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山人已扣在崔家, 剩下的也就由著崔燮擺佈了。崔燮讓祝枝山的書童和門子拿著自己的名帖往會館跑了一趟, 會館裡的力夫就把祝枝山的行李與隨行家僕都搬了過來。

顧璘與幾位同住蘇州會館的舉子也藉著搬行李的機會過來看熱鬧。他們讀書人之間有什麼訊息便互相傳遞, 很快附近幾條街的會館、客舍、人家裡住的舉子們都知道了祝枝得叫今科同考官、兩元才子崔燮看中, 許他搬到自己家裡讀書了。

出門遛彎的李兆先也被相識士子挾裹著,跟到了崔家門外。

到了師兄家就等於到了自己家。之前是別人帶著他, 到這裡他就翻身做了主人, 擺手招呼那些想進又不敢進的少年:“都已到了家門卻不拜訪,豈不更失禮?我今日便帶你們做個惡客, 上前看看我師兄收的新弟子是什麼樣的才子。”

他拉著同窗邁腿就進,在旁圍觀的舉子們見有別人進了, 就都大膽跟進, 也想看看兩元及第的才子家是什麼樣的。

這府裡只剩個廚子和灑掃的老蒼頭, 連馬伕都給送到鄉下去了, 也沒個人招呼他們。崔燮在園子裡收拾書稿,祝允明暫充門童站在側門旁接引,把那些來看熱鬧的舉子儒士都引進了崔燮給他安排的臨街小院。

畢竟是天家賜的宅子,又經高公公悉心收拾過, 院子小是小, 卻精麗整齊,裡面還擺著上好木料打的全套傢俱。祝枝山看著人把東西送進臥房,命書童在裡面收拾,自己引了那群書生在院子裡……暫站著, 摸出個荷包來, 吩咐力夫幫忙訂酒菜, 招待客人。

最早進門的李兆先上前攔住他,笑道:“哪兒有叫客人破費的道理。祝舉人是我師兄看中的才子,貴客進門,我師兄此時必定已安排人備酒席了,便是沒有,也該我這個做師弟的替他安排。”

他壓抑著心中激動,擺出一副熟練的架勢叫店家人去買酒菜,再招幾個年少俊秀的小唱佐酒。

風流才子,就是要有紅袖相伴,飲酒賦詩!

這些年李師弟始終沒丟掉他那詩酒風流的才子夢。但因著師兄老跟他父親講養生,弄得他們家都提前過上了老年生活,他這麼個疏狂詩人竟喝不上酒,見不著佳人。他一身風流都憋進了詩裡,寫出的淨是“無限幽懷酣睡裡,日華亭午夢初回”的幽怨。

如今滿院才子,終於到他和三五……十知己擁美而坐,對酒吟詩的時候了!只可惜他師兄已是朝廷官員,往家裡招妓是要受御史彈劾的,只能湊合著召些男人。

李公子一面掏銀子一面搖頭嘆氣,繡囊遞出去,卻叫人中途截了過去,一道朗如清泉擊石般的嗓音響起,把他從才子夢中再度揪了回來。

“在師兄家裡哪兒能叫你破費。”

李兆先一抬眼,就看見了管得他們父子天天運動養生的專家,他師兄崔燮。

他的年紀在這群舉子中不算特殊,在家裡又不穿官服。唯二認得他的舉子一個在這兒掏錢請客,一個沒戴眼鏡,竟叫他無聲無息地就混進了人群裡,準確地掐死了李大公子藉著人多風流一回的念頭。

崔燮把荷包塞回他手裡,回身笑道:“今日各位既然到了寒舍,崔某做主人的自然要盡力招待。客院狹窄,諸人且隨我到正院安坐。”

他沒當上官之前,辦酒席也招幾個妓·女佐酒,當上官之後越發注重清廉形象,管他什麼妓·女、小唱,一概不用,只叫書生們以詩詞佐酒,以彰顯才思。他是做主人的,又是今科房師,新進才子在他面前都略有些拘束,作詩時也不敢強他作,只要他端坐上首當個評詩文的人,再講幾句朱子的義理學問就夠了。

崔燮作詩不成,評詩還是可以的,凡有人問他就評兩句“意識超詣、擺落塵俗”“出語奇崛、用事精當”,誇得才子們心滿意足。

...

這樣的宴會實在太健康向上,太適合他了!

祝枝山也在會上提筆賦詩,一展他詩書雙絕的才氣,傾倒滿京學子。李兆先湊到人堆裡將那詩反覆看了幾遍,再看祝枝山就似看見了什麼佳人似的,湊到崔燮面前嘆道:“師兄真會撿人,這位祝舉子之才不下於家父看中的河南才子李夢陽啊!”

誰?

李夢陽?

不是說李夢陽和李東陽關係不好,還寫劇本諷刺過李東陽打壓他嗎,怎麼又成了李東陽看中的才子了?

崔燮有些迷茫地看著李兆先,他師弟卻以為他是沒聽過李夢陽的名字,湊到他身邊低聲介紹道:“李夢陽字獻吉,是這科陝西鄉試解元,才思絕佳。家父品讀過他的詩,善用頓挫倒插之法,有唐詩真韻,不是尋常好唐詩者依字依韻擬學能得來的。”

李老師果然是個心胸寬廣、願意提攜後輩的好老師。回頭見李夢陽一面,看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好了。

不過人品怎麼樣也不要緊,反正他只在古代文學史上佔了兩三頁,沒做多大的官。真是師徒反目掐起來,妥妥兒也是李東陽大佬佔上風!

崔燮想想就安心了,看了滿心詩詞,容易叫才子勾跑的李師弟一眼,問道:“師弟與夢陽頗有交情不?”

李師弟倒想有,可惜人家是會試中試舉子,他一個還沒考秀才的少年儒童跟人家身份有別,沒那麼快攀上交。

崔燮聽了便搖頭嘆氣:“恩師念你體弱,不敢逼你,我從前也不願強管你,只教你詩書度日即可。可你年紀漸長,也要跟外頭的才子結交,咱們相識的才子哪個不是身有功名的?恩師似你這般年紀已經取中進士了,你卻還只是個儒童,與人交往時自己豈不覺著難受?”

難受肯定難受,但李師弟暈場啊!

他進了考場就發揮不好,今年應試時趕上倒春寒,院試那天下了一整天冷雨,險些給他凍出病來,怎麼不叫李老師心疼?何況李師弟光想著做個風流才子,心思都用在詩詞上,詩集都快結出來了,應試題集還沒從頭寫過一遍呢。

李兆先那和才子酬唱的心火塊兒一樣熱,嘆道:“小弟也有這般念頭。只是弟科場運向來不佳,師兄若能教我取中,兆先從此願為師兄代擬詩詞,以表謝意。”

……這孩子也太直白了!

他是那種為了讓師弟替他寫詩當槍手才好好教他的人嗎!

崔燮猛地一拍桌子:“師弟不必說了。今年我兩個兄弟剛剛過了三場童試,考試之前我也給他們定了複習章程。師弟若信得過我,等他們兄弟回京,我就叫他們和鶴齡兄弟幫你適應考場!”

李師弟聽他說得真摯,一時衝動,也就重重了一聲“好”!

晚上詩會結束後,祝枝山就在崔府住下,李兆先則騎著馬晃悠悠地回到李家。直到轉天下午他父親回來,含笑問他:“你同你師兄說要準備院試,讓他幫你備考了?今日上值時,他特地跟我說,讓你把常用的衣裳收拾幾件搬到他家,在他家過夜時好用。”

李兆先瞪著他親爹,問了一句:“什麼?我不曾聽說要搬到師兄家啊!”

李東陽看了他一眼,含笑解釋:“你師兄倒不是常留你住,是要在家裡搭個考棚,備著你過去‘模擬考試’。他怕你答得慢,晚上宵禁前趕不及回家,得做個留你過夜的準備。”

等等!為何這個時候就模擬考!此時不是應該先講書,到臨考前兩三個月再關進小黑考棚裡考試嗎!

李兆先見過崔燮自己關在小黑屋裡兩天一考,從白天做題做到晚上的模樣,他在外頭看著都覺著辛苦。如今才三月上旬,自己就要進去苦熬,他得熬到何時才能出頭?

不!他還能再拖半年!

他扯著父親的袖子,孝順乖巧地說:“兒還待與父...親賞詩聯句……”

他父親拍了拍他的手,滿含笑意,冷酷無情地說:“今科徐閣老要館選庶吉士,選出來的應由我教導,其中有不少工詩擅賦的才子詞人,朝中更有朋友可與我詩作酬答,我兒不必擔心老父。”

但父親你不擔心兒子嗎?

李兆先滿腔惶恐驚痛,眼看著父親安排人收拾了他的舊衣裳,就像送他這個人一樣決絕地送去了崔府。

三月十五日殿試廷對,選出毛澄、徐穆、羅欽順三人為三甲,二甲傳臚顧清為首的九十人為進士,餘二百零五人為同進士。大學士徐溥上本奏請開科館選庶吉士,以後每科一考,以為定製。

弘治天子當即準了,命內閣與吏、禮二部會考,選出會元汪俊、傳臚顧清等二十名庶吉士,由李東陽與侍讀學士傅瀚教導。

這麼個能收天下士子之心的大事,劉閣老竟沒搶著在奏疏上簽字,攬成自己的功勞!

徐溥、劉健、丘濬三人都有些訝異,私下議論此事,都覺得劉首輔自打去年京裡時興起了動畫箱,就彷彿沉迷養生,沒事在值房裡還要練幾下嶽孤養生功,不像從前那麼打了雞血似的天天想著上奏本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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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功難道還能練沒了人的權欲?

三位閣老嘖嘖稱奇,只盼著劉棉花接著任事不插手,在首輔位子上安安靜靜地當他的吉祥物。劉首輔亦知道他們背後議論自己,卻只微微一笑,對心腹說:“我已做了十八年大學士,六年首輔,如今我還跟人搶什麼功勞?入閣靠的是論資排輩,只要我不遞辭呈,在這位子上待多久待不下去?”

徐溥、丘濬年紀比他還大,這時候還不知保養身體,成日操心庶吉士這等小事,不等人把他們擠下去,自己就該告老還鄉了!他可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先趁這太平時候把自己的身子鍛鍊好了,過幾年太子出閣,他還待手把手地教崔燮怎麼在兩朝天子間左右逢源,做兩朝——或者三朝——閣老呢。

劉首輔志向遠大地養著生,朝廷事因為少了他插手,更清廉高效地往前轉。託他少找事的福,崔燮上班也比從前清閒多了,每日做完署裡公務還能提前一點下班,盯著泥瓦匠在家裡修建專門的模考考棚。

而在崔氏老宅裡,還有一隊修繕工匠正在崔家管事、長隨的監工下翻修房屋,以備主人回來居住。

崔燮從考場出來,便即和楊家訂下婚事,通知了祖母。而那信送回鄉沒過幾天,就在殿試結束之後,崔良棟便帶著家人從老家匆匆趕回來,先到新宅給崔燮送信,說是崔老爺很滿意樁婚事,要帶老夫人、二位公子一道回京,親自主持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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