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郭福一怔,什麼事兒需要單獨談?然而對方話已出口,又給了那麼多功德錢,他也不好死皮賴臉留下旁聽,立刻笑著道:“無妨,韓官人請便。”

說完,他又瞪了甄瓊一眼,諄諄叮囑道:“師侄切莫怠慢了貴客。”

這小子簡直是個惹事精,可不能在外人面前捅出漏子!

這眼神裡的告誡意味,甄瓊壓根就沒看懂,只呵呵一笑:“師叔放心!”

對待財主,他才不會怠慢呢!

韓邈不動聲色的把兩人的神態看在眼裡,待送走了郭福,便請甄瓊入座。甄瓊也不客氣,坐在位上,順手撿起巾子在臉上搓了搓。再放下時,巾子烏漆墨黑,那張小臉倒是白淨了起來,愈發清秀可愛。

目光在那白皙俊秀,十分符合時人審美的臉龐上繞了圈,韓邈笑道:“前些日出門在外,聽聞家祖母被個野道人所騙,要服金丹,著實讓我擔憂不已。虧得道長援手,收拾了賊子,還傳了練氣的引導術。這等大恩,韓家上下不敢忘。”

他說的太鄭重了,倒讓甄瓊有些不好意思:“舉手之勞嘛,況且老夫人還送我了丹爐呢。”

不提也罷,聽他說起丹爐,韓邈的眉峰反而緊了一緊。看來那丹爐,確實給面前人惹出了不少麻煩。長春觀可是金丹門庭,對於丹術必然上心,一個拜山門的小道,竟然帶著丹爐前來,會讓觀中人如何作想?怕是丹爐難保,還要被師長欺壓。

就像他現在這副模樣,身上的道袍破舊,手上也有參差傷痕,還有滿臉的菸灰。估計是被讓人當做了燒火童子,隨意使喚。就連他那師叔,對他都隱隱有些嫌棄,更別說旁人了。

雖然此次上山,是為了讓大宗放鬆警惕。但是這位甄道長,也是韓家實打實的恩人,怎能讓旁人欺凌?

韓邈斂去了心中所想,溫和笑道:“不知道長在山上住的可好?”

就算要援手,也得對方點頭才行。還要打聽清楚道觀裡的情況,才能對症下藥。強出頭只會給人惹來更多麻煩,韓邈豈會如此莽撞?

甄瓊眨了眨眼:“呃,挺好的?”

雖然赤燎子那老道煩人的緊,又沒有肉吃,還陷入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困境。但是其餘還不差啊,藥料給的大方,也沒有限制使用丹房的時間,師叔和師兄還十分照顧,比當初在便宜師父那邊好太多了。

韓邈:“……”

對方的眼神太過澄澈,一時竟讓韓邈不知該怎麼接下去。被這麼對待,還覺得挺好?到底是被欺壓慣了,還是不在乎外物,心思至純?

卡了下殼,韓邈笑了笑:“鄙人家中經營茶葉,倒是會些點茶手段,道長可否賞光喝上一杯?”

啊?怎麼還要喝茶?甄瓊咂了咂嘴,發現確實有點渴,就順勢點了點頭。

見對方沒有拒絕,韓邈便撿起了桌上茶具,開始調茶。西韓從事茶業多年,韓邈的點茶手法也是練出來的,可稱上佳。

先將淨紙包裹的茶餅捶碎,揀出茶塊,投入茶碾。碾茶須得快、穩,方能不損茶色,韓邈手腕輕搖,碾子飛轉,不多時就磨出了茶粉,再以茶羅細細篩之,選出可供沖泡的茶末。

興許是知道他的喜好,監院備下的也是建茶,品質算不得多高,但是長春觀提供的山泉,卻是一絕,能使茶色更鮮。

把茶末分入兩杯之中,一旁茶爐上的銅壺也發出了輕微水滾聲。韓邈也不假旁人之手,自行提起了壺,先在杯中倒了些,把茶粉調成了黏稠茶膏。待水沸稍止,他立刻一手持壺,一手持勺,注水入杯。水落盞中,茶勺擊拂,但見兩盞之中,同時白氣蒸騰,湯花如雲。六分水滿,黑盞乳白,端是湯香色豔,任誰都要贊一聲妙。

韓邈的神色卻未曾有任何變化,淡然自若的把其中一盞送在了甄瓊面前:“道長請用。”

剛剛見面難免拘謹,有些話也不好出口。不如借飲茶的功夫,再細細問來。

對面的甄瓊簡直目瞪口呆了。他是從小喝慣了散茶的,哪見過這等繁複的沖泡手段?一個身材高挑,儀態灑脫的俊朗青年,如此行雲流水的衝調香茗,可稱得上賞心悅目。不過甄瓊品味實在堪憂,沒覺出風姿,倒是覺得……呃,貴氣逼人?

看了眼遞在面前,滿是青白泡沫的茶盞。他小心舉起來,把沫子吹開,呷了一口,眉頭立刻皺成一團。

好苦!

不過人家都辛辛苦苦沏出來了,不喝似乎也不大好。甄瓊咬了咬牙,放下茶盞,從懷裡取了個小瓷瓶,拔了塞子就往裡倒。加點糖應該能入口了吧?

只看甄瓊吹沫的動作,韓邈就知他沒喝過好茶,既不會鑑,也不會品,怕是牛嚼牡丹。而長春觀的客舍都能擺出這樣的茶具茶葉,他卻從未學過點茶的技藝,可見其在觀中的地位。

然而思緒剛到一半,就見那小道士從懷裡摸出了個瓷瓶,往茶湯裡倒了些東西。見此情形,韓邈忍不住皺了皺眉。

剛放了糖,就發現了對面投來的目光。甄瓊抬頭,只見對方眉峰微皺,看著自己手裡的瓷瓶。猶豫了一下,甄瓊問道:“你也來點?”

韓邈立刻舒展開眉頭,微笑拒絕:“我喝茶時,不愛放鹽。”

建茶可是貢茶,就算觀裡的茶品低了些,也不合放鹽,當品其“真香”。韓邈也是做慣了茶葉買賣,一時沒忍住,倒有些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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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甄瓊也有些發怔,“這不是鹽,是糖啊。”

什麼?!就連韓邈這般城府,心底也是騰起了驚濤駭浪。那瓷瓶中裝得是糖?誰見過潔白如雪,細如珠粉的糖?!

念頭一起,他唇邊突然浮起笑容:“沒想到竟然是糖,可否分我一些?”

說著,他已向著甄瓊伸出了手。那只手瘦而修長,指甲圓潤,掌心還有些微紅潤。長長大袖半垂,透著股灑脫大方的味道,卻絕不唐突,讓人無法拒絕。

甄瓊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自己的瓷瓶,最終咬牙湊了過去,往對方手心裡倒了一撮。這可是他從原來的道觀裡帶來的,沒剩多少了。

韓邈:“……”

看著掌心那撮白花花的糖粉,他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了。按照常理,不該是遞過瓷瓶嗎?倒這麼一撮是什麼回事?

好歹也是久經歷練,韓邈控制住了面上表情,穩穩收回了手。也不顧及旁人目光了,拿指尖在糖粒上沾了一沾,放在嘴中,一股甘甜味道頓時溢了滿口。確實是糖霜,但是與尋常沙腳料不同,輕白晶瑩,味道純淨,且甚甜!

韓氏商行走南闖北,貨物龐雜,韓邈自幼就學了一手挑貨的好手段。莫說是尋常的絹錦、香料,就是酒、醋、鹽、茶這等調料,嘗一嘗也能辨出其產地和品味高下。而蔗糖這一樣,產出不過福唐、四明、番禺、廣漢、遂寧五地,其中又以遂寧最上,四郡最下。遂寧所產的糖霜裡,又根據糖色和結塊大小,分做幾品。色紫質密者最貴,常作貢物獻入皇宮,京城、州府的顯貴,則多用團枝大小的琥珀色糖霜,那些如指節的色黃小塊,則是尋常人家用之。而最下品的沙腳下料,才是這等散碎模樣,色寡味淡。可是下料劣品,哪會有如此的甜度、色澤?

韓邈立刻抽出了一方帕子,把糖粉倒在了進去,好好裹住,收入袖子。這才抬頭笑道:“未曾想還有這等好糖,不知道長是從何處得來的?”

甄瓊此刻心情也十分復雜。這人不是很有錢嗎,一點兒白砂糖還要打包帶走?幸虧剛才沒把瓶子給他……

聽韓邈突然開口,他這才回過神,咳了聲:“就是隨便煉了點。”

當初在觀裡做豆花的時候,因為是甜口更好吃,那便宜師父就買了不少紅砂糖。甄瓊偷摸弄了點回來,嫌棄味道不純,重新搞了脫色結晶,才得了一小瓶。到了長春觀他都沒怎麼舍得吃呢,可不能再給別人了!

煉的?韓邈雙眼微眯,笑容卻更親切了些:“丹爐裡還能煉出這等雪白的糖霜來?實在稀奇。”

“倒也不用丹爐啦,尋常脫色即可。”甄瓊並沒興趣詳細講解,敷衍道。

脫色是什麼?又怎會尋常?韓邈訝道:“我卻從未聽過此等法子,長春觀裡也從未見過,可是你從師父那裡學來的?”

“那倒不是。算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吧。”甄瓊撓了撓腦袋,其實這是他當年跟師兄們學來的,用便宜糖析出好糖,向來是他們這些窮鬼們省錢的法子。

韓邈眼睛一亮,不是就好!

“甄道長丹術果真高明,非常人能及。”韓邈真心實意贊了聲,隨後嘆道,“可惜這長春觀總歸門庭森嚴,說不好有多少嫉賢妒能者,似道長這般天資,怕是呆的不甚痛快。若是道長不嫌棄,不如下山,由我韓氏盡心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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