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種傳聞出越裳, 何人提挈上蠻航。他年我若修花史, 列作人間第一香。

第一香自當配第一人。

萬首輔的愛妾王氏坐在萬娘娘面前,殷殷切切地說:“……外頭人都喚這香露叫作第一香,妾忖度著, 世間還有什麼人比娘娘更該用第一香呢?娘娘至尊至貴, 又有皇爺天樣廣, 海樣深的恩寵,天下間的好東西都合該敬奉娘娘。”

萬皇貴妃已是四十許人, 皇上雖然敬愛她如昔,但論到內闈之寵, 究竟不如邵賢妃、楊妃那些個年少有子的嬪妃。這些年來, 她於裝扮上也就只愛用端莊尊貴、合她列妃第一人身份的,不大愛時興的新玩意兒了。

她懶懶地接過香露,看了盒子上的美人圖一眼, 笑道:“盒子倒不錯。前些日子高亮獻了皇爺一幅美人圖, 我看著倒和這圖上的畫法有幾分相似, 卻不知裡面的花露襯不襯得上這個盒子。”

王氏也親自試過花露的, 連忙捧出來替萬娘娘擦上, 笑著說:“他家賣的東西倒都精緻, 娘娘看這盒子裡還有一張紙,寫著擦用法兒和服用的法子。他家還有一樣眼線膏, 妾原也想帶幾盒獻給娘娘,後來聽說梁公公已敬上了,便不好再東施效顰了。”

萬娘娘瞥了一眼說明書, 聞著身上清淺似隔窗遙送來的暗香,微微一笑,寬厚地說:“你們不必看他。他的心意是他的,你的是你的,本宮一樣喜歡。你們自是本宮的親人,不消著意討好,只要心下惦著本宮,本宮就高興了。”

萬首輔是心下惦著娘娘的,那誰是不惦著的呢?

高公公風聞此事,回頭就狠狠教訓沒心沒肺的侄兒一頓。

上回的眼線膏是他先用上的,這回的香水也是他先,怎麼他佔了這麼多的先,就沒往娘娘面前送過,也佔個叫娘娘誇讚的先?

這要不是他們高家的親骨肉,今日就一頓大棒子打死了!

高肅叫他打得抱頭亂竄,邊跑邊叫:“兒子也是一片孝心啊!咱們家跟萬首輔家又不一樣——人家是正經親戚,連了宗的,送什麼都不犯忌諱,咱們家送個印著個活美人兒似的畫的香露給娘娘,娘娘不覺刺心麼?”

那有什麼……好像還真有點道理。這美人兒都是男人喜歡的,哪個女人喜歡比自己年輕漂亮的美人呢?

高太監忖度著後宮曠妾怨女的心思,正要朝高肅屁股上抽的棍子也頓了頓:“梁芳那廝到乖覺,獻的眼線膏子上就沒有圖,裡面附的紙上畫的眼睛都不大好看,不是那招人妒的東西。”

高肅看看自己逃過一劫,笑道:“爹想明白了?那兒子就先走了。”

走?

高太監手腕一甩,又敲了他一記狠的:“那香露最先就是給你用的,你當時就不會把盒子換了,直接給我獻上去嗎?過幾天萬家再獻,那也是你爹我孝敬在前頭了!”

高肅嘟囔道:“香露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沒這美人兒,沒這第一香的名頭,娘娘能稀罕哪。”

只會說風涼話,潑涼水,不知給爹做面子,要這兒子有什麼用!

高公公終究是個寺人,憑著兒子站著隨便打也打不動他,拄著棍子發狠說:“你給我滾吧!等咱家叫梁芳、韋興排擠下來了,看你還拿什麼在外頭風流!”

高肅這時候當然不能走了,豈止不能走,還得頂著棍子回來好好哄他爹:“這點兒花露啊、眼線膏子算什麼,崔公子難道不是跟咱們家親的?他家的好東西不都先給你兒子了?他們能搶一回兩回,咱們往後還有無數回可孝敬皇爺、娘娘的呢。何況這宮外頭的東西再好,隨便獻進去,也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挑錯兒呢,萬一貴人不喜歡,咱們還要落埋怨。”

他看養父不愛聽了,話音一轉,又說:“爹你終究不似梁老公似的養了一群乾兒子在南...邊搜刮好東西,有限地獻一兩回,到底也比不過人家。”

高公公從鼻子裡輕嗤一聲。

梁芳有再多乾兒子有什麼用,終究都是外人,他這個可是親侄子,雖說不會辦事吧,卻是能給他養老送終的,傳他血脈的。

高肅見他的怒氣有些緩和了,忙蹭上去給他揉肩捏背,討好地說:“咱們也不必籌劃著跟那些小人比獻東西,就憑你兒子的本事,也有法子討得皇爺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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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不說,他這些日子於佈置戲臺上可是下了工夫,要不怎麼能有這麼多家貴人爭著請他呢。這手工夫若教義父用在皇爺賞的歌舞戲曲上,豈能不出彩?

哪怕真有什麼想不到的,不是還能去找崔監生?他家有什麼弄不出來!

崔燮又是那麼個淡薄不居功的人,也不愛和別的太監、錦衣衛往來,再不會有人從這上頭搶著高家的風頭。回頭跟他打個招呼,叫他多給出些主意、幫幫忙——也不是白讓他出力,哪個大臣不想援個內相的助力?將來他入朝後,還怕義父不提攜他嗎?

高肅說的天花亂墜,哄著他爹轉怒為喜,又琢磨起了如何承攬下這樣的差使,讓義子有個出風頭的機會。

高肅自己也不能閒待著,索性親自跑了一趟居安齋,跟平常聯絡的計掌櫃打人招呼,叫崔燮心裡打個底,到時候好幫他。

卻不想到了居安齋竟沒見著他,只有幾個大夥計賣力地宣傳著新到的南京闈墨集,凡買者皆贈燒造石墨筆五枝,精塗雪白的書寫板一塊。店裡站著個四十來歲的乾瘦老書生拿著石墨筆寫字給那些書生看,教他們這石墨筆的用法。

店門外還貼著一張大大的畫紙,底下描著奔騰的浪頭,水上立著個提刀的關公,旁邊用二寸的大字寫著:《六才子批評版三國演義》第十五卷即將上市,請看官敬候“劉玄德進漢中王,關雲長水淹七軍”。

店倒開得興興頭頭的,掌櫃的呢?

夥計見他穿的富貴,又認識他們掌櫃的,說得出少東家的名字,便痛快地說:“今日掌櫃的有喜事,老家的親戚從西邊兒過來,家裡來人叫他回去待客了。”

嘿,偏是他有正事的時候來人!

高肅挑了挑眉:“什麼親戚就從西邊兒過來了?我聽他分明是一口永平府的口音,就是北直隸本地人吧。”

那夥計笑道:“這位爺跟我們掌櫃果然是相熟的。他那親戚原先也是在永平府住,後來跟著主人家去了西北,總有十來年不曾回來了,剛來京總得親熱一陣子。爺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們,若不好說的,也別心急,計掌櫃過了這一兩天就該回來上工了。”

高公公那排戲的差使也沒真的接下來,高肅又沒急到要衝到崔家問招的地步,只得怏怏地先走了。

計掌櫃回去接待的倒不是什麼親戚,而是故主劉家的大太太秦氏,和三爺劉栩的獨生子劉允壽。他們從陝西千里迢迢過來,卻趕上崔燮在國子監,白天請不下假來,只得叫了劉家陪嫁來的計掌櫃做陪。

上個月劉莊頭千里迢迢地到榆林,打聽得老千戶已經升了僉事,在本地紮下根來,便帶著禮物上門送禮。

因著劉僉事位高了,家裡守備的也森嚴,守門的軍士攔著不叫他進門,叫他先遞名刺進去。劉莊頭拿了崔燮的名刺遞過去,跟他們說自己是崔姑爺家派來的,卻不想剛說了一聲“崔”,就險叫出來看的老家人打出來。

虧得他眼神兒好,認出那老家人是劉家原來的外院管事,連聲叫道:“伯伯,我是劉三兒,我是咱們姑娘的陪嫁,姑娘的小公子叫我來送禮的!崔姑爺已經外放雲南了,家裡是咱們小公子主事!”

懸在頭上的柺杖險險地從他肩膀旁擦過,劉莊頭才得進家門,見了故主,說了崔燮如今出息成監生,他爹又外放雲南,他主理家事,要跟外...祖家重新走動起來的事。

劉家上下聽見這訊息,都有些不敢置信。劉莊頭忙呈上他的書信和畫,激動地說:“小公子天生就是咱們劉家的人。他生下來就沒見過姑娘,當日就憑著我婆娘三言兩語,就生生畫出了這麼像的一幅畫,豈不是姑娘靈魂不遠,一直保佑著兒子,叫他心裡記著自己呢?”

他說得神乎其神,老僉事看著紙上女兒久違的模樣,也不禁眼圈發紅,搖頭嘆道:“當初要不是咱們家都隨我調到榆林,沒個娘家人在身邊,我閨女也不至於出事……”

後來兩家鬧了那一通,雖然爭了口氣,終究傷了情份。崔榷後來又續娶了官家之女,更不肯叫他們家人進門了。

榆林離著北京天長地遠的,婦人家來回奔波不便,男人又不能擅離職守,下人更是根本進不去京官清流家的高門,只能隔著門送些東西進去,聽裡面人說崔燮在家裡衣食不缺,又能唸書,也沒法兒再說別的。

前兩年他的三兒子因貽誤戰機被彈劾,雖然上書自辯的好,贖回了性命,卻給貶到了四川戍衛,只能等著立了功再回來。家裡為這事苦亂了一陣子,也有些疏忽了外孫,卻不想崔燮自己倒長出息了,來找他們了。

他原以為崔燮自幼長在後孃手裡,恐怕都不知道還有他們這個劉家,卻不想他不僅沒忘了外家,還能畫出母親的肖像來,果然是個深情的好孩子。

劉家十幾年沒見過這個外孫,猛地接到他的書札、禮物,又從畫上見著了他的模樣,反倒更想見著真人了。

劉家做事一向利落,知道崔燮念著他們,就要叫人去看他。因著家裡的三個兒子和大些孫子們都有了武職,只幼子家還有一個未成丁的小孫子在武學裡唸書,就叫孃家在永平的大兒媳帶著他回鄉——

一來是看看外生,二來也得回去祭拜劉家的祖墳。

崔燮大老遠地送了棉花、皮張和京裡特產吃食,自家的書畫、衣料、畫妝品來,樣樣都見得是精心準備的。劉家看得出他這份兒心意,自然也備了極好的回禮來:有關外來的羊毛地毯、各色皮張,堆成小山的藥材,還有別人送來的古玩玉器。

劉家雖然住的是榆林邊城,卻比身居京師的崔京富裕些,要不是崔燮是個男兒,沒處插戴,他們還能再送出些珠寶首飾來。

秦太太自己就熟悉北直隸,京城崔府也是曾打過一趟的,索性留著劉莊頭跟老鎮撫和幾位爺說話,自己帶著侄子坐車進了京。

他們也沒找人事先通報,直接拉著幾車貨到了崔家門口,拉車的下人一舒當年被擋在門外的惡氣,揚眉吐氣地說:“我們主母是你家崔監生的舅母,過來看望自家外甥,還不快開中門,迎親家進去!”

崔家這些家人可沒有當年崔老爺在時的威風了。崔良棟雖不認得他們,卻知道崔燮派人去給外家送禮的事,連忙出去相迎,問劉莊頭在不在。

秦太太在車裡穩穩地說:“問問你們家有年歲的人,你家元配夫人身故時,我還曾來你家行過禮,你家總有認得我的人!”

崔家不認的,劉家肯定認的。

劉家人家人雖都在莊子上,卻有個計掌櫃在京裡,崔良棟一面叫人稟報老夫人,一面叫人去請計掌櫃,恭恭敬敬地把秦太太一家迎進了家裡。

宋老夫人多年沒見親家,也早忘了打架時的不快,只想著兩家早年在縣裡時的親好,媳婦在家的好處,連忙換衣裳待客,又叫人把孫男孫女都叫出來見人。

崔良棟深深記著那五千字的教訓,不敢輕易把二少爺放出來。面對老夫的吩咐,他也只好平生拿出了宅鬥的手段:“二公子是徐氏所出,當初咱們家和劉家交惡,不都是為了徐氏嗎?還有大公子當日捱打,也有二哥裝病,挑唆老爺生氣的緣故,劉親家萬一知道了這事,豈不是更要生咱們的氣?”...

老太太腦門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扶著額頭問道:“當初二哥是裝病的?”

崔良棟苦著臉說:“雖說當初貼身服侍二哥和徐氏的人都去徐家了,可也有在外頭灑掃的,耳朵尖的不也能聽見二哥說話?徐氏說二哥昏迷、不能下床的時候,他雖沒出房門,卻也能聽出他在屋裡活動的聲音。”

老太太沉默不語,嘴角抿出一道道縱深的皺紋。崔良棟低聲道:“公子念著當時二哥年紀還小,都是叫徐氏攛掇的,畢竟又是他弟弟,不好追究這事……”

宋老夫人驀地一拍桌子:“叫他出來。”

崔良棟訝異道:“那秦太太的脾氣,萬一見了二哥發作……”

老夫人道:“那就更得叫。等燮哥回來,叫他見客,也叫衡哥來——當面給他大哥跪下陪罪!都是我的孫子,我難道護著這不懂事的,白白委屈了懂事的?他既然幹了,就得給他大哥誠心的認錯,這事沒的捂著不叫人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忘了標,開頭的詩是宋代江奎的詠茉莉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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