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之託, 忠人之事。自從接下主編這個活計, 李格非就兢兢業業開始撰稿、審校。這小報經過幾次調整, 最終定為八個版面, 用兩張紙折裝, 並不縫線, 想要拆開讀也無妨。

版頭的文章,自然是李格非親自寫的。選了唐宣宗時, 收復河湟的主題。韓官人提前知會了一聲,這報是要市井傳閱的,要如白詩, 老嫗亦能解才行。李格非的詩自然比不上白居易, 但是文章卻駕輕就熟, 不多時就寫出了一篇堪用的。

之後兩版, 用了知名說書人的話本, 乃唐時蘇定方夜襲陰山一折。兩百騎兵先登陷陣,生擒頡利可汗, 本就是個蕩氣迴腸的故事。說書人徐徐道來, 又由他精校過文字,更是讓人耳目一新。不過區區兩版,只能刊登最初一話, 還如尋常說講一樣,斷在了最精彩的地方, 足能令人抓耳撓腮。好在小報三日一出, 應當也不會讓人等上太久。

下來兩版都是雜文。一篇是西北遊記, 生動質樸,寥寥數語,邊陲景色歷歷在目。另一篇則似《肘後方》一般,講些藥理知識,深入淺出,可謂居家必備。這些還不算出奇,那篇署名“夢溪生”的小論,就讓李格非驚為天人了。

這篇說的,是出自《禮記》的“腐草為螢”一句。言世人皆以為螢蟲為腐草所化,其實不然。崔豹在《今古注》中所注的“螢火,腐草為之”,才是正解。腐草如腐骨,日久便能生出磷火。此物燃點極低,夏日炎熱,磷火就要自燃,便成螢火。而螢蟲乃卵生,卵入土,化草蛹,生翅成蟲。怎會是腐草所化?

一篇小論,文字不過三百餘,簡潔明快,又通透無比。偏偏連遍覽群書的李格非,都沒想過還能做此解,更是從沒聽說過“磷火”這物事。也不知這夢溪生是何等人物?如此筆法,倒是有類西晉張華的《博物志》了。

還有兩版,盡是市井奇聞,以及引人捧腹的趣事。這些邸報也有,但是行文絕不會如此生動新鮮,應當也能引來些讀者。

最後一版,卻是韓家鋪子的宣傳招貼。有圖有文,介紹了韓家香水鋪最近會上新品,還有個促銷,是賣肥皂的。看來韓官人辦個小報,也不忘為自家宣傳一聲。

有稿件,又有兩個精熟文字、版式的手下幫忙。這小報沒花幾日就排好了。李格非立刻謄抄,交到了韓官人手中。對方似乎相當滿意,卻沒有正式印刷,而是草印了幾份,喚來親朋,一同品鑑。

李格非倒是不怕人看,然而當客人到了,還得知了其中兩個,正是撰稿人時。他徹底傻住了。

那兩篇遊記和藥理,竟然是軍器監監事蘇頌所寫。而那古怪的小論,則是司天監監事沈括的手筆。一口氣就來兩個朝廷大員,這當真不是邸報才有的配置嗎?

李格非頓時緊張起來,生怕自己有哪處錯漏,被人抓住。誰料率先提意見的,卻不是兩位高官,而是個十分年輕,手上還帶著個莫名其妙的布套的郎君。

喜滋滋把題頭欣賞了十來遍,米芾確認雕版工匠沒有損壞自己的妙筆後,就指著小報,嘖嘖道:“李兄,你這小報的版式,未免太醜了些。哪有密密把文字擠在一處的?就應該加兩幅畫!譬如這‘腐草為螢’一篇,添一幅夏夜河圖,不比乾巴巴的文字要強許多?還有後面的蘇定方話本,這插圖是誰畫的?簡直不堪入目!”

李格非:“……”

這就是個小報,你當是什麼精緻繪本嗎?要不要再來個套色啊?

噴完版面,米芾還意猶未盡,轉頭又對韓邈道:“韓兄,你這報都用了‘日新’為名,竟然不是每日都出?三天一出,未免也太慢了吧。我這麼好的題頭,要讓人天天見到才好嘛。”

李格非:“……”

朝廷邸報,都做不到每日都出。就算我能組來稿件,刻印也印不出啊!

好在韓大官人是個明白人,聽到米芾這話,就笑著解釋道:“就算有了稿子,也還要雕版,三日一出已經不慢了。”

李格非不由舒了口氣,剛想贊一聲韓官人英明。一旁沈括就已經撫須道:“說起來,慶曆年間,有個布衣畢昇,曾制過泥活字。把每個字單獨製成泥模,燒硬後,按韻分類,存在木格之中。等到製版時,只要取了字,按順序用藥膠固定在板上壓平,就能印刷成刊了。用完之後,加熱讓活字脫落,下次還能再用。若是製出這麼一套泥模,豈不是每日都能排出小報了?”

李格非:“……”

還有這種東西?真的假的?若當真每日都要出刊,他怕不是要累死……

聽到沈括這話,方才還百無聊賴的甄瓊,立刻來了精神:“用泥燒製模子,磕了碰了就不能用了。我覺得可以用鉛來制字模,壞了還能重新融制,不更方便些?”

“凌霄子言之有理啊!”沈括立刻撫掌,“鉛質軟,用來制活字應當也不差。我最近正在研究石油,此物煙氣也頗大,用來制墨,應當能出品質上佳的墨汁。到時也可以用來印報……”

聽到這話,甄瓊頓時不樂意了:“石油這麼好的東西,用來制墨太浪費了吧?還不如用煉焦炭時剩下的煤焦油呢。不也烏漆墨黑的,還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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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焦油味道實在難聞啊。”沈括皺起了眉頭,“還有你說石油有用,是什麼用處?難不成還能當做燃料……”

這兩人的話題轉瞬又跑沒邊了,韓邈笑著搖了搖頭,對李格非道:“眾人都是笑談,文叔賢弟切莫放在心上。這小報制的不錯,你也盡心了。”

蘇頌也笑著道:“這刊首一篇,筆力上佳。我不如也。”

其實幾人之中,就屬蘇頌的所學最為淵博,文筆最好。然而就算是他,也覺得自己未必能寫出如此佳篇。區區五百字,由杜牧之詩,引出唐憲宗對於河湟的不甘,和唐宣宗決意收復失地的壯志。文理通透,意味悠遠,讀來只覺蕩氣迴腸,尋不到半個贅字。這一手文章,便可登堂入室了。

李格非聽到蘇頌誇讚,不由有些面紅:“蘇監事過譽了,小子愧不敢當。那篇風物記,才是精煉生動,幾可入畫。”

一番互吹下來,讓李格非的心情舒暢了不少。又聽凌霄子和沈監天都聊到了鉛活字該配什麼樣的藥膠,他趕忙對韓邈道:“韓官人,這小報用紙不差,文字也新奇,應當能有銷路。只是成本不菲。若是再用鉛活字,怕難盈利……”

身為主編,李格非可是知道這報紙的成本的。不說這精細的雕版和用紙,僅潤筆的費用,就不是個小數目。他和沈括、蘇頌的文章,每篇都要給兩貫的潤筆費,話本一章也是一貫起價。再加上配圖,還有他和兩名幫手的月俸,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了。若是再用鉛造那活字,改良印刷工藝,還是不知要填進去多少錢。韓官人還說了,這小報最初幾期,都會免費送到各大酒樓、瓦舍,供人取閱,分文不收。這跟燒錢又有什麼區別?

如此折騰,怕不是過不了幾期,就要停刊了吧?好歹也是自己的心血,連李格非都生出了不捨,自然要勸一句。

聽聞這話,韓邈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文叔多慮了。韓某不才,還沒做過虧本的買賣。這小報不是還留了個版面嗎?那才是生財的法寶。”

“啊?”李格非有些發愣。那版不是韓家鋪子的宣傳嗎?

倒是蘇頌聞言,饒有興趣的抖了抖那頁圖畫精美,卻滿眼銅臭的紙頁:“景聲可是要用這個,為韓家鋪子拉些客人?”

“可不止是我家的鋪面。將來說不定還會有別家,看重這版呢。”韓邈依舊笑容滿面,對李格非道,“文叔覺得這小報,能刊多少份?”

“一千總該有的……”李格非大著膽子道。

韓邈一哂:“東京城有多少酒家、瓦舍?更別說識字的士人和官宦了。印上三千五千,也是不愁賣的。印的多,成本自然就下來了。而這等規模的小報放在眼前,定會有精明商戶,如我一般,想用這版面宣傳自家店鋪。”

如今不少大店,都會印製單頁的宣傳招帖,四處分發。瓦舍也要在門前張貼藝人的名姓和節目內容,吹捧一番,以此招攬客人。他弄這份小報,就沒指望能回本。等打出名頭之後,它本身的銷量,才是制勝的法寶。東京城裡聰明的商戶,可是數不盡的。這麼大的印量,自然有無數潛在的客人。屆時不論是在報上登一段文字,還是如他一般,用整整一個版面宣傳,都是需要花錢的。而這筆開銷,才是維持小報發行,甚至以此盈利的法寶。

比起賣報,顯然還是商賈的錢更好賺嘛。

這一番話,聽得李格非啞口無言。竟然還有這樣做生意的?真的能成?

一旁,甄瓊高高興興的開口:“邈哥,鉛活字挺有趣的,還有兩種油墨,也可以試試看呢!”

韓邈微微一笑:“瓊兒喜歡,儘管去試便好。”

李格非:“……”

看著韓邈那掩不住的寵溺神情,李格非嘆了口氣。算了,別的事他也甭操心了,還是乖乖辦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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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昇是仁宗朝時的人啊,這時候早就過世了。而記載了畢昇和活字印刷術的,正是沈括的《夢溪筆談》。

還有看到有人說王安石。新法的摟錢屬性,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備戰。撇開新法施行中出現的問題,王安石的人品無可指責,這一點連他的政敵也無法反駁。他也是封建社會裡,極少能跨越階級的人。在文彥博說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把自己當成治天下的人上人時,他考慮的卻是“庶民之利”,把庶民也當成人。為何舊黨發了瘋的攻擊他,正是因為他出脫了自己的階級,站在了黎庶那邊。

而新法的收益者也是廣大的,尤其是水利法和將兵法,受惠絕不止一代。只是這劑藥太猛,西夏之戰又敗得太慘,才造成了之後的惡果。

一百章了,差不多也堅持了整個新年假期。不過初一打亂了作息之後,這幾天每天都失眠,越寫越晚,惡性循環了。明天就請假一天吧。讓窩緩緩,等週一再恢復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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