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一場辣椒宴,李東陽、費宏這兩位吃辣大省來的客人都吃得十分滿意,回到家寫詩的寫詩、作文的作文,把辣椒誇成了和花生一樣色香殊異,宜飯宜酒的佳品。

詩文一夜之間傳遍京詩,比唐伯虎那篇崔美人畫法論傳得還快些,連宮人都傳抄了李東陽的新詩。弘治天子想起義大利人還貢了幾盆辣椒,似乎養在花房裡,便命內侍去崔家問問菜譜,摘些辣椒回來嚐嚐。

九十月份正是辣椒結實累累的時候。宮裡養著那幾盆紅椒是當盆栽看的,又不像崔燮似的,為了留種子捨不得吃,隨手便能摘下滿篩辣椒。崔燮也不似那些看重私房菜的官人家,宮裡來問都不肯說,十分痛快地說了用花生油炸幹辣椒代替石灰醃的茱萸油拌菜的法子,還告訴內侍,這種小辣椒應該可以醃了吃。

怎麼醃他不清楚,但他可以大膽地說,反正沒個別的穿越者能出來反駁。

內使滿意地回宮,把秘方了交給御膳房,叫他們炸辣椒油、醃小辣椒,又在聖前說了崔燮幾句好話。

天子吃了些花生油炸辣椒調的涼拌菜,滿意地贊道:“不錯,是比蔥、蒜、胡椒調味的更開胃解膩,吃著還能讓人身子發熱,是個宜秋冬天寒後吃的東西。你們明年多栽種些個,到冬天做菜時多添一些提味。”

太子原本還記著小太監被辣椒傷到眼的模樣,不大敢吃。但父親這麼誇這辣椒油,味道應該挺好,他不禁也嘗了一口,頓時眼前一亮。

是比以前用蔥姜椒薤或是茱萸油調的都好吃,這個辣味特別香醇,沒有葷臭!

看來他們格物還是格得不夠徹底,光用顯微鏡、記錄它怎麼生長看不成,以後都得做熟了嚐嚐。

天家吃著滿意,內侍們便都高興,誇崔學士進的方子是好方子,人也是個好人。

前朝就有大臣故意為難他們這些內官,先獻美食給皇上,待皇上吃著好,叫人問他家秘方時,又推託不說,害得問話的人捱打。崔燮這麼個簡在帝心的人物,又隱然是翰林院清流領袖,對內侍卻還能這麼客氣,算是前朝難得的好人了。

高太監聽到下頭人議論至此,微微搖頭,笑這些人沒見識。

一個菜譜算什麼,這些年崔大人獻進宮的好東西不知凡幾。當初讓他從隨堂太監裡脫穎而出,當上了秉筆太監的那幅神仙圖,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呢。

可惜崔學士忒低調,不愛出名。若當初就叫先皇知道那兩幅畫是他畫的,他這名聲、身份,只怕還能更上一層呢。

他也有些替崔燮可惜,更替那兩幅至今沒有款識的畫兒可惜。不過如今也沒幾個人知道那是他找謝同知要來討好先皇的了,等那幾個老人走了,其實也可以公開說那是崔大人的手筆……

高太監用心替崔燮打算了一番,然後又去花房親自叮囑管花房的太監,叫他也不必等明年下種,年前就用溫室把辣椒種起來,備著年節裡皇上要用。

畢竟今年要慶賀的地方著實多。

雖然這一年也有幾省遭了水旱災荒,但沒引起蝗災,也沒形成□□。朝廷收上來的本色足有兩千二百萬石,生絲、棉、草都比去年增長許多。查天下人戶共計一千五十萬六千餘戶,又比去年增長近二十萬戶。

九邊各處修的寨堡邊牆已延伸至數里外,圈下了大片草場、馬場,雖然沒能奪來多少可作種馬的好馬,但邊軍有了草場,馬匹牛羊的數量也增加了許多。

樁樁件件,都是值得內廷開宴慶賀,給外頭大臣們賜宴賜食的。

正月間,朝廷派到廣東考察泰西船隻與武備的御使、兵部主事與太監也回到京城,隨行獻上了兩架泰西海商用的弗朗機炮,以及相配的炮彈、□□。

三人親自於君前試射。炮彈發時如霹靂驟響,最遠可打到百餘丈外。幾層木製蒙牛...皮的靶子在炮聲下應聲碎裂,以磚石牆試,也能打得成一片斷垣,比大明原有槍炮強上許多。

天子為之動容,立刻命兵部仿製,使神機營裝配此物。那些被圈在會同館裡的傳教士也有了正經用處,都被拉出來配合仿製火炮及彈藥。

太子朱厚照也正式上表,要為朝廷研發軍械盡一份心力——

他學騎射時就聽先生說過,箭射出去是會在中途向下墜的,所以要射到某處,箭尖兒需要略往上抬。火炮一物射的炮彈比他的箭更沉,想必下墜過程也更快,恐怕神機營軍官們操訓的少,不易瞄準。

崔先生最早教他透鏡成像原理時,讓他做的量角器、計算表弄出來後都還沒用上過。他攢了一批擅長計算的奉御,可以叫他們跟著番僧計算炮口抬到什麼角度,射出去的炮彈才能落到該落的地方。

若能準備好這麼個數據表叫軍士背下,那不僅能省下許多練習的工夫,更節省□□、炮彈。甚至將來打仗時,萬一有哪處炮位上的炮兵被殺了,別人拿著資料也能接替上,不致使炮彈落空。

可軍國大事,豈是無知小兒可以置喙的!

弘治天子臉掛薄怒,將太子的諫表扔給眾閣老與部堂尚書、侍郎們看。

大員們傳看了這篇奏章,默默對視幾眼。皇上假嗔薄怒,就是為了叫他們誇太子,他們還能如何呢?

那就誇吧。

太子這提議在軍中也真實用。弗朗機炮重達二百餘斤,須架在炮車上才能用,不像□□,是靠射手自身手眼配合練習準頭。若能有個人人背了即會的標準,能省下不少□□、鉛子,還節省軍費哩。

復套、北擊韃靼,似乎已成了眾人心照不宣的念頭。

兵部尚書馬文升情真意摯地誇了起來,戶部尚書呂鍾緊隨其後,諸閣老、堂官們各展文才,把太子連同天子從頭誇到腳。

弘治天子聽他們誇兒子時還蠻受聽的,誇到自己身上才感覺出了羞恥,忙擺擺手叫他們停了,繼續研究軍備的問題。

戶部如今有錢有糧,呂尚書神清氣爽,什麼都敢答應。兵部則連年奏捷,馬尚書也是意氣風發。都察御史戴珊更是差點沒直接說出來都察院人才濟濟,可以發往九邊提督軍務了。

只恨天還太冷,火炮買的、造的還不夠,只能按捺下心思再等一等。

李閣老回家之後便跟學生議論了兩句,崔燮聽說朝廷有意再向西班牙海商購買火炮,便問老師:“何不派人隨他們同去?那些海商不過是商人,船上裝載的必定不是國中最強的利器。且商人重利,這炮是他們遠自萬里之外載來的,脫手必定加了幾十、上百倍利,質最也比不過本國人用的。若使人往歐羅巴見識其國,購得其軍中器械,定然比買這海商的弗朗機炮更好。”

明朝對外的科技文化交流還是很多的,又不像清朝那樣固守著□□上國的身份,閉關鎖國,把外國的東西都斥為奇技淫巧。若能使儒士接觸到外國文化,見識到外國現在的科技和武器,能將這些引入大明,中國就不會在這個全球化時代掉隊。

他抿了抿唇,堅定地說:“弟子明日便上一本,請聖上派人與這些傳教士親自往歐洲走一趟,考察其軍械、□□。”

李東陽皺了皺眉道:“大明與那歐羅巴諸國素無使節來往,這些傳教士亦不是正經使臣,咱們卻不好貿然派使節去……”

“可以派儒士過去遊學,或遊歷,不一定正經做使節來往。”

崔燮按捺不住心中的期望,找人要了鉛筆和厚紙,在桌上畫了幅現代版世界地圖,眼也不眨地說:“弟子在番僧那裡看過幾眼他們畫的世界地圖,記得不大牢,只能畫成這個樣子。”

他用鉛筆沿著海岸線,畫了一條從好望角到印度洋,再經馬六甲海峽北上到東南亞、再到中國的...航線。

“歐羅巴人能繞這麼遠的海路到中國,足見其船比中國海船較優,其上搭載的火炮也比中國原有的更強大,那些番僧拿出來的《歐幾里德原本》《實用算術概論》《測量法義》等書,雖有譯字生跟著學習,卻難以弄懂其演算法理論,可見那裡亦是文明先進之地……”

李東陽笑著搖了搖頭:“你說來說去,無非是推崇彼處,要國朝儒生學習。可那些義大利人傳的不過是算學,非是理學正道,不可因他有一日之長,便將他國的東西都當作好的,不辯良莠一應要學。”

崔燮抬眼看向他,深深吸了口氣,指著那條航線說:“弟子不只要說這個。弟子更想說,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彼國有堅船利炮,有這樣詳盡的地圖,安能不起縱橫四海、搶掠諸國之心?

“如今到中國這船是商船,若將來他們軍械更精,而我國軍備器械不足,恐怕這商船不知何時搖身一變,就要成了軍船!”

李東陽怔了怔,臉色微變,過了好一會兒又平靜下來,嘆道:“你可知此事若成真,今日引義大利人入京的陸珩,當初上表請陛下求海外賢才的你,都要叫人彈劾?”

崔燮苦笑道:“中國這麼大,這麼富庶,不管引不引入這些傳教士,歐洲那些虎狼早都盯上咱們了。他們自前元時就與蒙元來往,有不少在元朝治下為官,回國後宣揚中國富庶的。只不過中國強大,他們無處下口,現在還能披一層僧侶傳教的皮,但如今他們的船與炮已經比中國的強了……”

李東陽憂慮地看著他,良久才問道:“你為何這麼急切?我中華與西域諸國千數年前便有來往,也不曾互相攻伐,你這回見了那海船、大炮,竟就沒了讀書人的沉穩,像是他們已經來侵·犯了似的?”

崔燮的神色驀地凝住,垂眸答道:“弟子的確是心急了。國朝的確沒有被外國擄掠之危,只是這世界這麼大,海上往來之路已經打通了,大明終究不可能永遠閉關鎖國,還是該看看外面是什麼樣的。”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知道了他們的野心,又怎能裝作不見,任由事態惡化下去?”

李東陽沉思良久,淡淡安慰道:“你這些日子怕也累著了,咱們先不提此事。今科你弟弟還參加會試不?若還參加,你就好生歇息幾天,只怕今年會試過後,朝廷就要開始動邊事了。”

不管海外泰西諸國抱著什麼樣的心思,朝廷也得先平了韃靼才能脫開手。不過他這個弟子擔心的也並非全無可能,應當有個可靠的人看看歐羅巴諸國情形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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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送幾個學生出去看看,就如琉球國往年送到中國的官生,或是尋幾個見過泰西諸國的中國海商……或是錦衣衛呢?

李東陽腦中驀地閃過這個念頭,那些寫熟看慣的人物便爭先躍出,在他眼前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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