪著那兩眼閃閃的小道,趙頊終於還是敗下陣來:“也罷,你要多少牛和大犁?”

“我也沒種過地,一百畝用一個大犁,似乎還要三頭牛才能拉動?”甄瓊可是認真想過的,張口就來。

趙頊:“……”

你難不成還想要四百架大犁,一千二百頭牛?你到底是去開荒還是去辦養牛場的?!

生生壓下了“荒唐”二字,趙頊憋了許久才道:“你可想清楚了,牛和犁也是要收稅的。”

“什麼?”甄瓊震驚了,“這不是耕田用的工具嗎,怎麼也要收稅?”

“這些皆是私產,自然是要收稅的。”見甄瓊那副天崩地裂的模樣,趙頊才覺得好多了,微笑道,“國朝法度,皆是如此。”

“這沒道理啊……”甄瓊兩眼都無神了,“那我要是開爐煉丹,難不成丹爐還要算作私產,再交一次稅?”

這個倒是真沒有,只是農戶的戶等,皆要按照家產來算。趙頊耐心解釋道:“這些也算家資,若是置辦的多了,肯定是要提高戶等,多交稅的。”

“那田畝交稅嗎?”甄瓊忍不住問道。

“自然也要交的。”趙頊立刻答道。

“那豈不是盤剝?”甄瓊徹底怒了,“買牛買犁還不是為了耕地,這等工具也要交稅,那匠人的錘斧,丹師的煉爐,難不成也要加稅?再說了,養牛的,制犁的也肯定是交過稅的,怎麼到了買家手裡,還要再交一次?如此收稅,誰還肯賣力種地,賺多少都要被朝廷索去啊!”

這義憤的姿態,到不全是為了賞賜需要交稅的模樣了,連趙頊都被他的話鎮住。這話說得對嗎?似乎也有些道理啊。那些買牛的,買犁的,跟買斧頭、錘子的匠人當真有區別嗎?為何匠戶不再多收,卻要多收農人的賦稅呢?

見天子不答,甄瓊氣哼哼道:“反正也是去開荒,大不了就不要那些牛和大犁了。只盼官家能免除這些苛捐雜稅,讓小道安心種地。”

這小道是個貪財的,如今竟然能捨棄這麼大一筆財富,只為了讓他免除賦稅。趙頊只覺臉上發熱,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才慨嘆一聲:“通玄先生為國為民,著實讓人敬佩。也罷,秦州畢竟是邊地,又皆是開荒,這耕牛、扒犁的稅就免了吧。先生的牛和犁,朕自然也不會虧欠。賞你耕牛百頭,大犁三十如何?”

雖然跟想象的差的有點遠,但是甄瓊聞言,還是高興了起來:“官家能不收這稅,小道就已很開心了,何況還有賞賜。多謝官家!”

聽到這實心實意的感謝,趙頊也難免有些開懷,笑道:“邊地也許農墾,若是道長的田畝能多收些糧食,也能為朕實邊。”

“糧食肯定是會種的,不過我還是打算多種點棉花。若是出產了,還要織棉布,制棉衣呢。”甄瓊美滋滋道。

趙頊:“???”

怎麼不種地反而種棉花?棉衣又是什麼?

“這棉花,不是南方才產的嗎?棉衣又是何物?”憋了許久,趙頊還是忍不住道,

“塞外也有棉種,我家韓大官人從西域尋來了良種,肯定能種活的。至於棉衣,就是把棉花彈松,跟絲絮一般塞進衣裳裡,作為冬衣最是保暖了。”甄瓊想了想,還大方道,“若是官家給軍隊採買棉衣,我定賣的便宜些!”

趙頊:“……”

別人討好天子,不都是進貢嗎?到這小道面前,就成了打折,還真好意思說出口。不過這小道是個不肯吃虧的,說不定種棉花真能來錢?再者他將來可是要打西夏的,那邊天寒,若是能有代替絲絮、皮裘的棉衣,對於用兵也有利啊。要不他也開幾個皇莊,試著種些棉花?

大宋的天子,再次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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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除最後一個隱患。青苗法弊病實在太多,也是引發舊黨圍攻的關鍵。如果沒有這個,會不會讓朝廷局勢更為和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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