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四年二月十四,瀧川左近將監一益作為織田氏的使者,到達了岡崎城,自從義安悄悄出入可禰的居處,已是一個多月了。只有四五個貼身侍衛和一些老臣知道此事。

“身為一城之主,經常出入三道城,可能會招致非議,不如將她迎進本城。”酒井雅樂助曾經私下建議,但被義安回絕了。

“您不必管。家臣們知道倒無所謂,我是擔心此事傳到駿府。”

“開玩笑。夫人不在身邊,找一兩個女子有何關係。”

“故意激怒瀨名?情愛之事偷偷摸摸更有韻味。”事實上,義安的確樂在其中,樂此不疲。與他暗度繾綣的女子居然是敵人織田氏派過來的臥底,但逐漸忘記了自己的使命,愛上了敵人,義安感到十分有趣;而且,當他離開本城進入三道城侍女的房間時,總覺得自己的樣子很滑稽,有時甚至想大笑出來。究竟是什麼,使得男女之交有如此大的誘惑呢?

花慶院夫人雖然對此心知肚明,卻裝作毫不知情。無論義安去得多麼晚,只要他輕輕敲幾下窗戶,可禰立刻就會迎出來,女人的心真是不可思議。

他會故意遲些,那時他雖手腳冰涼,可禰卻總是那麼熱情似火。操縱著可禰、讓義安悄悄出入侍女房間的,不是主人和家臣之間的“忠”而是另一種力量。正因如此,義安能夠冷靜地反省自己,越來越清楚人的堅強和脆弱。

這天早晨,義安醒來時,發現可禰也已醒來。她將右手放在義安枕邊,雙眼大睜,一動不動,手腳如同烈火一般熾熱。“您醒了?”輕柔的問候聲聽來十分悽婉。

“哦,窗戶已經泛白。睡過頭了。”

想到睡在隔壁房間的阿孝,義安輕輕將可禰放在枕邊的手拿開。可禰立刻又緊緊抓住義安的衣襟,偎依過去。“今晚您再來……”

“噢。”

“今天可能會見到織田家來的使者。”

“今天?知道了。”

義安輕輕地點點頭,拿過衣服。可禰站起來開啟了窗戶。天色還未大亮。從菅生川上升起的白色晨靄柔柔地纏繞著老松樹枝。義安迅速向門口走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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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重臣酒井將監忠尚一早進城奉公時,城內熱鬧了起來。

“織田氏的使者來了。”

“什麼?織田氏的?有何事?”

“不知道,大概是來勸降的。”

石川家成稟報完後,將監忠尚應了一聲,凝視著屋頂。忠尚和松平同宗,他時常輕視義安,並自封為輔佐官和監視官“大目付”。“城主應該知道吧,為何還不到大廳來?”

“他還未起。”

“未起?真不像話。立刻叫醒他!”一個家臣正要起身,卻被忠尚叫住:“等等!”旋一掃眾人,“城主到來之前,我想先聽聽各位的意見。忠次,你意下如何?”

“我服從城主的決定。”

“城主說投降織田氏,你也贊成?”

“別無選擇。”

“那麼留在駿府裡的少主怎麼辦?你們的妻兒怎麼辦?”

忠次沒有回答,單是聚精會神地看起貼在牆上的武士信條來。忠尚咂了咂嘴,轉過身對著植村家存,還未說話,不料家存比忠次更加乾脆:“我完全尊重城主的意見。”

事情已很清楚。石川數正根本不願聽忠尚說話,他忽然起身如廁去了;家成則肅然而坐,毫無表情。

“唉!”

忠尚失望地嘆息一聲,“在下要進言,請主公殺了那使者。如若主公不願殺他,就不讓他進城,驅逐了他。他們再來進攻,就是第二次小豆坂之戰。”

忠尚仍在喋喋不休。上午巳時左右,使者到達,城內氣氛十分緊張,人們已明顯分成了兩派。兩派都不知道義安之意,但在服從義安決定這一點上,意見相當一致。

當瀧川一益帶領兩個隨從進到大廳時,剛剛起床的義安冷冷地從臥房走了出來。一益坐到他面前,義安非常自然地張開大嘴,打了個噴嚏,淡淡問道:“路上可順利?”

一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這個世上到處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兒。大人到清洲城時,恐怕會有無禮者添麻煩。到時還請多多包涵。”聽他的意思,第一個條件,好像是岡崎人必須到清洲走一趟。

“信長君可好?”

“精力旺盛,每天都訓斥我們。”

義安強忍住一個噴嚏,輕輕觸碰到了關鍵的話題,“那麼,你這次來……”

“目的很簡單。”瀧川一益捻著鬍鬚,表情十分嚴肅。座中眾將頓時鴉雀無聲,“自今川義元一死,織田吉良兩家就再無對抗之理。貴方在東,我家主公在西,各行其是,互不干涉,索性不如結盟和好。這即是我此行的目的。”義安鄭重地點點頭。他根本沒在意家臣們緊張的表情。“那倒也不失為一種策略,但恕我難以接受,請你回去這樣轉告信長大人。”

“哦。”

“今川氏對我有恩,信長大人盡可以向西、南、北三方擴充套件,但東邊淨是今川氏的領土,我不能征討。”

“誠如所言。”

“你大概還不明白,天下之事,義理為上。”

“是,是。”

“義安非背信棄義之人,但也決無向尾張挑釁之理。”瀧川一益捻著鬍鬚,點了點頭。

“所以,請你回去告訴信長君,我同意與他結盟。”

“噢?”

一益微微歪著頭,“大人不是說,為今川氏計,沒得到明示,便不可違背信義嗎?”

義安緩緩道:“那倒不必。我畢竟不是今川的家臣。瀧川一益,你可知道,這個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非常渴望擁有主君,另一種人則沒有這種渴望。織田君大概與我同屬後者,寧可死,也不做別人的家臣。即使對今川氏應盡的義理,也非主臣之義,而是武士情義。義安停了下來,打起噴嚏來,“所以,我會待機前去清洲城……你能否這樣轉告他?”

瀧川一益不禁重新打量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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