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工匠們此時還沒吃飯, 正在二樓的工作室裡研究如何印畫。

工作室是崔燮按照現□□公室設計的, 屋裡擺的多是王先生留下的課桌課椅, 每人一套, 兩個匠人一組對面坐著工作。只在屋子中央加了一個飯館餐桌似的長條木桌,供他們圍桌開會。

崔燮上去時, 辦公室大門緊閉著, 旁邊特地闢出的休息室裡放著大盤大碗的肉菜和雜麵饅頭, 已經涼透了,卻仍是沒人來吃。一個穿藍布襖裙的婦人正忙忙碌碌地收拾飯菜, 好拿回廚房再熱一遍。

這婦人是一名叫作黃楊的雕版工的妻子,前兩天全家隨著丈夫搬進來,看東主家主僕三人都是男子,沒個婦人打理家務, 就主動替他們打掃煮飯。崔燮見他們光身搬進來,沒幾件像樣的傢什和衣裳, 就先預支給他們一個月工錢作搬家費, 連黃大嫂也有五百文銅錢月錢。

崔家給的是黃黃的真銅錢,不是外頭那些摻了鐵的低錢,六百多錢就夠換一兩銀子,因此這對夫婦十分知足圖報,幹起活來早起晚歇,不惜力氣。

她對著崔燮福了福,叫了聲“小官人”,要進去替他叫工人出來。崔燮說:“大嫂去熱菜吧, 我去跟大哥們說說雕版的事,一會兒就叫他們吃飯。”

黃大嫂端著菜下樓,工匠們聽到他在外面說話,也停了手裡的活計,起身相迎。

崔燮一進門就看見正中的大長桌上堆了許多染色的雕版,有整有碎,桌面外側攤了幾張白紙,紙上印著濃豔的紅梅圖。

他這些日子為了應付入學前的準備,沒怎麼過來看他們的進度,今日一來才發現,他們已經能印得相當不錯了。

最早跟李進寶說起套色印刷時,他連朱墨兩色的套色印刷都不知道,這才一個多月,竟已印出整張的梅枝了。墨色的枝幹從畫面上方向下延伸,筋節外露,虯勁有力,梅花瓣疏密有致,顏色豔紅,遠看就如畫出來的一樣。

只是近看就會發現,梅乾是一色墨黑,花瓣也豔紅到底,缺了深淺變化。花瓣外側和花蕊勾勒的墨線又與花瓣本身的對比太強烈,不夠和諧。

大約是用原先印白描花樣的版,不知想出什麼法子填了線稿裡的顏色,填得過實,印出來就有些僵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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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搖了搖頭,手指順著梅花枝幹的線條捋過,邊看邊說著:“線條刻得極好,上色也均勻,只是枝幹、花朵的顏色生硬死板,輪廓——墨線與紅花不夠和諧。”

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可是能這麼快就摸索著印成這樣,已經是相當大的驚喜了。他原本以為會有顏色錯位溢位的問題,卻沒想到這麼多張圖都印得整整齊齊的,看來這些工匠的手都極穩,眼也堪比遊標卡尺。

他不禁想起了解放初八級鉗工的傳說,暗暗打量著那幾位看似普普通通的匠人。

深藏不露,不得不服。

但看得更仔細一點,他忽然發現那群工匠臉上寫滿了失落,個個心慌意亂地看著他,彷彿要馬上加班熬夜,重做一遍。

崔燮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那幾點缺憾嚇到了工人,忙向他們笑了笑,溫和地說:“已經印得很好了,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明日便叫黃大嫂做些酒菜犒勞大家。現在印出來的圖都已經能對得這麼整齊了嗎?”

兩名印刷匠羞慚地說:“剛印時十張裡九張對不準,糟蹋了主人家不少紙,如今卻是稍好些,十張能對上五六張。公子再給我們點兒時間練練,估摸著再印幾十張,就能找準手感了。”

他大方地說:“那不算糟蹋,該練就練。雕版也是一樣,該刻多少刻多少,不必吝惜板子,咱們又不是印完一次就不要了。”

印過的美人圖將來換身衣裳顏色,挖掉幾根線條,還能再印出來冒充新書女主角呢。

崔燮淡定地想...著,順便宣佈了開工的訊息:“咱們店裡來了四份新書稿,都是讀書人遇見女神女鬼的題材,能拼成一本書。我想就在書裡配上這種套色的美人圖,諸們大哥經驗豐富,可有什麼建議?”

一個姓王的印刷匠看他脾氣好,便大著膽子說:“我們印了幾十年書,也不曾見過有書裡套著彩圖的,若見著外頭有賣的,便為著新鮮也得買一套留著。公子倒不必擔心這圖印得不好影響賣書,我們只怕對版對得不準,印時費的紙多,印出來成本高了。”

張大琢磨著說:“我們這梅花也是自己胡亂刻的,所以不大好。等刻繡像時,公子若能請個好畫師,畫出圖來我們照著刻,照著刷顏色,印出的東西必定比這個好得多。”

他們看著桌上的墨梅,眼珠心口也都有些發熱。

從前還沒人印書時印彩圖的,更別提是這種畫一樣的彩圖了。他們能第一個印出來,旁的不說,至少這本書一經刊發,兩京十三省都得指著他們書齋說“這是那個能印彩版的致榮書齋”,他們這些匠人立刻也跟著名傳千里了!

幾個工人對視一眼,眉梢眼角都是期冀,又擔心這一本揚名的機會失了手,都回頭看了看堆在屋裡的雕版、原料和紙張,想趁沒印之前多練練手。

崔燮見這些業內人士都是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也覺得有了底氣,笑著說:“那你們先吃飯,這兩天多休息,養足精神。我已叫捧硯去抄書稿了,繡像我來準備,不會難到咱們自己刻不成的。”

天色不早,黃大嫂又熱了飯菜上來,工匠們才在休息室吃了,各自回家。

崔燮在工作室裡要了些畫筆、顏料、膠礬、界尺回去,到了正院自己房裡,就見到捧硯坐在他的書桌前,藉著燭火抄寫書稿。

入秋後天已短了,外面半黑不黑的,燭火昏暗,正是看書最難受的時候。他撂下東西過去剪了燭芯,又加點上兩根蠟燭,自己也罕有地坐到桌前,翻出幾本通州官紳送的小說畫本,看裡面刻的繡像。

捧硯撂下筆,關心地問了一句:“大哥怎麼也看書了,不是說晚上眼睛累,不敢看書了嗎?”

崔燮笑著反問他:“那天你不是誇我畫栗子畫得好?我如今也覺得自己有天份,想看看別人畫的繡像,自己仿著畫幾幅美人圖夾在書裡,你看好麼?”

捧硯不假思索地應道:“你畫的肯定好。”說完看了一眼他手裡攤開的那頁繡像,見上面人物繁多、屋宇精麗,不由得皺了皺眉,婉轉地勸道:“要麼咱們畫個簡單點的,只要個美人,不要太多……恐怕那些匠人頭一次印套色的書,印不好他。”

崔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不要緊,我以前只是沒畫過,照著這些多練練就好了。”

捧硯尚未成年,又沒像他似的束髮讀書,還留著半披髮,摸起來極方便,過兩年頭髮梳上去可就沒這麼好揉了。他忍不住多揉了幾把,才收回手翻看著那些繡像插圖,將其清清楚楚地刻進pdf,省得將來要參考時還得翻書。

繡像本里的插圖不多,看圖又比看字簡單省力得多,沒花多少工夫就都印成了。然後他也藉著燭火翻出最便宜的黃竹紙,用勾線筆蘸上淡淡的墨汁,從右上角開始,一排排往下畫著長短曲圓的線條,慢慢找回線描的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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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這套書稿來的時候恰好,正在他們書齋差不多研究出雕版印刷的時候,拿到手就可付梓。崔燮轉天去上學時,就提上一筐新上市的水紅消梨,一方好清醬肉,早早到學堂去感謝他。

林先生完了這樁差事,心裡輕鬆不少,見他這個學生時也更神氣完足。收下禮物後照例教訓他幾句不要耽於雜書,又看看他交上的功課,點評幾句,便說:“這些日子我看你憂心家務,心不在治學上...,便沒給你講太多東西。從今日起為師便要從嚴要求你,不只是要研習經書,還要開始學作經義文章,為後年二月的縣試作準備了。”

崔燮心頭輕輕一跳,“八股文”三個大字便從腦海躍出。他驚訝地問:“我才跟先生學《詩》未久,就能學寫八股文了?”

林先生瞟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地說:“八股文?這概括的倒是精當,文章入題之後確實要有起接承收四部分,每部又有兩股反正相比的對句,若說叫作八股倒也不錯。這是你自己想的?你在家中先已做過文章了?”

……成化十八年時,八股文還不叫八股文嗎?噫,他當初怎麼就選了現當代文學,沒選古代文學呢!

崔燮心裡汗流三千丈,恨不能穿回去換個專業重上大學。但臉上卻不敢帶出顏色,極力淡定地說:“不曾學過,只是原先在家時聽一位客人說過,要做好八股,才能考得中科舉,我就把這個詞記下來了。”

林先生並沒懷疑什麼,只是點點頭,若有所悟地說:“原來如此,官宦人家畢竟是家學淵源,先輩已總結出這們多經驗來了。若是以八股形式約束文章,以對句正反相比論正主旨,寫出來定然漂亮規整,就是考官一眼看見,自也會覺得賞心悅目……”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漸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崔燮差點暴露了穿越者的真面目,正是低調做人的時候,也不敢打擾他,悄悄退回位子上練字。

直到下一位學生進堂,跟先生行禮問好,林先生才醒過神來。他收下功課,隨意敷衍了幾句,走到崔燮面前說:“你先溫習《小雅》,等我抽背完你們的書,就教你做如何入手破題。”

作者有話要說:  八股文的格式是成化二十三年才正式定下來的,我是先定了背景時間,才看到這個知識點,sad,好多裝逼的東西都不能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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