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要回來了!

二少爺崔衡在這個家裡當了多少年真正的嫡子嫡孫, 受盡老爺夫人寵愛,家裡下人也都爭著巴結。哪怕徐夫人被休了,他的名字也還在祠堂裡記著,父親、祖父母多年的疼愛還在, 長兄也要對他一視同仁,他這個少爺依然是真金白銀的少爺。

可是聽到他要回來的訊息, 除了那些個從前服侍他的, 家裡下人們也鮮少能真的高興起來。

好容易適應了大公子當家做主的日子, 家裡的條件也慢慢好起來了, 又添了個氣性大、性子獨的二少爺, 這家裡該不會又要鬧起來吧?

崔金枝和崔庭兩個做掌櫃的還不知道這訊息,崔良棟就替他們,也替自己手下管外院帳簿的擔心——二少爺往後再到櫃上拿錢,他們是給呢還是不給呢?

他滿腹憂思, 拿出銀子幫崔燮打賞謝家派來的管事。

崔燮叫那管事等一等,自己回房拿一卷空白掛軸卷了自畫像,套了竹畫筒,連同賞錢一併給了他,說道:“前幾天蒙謝大人帶我尋了一間寶剎祈福, 我也別無可謝的, 且將這幅畫作個謝禮還他,你替我帶回去給你們大人吧。”

那管事利落地袖了銀子,笑道:“公子每回與我們大人往來都有這些禮,我們做下人的看著都覺著忒有心了。那平坡寺確實是個寶剎, 許願極靈的,公子既去那裡禮過佛,縱有什麼心事也只管放開吧,定然能順風順水的了結了的。”

他揹著畫筒回去交給了謝瑛,還替他說了句好話:“崔公子真個好寬心,有那麼個弟弟要回來,還臉色不變,記著給老爺當日帶他去廟裡的事,要小的捎表禮回來呢。”

謝瑛拿過竹筒在手裡掂了掂,笑道:“他那是個弟弟,又不是個老子。長兄管教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便打死了也不過落個失手,端看他狠的下心狠不下心而已。”

不過上頭有皇爺盯著,也不能真打死他。崔燮應當能有更巧妙的法子處置他,不叫他出來鬧事吧?

他叫那管事下去,自己打算回房看畫,一旁隨侍的老管事忽地說道:“崔監生那二弟回來的也真巧,遮莫是平坡寺的佛爺愛他觀音畫的好,顯靈了吧?你看他剛拜了佛,就把他兄弟平平安安地從南蠻帶回來了,一家團圓,天底下還有什麼更要緊的?”

謝瑛輕輕“呵”了一聲。

老管事也聽不出他什麼意思,仍在他身後絮絮地說著:“爺也跟他一道拜的佛,他弟弟回來了,只差父親尚未升轉回家,心意怕已是遂了十之□□。想來咱們家的好事也快到了,得早些備下銀子還願。”

備銀子……倒也該備起來。

高老公能叫人給崔燮遞信,讓他好生管待弟弟,那必定是皇爺著人盯著這邊。他那弟弟回來了,再叫他管好了,豈不又要入了皇爺的眼,將來前程更是一帆風順了?

他在佛前求的原就是叫崔燮平安順遂,這麼看來倒真是靈驗得緊,索性就早佈施些銀子重修大殿也好。

謝瑛拿著藏畫的竹筒,又疑心崔燮是畫了那種極得真佛□□的佛像畫,虔心引得佛祖保佑了。疾步回房開啟畫一觀,卻見畫上站著個高挑俊秀的青年男子,穿著白色的圓領修身襴衫,頭帶軟巾,腰間挎劍,右手按在劍柄上,臉朝畫面外斜看過來,神儀氣韻宛若如生人,顯得穩重又氣派。

這個模樣說熟是真眼熟,可怎麼看著比本人高大健壯了不少呢?

這是恨兩人不夠親熱,急著要長大麼?

他長大了真會是這個樣子麼?會從現在這個外表穩重,內裡膽大又熱烈的模樣,變成這麼俊美端嚴的青年?

謝瑛不禁伸手摸了摸畫中那張臉,指尖在他淡紅的嘴唇上擦過,徐徐將畫託到面前,低頭印了一吻,嘆道:“等你長到這麼大可還得幾年?到那時候你也該...娶妻生子,享到真正的天倫之樂了,又要結交不知多少同年和朋友,也不知還記不記得今日這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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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崔衡回京之事擾得崔府上下不寧,可國學裡絕不肯為這點小事給崔燮准假,他還得按時上學去。

接人回家的事,就只能安排給崔良棟了。

他叫人在帳上支了二百兩給崔良棟,切切叮囑:“福建山高路遠、不知多少艱難,人家千里迢迢幫咱們護送衡哥回來,該給銀子時切不可小氣。你接人時備好銀子,誠心謝人家一謝。把人接回來後看緊了他,等我回來再做計較。”

“再就是他驟失了母親,來回趕路又急,想必這些日子精神也不好,家裡再請個大夫來備上,好不好的先給他吃幾劑滋養、定驚的藥,叫他安生歇幾天養養身子。”

崔良棟這個管家是新提上來的,許多事都沒經過,更沒管過少爺,一時不知道怎麼對待崔衡好。如今聽他指畫,像是要從嚴管教的樣子,便有了主心骨,連連點頭:“公子說的是,小的明日定然辦得妥妥帖帖。”

轉天一早崔燮早早地去上學,他則更早就叫人套車到城門等著。

只是這位公子回來的不光彩,身上怕也不好看,便只帶了衣裳、鞋襪、頭巾,叫一個服侍慣他,如今還在他那跨院兒裡看院子的小廝小海京同行,不多叫人跟著。

城門開後不久,他們就見著一輛大車駛進城裡,進門時沒交過路費,而是有個戴著三山帽的大漢伸出手來,拿牌子晃了晃。他也沒看清是什麼牌子,只是抱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心態迎上去,拱手問道:“可是押解太常寺致仕官員之女犯婦徐氏庶邊的大人?小的是雲南布政司崔參議家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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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那大漢就從車窗裡伸出頭來,笑道:“你是崔家的?正好,我們兄弟正待往本司繳旨,你家這人我們好好兒地給你們帶回來了。等回頭釋放寧家,叫崔……崔秀才好生管教著他吧。”

崔良棟連忙從袖裡遞過去一封銀子,顫微微地說:“小的受我家監生公子之託來給兩位大人接風洗塵的,還望大人不棄,先到寒舍喝杯水酒。”

那校尉捏了捏銀子,笑道:“你家公子客氣了。不過酒可不能喝,也不能去你家。這個崔衡是聖旨上寫了要我們送到平海衛,再活著帶回京的,我們得帶他先去鎮撫司衙門繳旨。你們跟著我們到衙門口等著,辦完差就送出來叫你們帶走。”

崔家的人早前吃錦衣衛上門嚇了幾回,膽子都酥了,仗著大公子跟錦衣衛千戶交好,才敢過來接這一趟,可也禁不起上鎮撫司衙門這般大事。駕車的跟他一般腿軟,極緩慢地跟在那輛車後,穿到紫禁城前千步廊西側衙門外,貼到衙門對面的街邊上停著。

兩個錦衣衛下車後,他們家二公子才從裡頭下來。他身上只穿著一領半舊的夾袍,頭臉倒也梳洗得乾淨,人還精神,只是兩頰和眼窩都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幽幽的,帶著股仇怨陰戾的神氣。

崔良棟強打精神去跟崔衡施禮,叫了聲“二哥”,只說:“小的崔良棟,如今是家裡的大管事,往後二哥有什麼事只管吩吩我。”

小海京這些日子因少主人不在,只在家裡看著空院子,給的月錢也少。不僅沒了從前跟著他時那份威風,反有不少趁勢報仇,踩他們的,吃了不少委屈,見了崔衡就要哭。

崔衡冷哼了一聲,眯著眼盯著他們,只是旁邊兩個錦衣衛在,似有畏懼,不敢出聲。

崔良棟看著他們把崔衡拉進衙門,自己跟車伕縮在後頭連聲也不敢出,生怕這個二公子作了什麼死,兩人順道兒就給人一併拉進去拷打了。

好在他們這幻想並未成真,崔衡不久就叫人放了出來,一個押解他出京的董校尉跟著出來,教訓了他...們兩句:“往後叫你家郎、你家那個秀才公子緊管著他些。他跟他那個親孃成日家怨天恨地,鬧得我們一路不安,還在路上招惹事端,幾次險誤了路程。他又不是個配軍,我們不好深管,只是這人實在惹人厭,叫你家公子往後看嚴些兒,免得給他招禍。”

崔良棟唯唯地應了,攙著崔衡上車回家,叫小海京服侍他換了新的夾衣、靴帽。

崔衡在衙門口不敢說什麼,離了那條街便把臉一抹,冷冷地說:“給我銀子!你身上有多少銀子?”

崔良棟道:“二哥想要什麼,小的到家就去買?”

小海京身上倒還有一串銅錢,連忙掏出來給他,順道訴一訴苦:“公子不在家,家裡叫大公子剋扣著,小的手裡也沒錢,只得這點子子,公子別嫌棄。”

崔衡倒也不嫌少,塞進袖裡,嘲諷地看了崔良棟一眼:“你原先就是外院一個管事吧,現在巴上了大哥的腿,倒成了大管事,抖起威風來了?你休在我面前耍這花頭,我還是崔府的二少爺,我舅舅還是做官的,不是那等沒姥姥家的人!你也不用送我去崔家,我要去徐家!”

崔良棟可不敢讓他去,連忙勸道:“大公子說了,你這一趟吃了苦,得先回家歇歇,調養好身子……”

“他倒抖起來了……”崔衡緊咬著牙,低哼一聲敲著車廂說:“我是你們公子,聽我的吩咐,改道去徐家!”

崔良棟連連拱手求他:“我的二哥,你別鬧騰了,這是大街上,不好看相!”

那趕車的倒乖覺,知道這個二少爺在家裡說的話不算,徑自往崔府走。崔衡眼看著窗外景色不對,知道他們不肯送自己回去,又怕到了家就要落到崔燮的手裡,受了報復從前自己生母虐待的仇,便扒著車窗大叫:“停車!停車!你們這群刁奴敢要把我參議公子拐去賣了麼!”

崔良棟嚇得魂飛魄散,伸手去捂他的嘴,叫小海京推開了,又趁勢朝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地他“嗷”地叫了一聲。

車裡咣啷啷地撞來撞去,又叫得這麼慘,便有路人跟著車問是怎麼回事。車伕不知怎麼是好,想超過前面的車子趕緊回去,又趕上重陽這兩天都是出門遊玩的,路不大通,擠到中間擠不動了,車行的反倒慢了。

車裡的崔衡經這一路鍛鍊,也學了一身兇橫回來,把崔良棟往車壁上一推,翻身滾下車就往外跑。崔良棟想下車追他,倒叫小海京緊緊抱住了,老胳膊老腿兒折騰不動,只得叫車伕下去追。

崔衡這一路上卻沒少練走路,身形靈巧,繞過前面的車子,轉身便跑出幾十步。有見人圍觀,便高喊著:“我是太常寺主簿徐家的表少爺,後面那兩個是賊人,搶了我身上的銀子和我家的車,還要害了我們主僕的性命。望眾位堵住他們,哪位好心人送我回家,我家裡必有答謝!”

車伕在後頭高喊:“二哥快回來,大哥特地囑咐我們把你好生帶回去休養,可不敢叫你亂跑!你遠去福建這一趟,回家得好好休息,千萬別坐下病來!”

眾人難辨真假,但有熱鬧就有看熱鬧的,倒把路擋得水洩不通。崔衡聽那兩人已叫著“二哥”“公子”地追上來了,顧不得編謊,推開人就往外跑,東拐西拐地進了衚衕,遇著趕車的,就花了三十大錢僱他把自己載去城外。

他是跑了,車伕和崔家那輛車倒叫堵在路當中,崔良棟對著小海京狠揍了幾下,心裡一陣後悔——崔燮交給他們的差事,剛在錦衣衛衙門前還好好的,這一轉眼就把人丟了……他們還有臉回家嗎?

更丟人的是,他們鬧的這麼熱鬧,圍了太多人,堵得道路不通,倒把大興縣的人引來了。幸而跟過來的一個王書辦是跟著蔣縣令去過他家的,知道他是官宦人家的管事,便叫皂役疏散路人,和氣地問他出了什麼事。

崔良棟羞愧地說:“我們家二...公子不願意坐我們的車,下車跑了,我們得找他去,方才多謝大人解圍了。”

王書辦驚訝道:“你們家那個小公子?那可得趕緊找,一個幾歲的孩子,千萬別叫人拐走了!”

叫他這麼一說,崔良棟也急了。崔衡雖不是個幾歲的孩子,卻也才十四五,又吃了一路苦回來,瘦得乾兒拉似的,叫拍花子的迷走可怎麼辦?

他連忙就要去追,那王書辦看他家也是縣尊表彰過的人家,便叫幾個衙役陪他去找。崔良棟原不想丟這個人,只說他去了外家,自己去尋就行,王書辦卻勸他:“你只說他去了外家,萬一到那裡沒見著人卻怎麼辦?帶幾個緝訪的老手去,出了事也好替你尋人。”

崔良棟丟了人、砸了差事,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叫車伕拉上兩個老皂隸,撒開馬朝南關徐家跑去。

他們的馬快,車子好,幾人俱都是會認路的,到徐家竟也沒比崔衡慢多少,車子駛到時正好見著他在徐家門口兒拍門高叫:“讓我進去,我是你們家表少爺!”

車伕長出了口氣,把馬車拉停了。

徐家的大門不開,只從小門後傳出一道冷漠的聲音:“崔家少爺請回去吧!我們家跟崔家早已經斷了姻親,縱娘子還在,你也不算是她的兒子了。何況娘子已經被老爺開祠堂除了名,別說你,連她也進不得徐家,你再說什麼也沒用的。”

那聲音不高,又隔著門,只崔衡一個人聽見了。崔良棟和車伕只聽見他喊,沒聽見徐家迴音,以為他就要進徐家了,急的冒火,兩個皂役倒安心了:“還真是自己找著姥姥家了,人沒丟,可要我們幫你們帶回去?”

小海京一心要跟著少爺逃出生天,回徐家接著當人上人,扭著身子喊:“我是夫人給二哥買的人,我身契在二哥手裡,我得跟著他回家,你們放我出去!”

崔衡此時更不知道後頭有人,順著門板滑跪到地上,重重地敲著門喊:“放我進去!你去叫我姥姥,姥姥最疼我和我娘,不會放著我不管的!崔家已經叫那個軍戶生的賤種佔了,上下用的都是他的人,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

這哭聲和詈罵聲都傳進車伕耳朵裡,旁邊還有鄰居來看,嚇的車伕立刻拉了韁繩,跳車下去跑向崔衡,想把他的嘴堵上。

門裡卻傳出一道冷厲的婦人的聲音:“崔公子,這裡是徐家,不是你崔家,我們也不想聽你辱罵兄長!我兒子已叫你們害得官位不穩了,徐家上下也是名聲掃地,我還敢再鬧出強奪他人之子的事來?再惹上官司,我死後也沒臉進徐家祖墳了!”

這道聲音才徹底斷了崔衡的念,他狠狠地敲著門喊道:“姥姥,姥姥,我是衡哥,你不是最寵我了嗎!你叫我進去,我還是你們的衡哥啊……我娘做錯事,我沒有啊!我沒害舅舅,都是那孽……”

車伕從背後一把摟住崔衡,拿手巾堵了他的嘴,一語不發地拖著他往後走。他還待掙扎,那車伕卻是個年輕力壯的,兩個皂役也上來幫忙,橫拖倒拽地把他弄上了車。

幾人面面相覷,崔良棟心驚膽顫,汗流得像淌水似的,那兩個皂役反而安慰他:“小孩子有時身子虛,容易撞客,做出的事都是鬼催的,不當真,回家拿童子尿澆一澆就好了。我們都是幹老了公事的,咱們又是熟人,不會給你們亂說的。”

崔良棟心虛地笑了笑,掏出碎銀給兩個皂役當封口費,又請他們幫著把人押到家裡。回家之後便命人綁了小海京,熬了安神藥給二少爺定驚,自己坐在院子裡,心神不寧地等著崔燮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jj又雙叒叕抽了,後臺抽的發不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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