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戰場(一)

此處廣大、死寂的空間內, 其景物竟是遠遠超於人之思維所及。

直插入雲的山巒,自攔腰處被劈為兩半, 崩頹於地;延綿不見盡頭的山脈,從中被深邃無底的窄谷分開。植壤盡作玄赤二色, 玄者彷彿是什麼焚燒後餘下的殘燼,赤者則恍若為潑灑血液所浸染而成。

此外,還有許許多多深淺不一的坑洞遍佈土地之間,最小的也有畝許方圓,其中白骨隱現,間或又有點點熒光飄飛而出。

這一派空曠、虛茫之間,迴盪著的, 唯有來自於上古的, 帶著玄奧恐怖氣息,席捲著腥氣腐朽之氣的冷風。

蘇長寧睜開眼時,只覺眼前種種恍若當頭拍下的巨大浪花,壓迫得她連吐息都變得艱難, 如同溺水之人一般, 明知行將沒頂身殞,卻分毫掙扎動彈不得。心中無邊恐懼剎那蔓延開來,就彷彿回到彼時面對夙洄那一擊斬落,在那股力量面前,相形之下的自己是如許渺小,便如塵灰一般不值一提。

就在思緒即將沉淪時,鎖骨間微微發熱, 令她心神不由一震。這才覺察到自己竟差點為此地氣息所乘,心神出現動搖。

手指翻飛間寂滅無相訣隨之而出,一道道道符文字由丹田處順流而入四肢百脈,平定了躁動的氣血,穩住了動搖的道心。

只是看了一眼,自己就險些被入目的這片蒼涼浩蕩之景奪去心神。看來此地,端地是非同尋常。

可是先前……自己又身在何處?

似乎承受過的衝擊太過強大,蘇長寧愣了愣才想起原先自己正是在逐日舟中觀想,剛將念頭退出,逐日舟便因為意外失控,再然後的事,她就不知曉了。

逐日舟失控,那是在九陰海上之事。

而距離他們離開外海,也有些時日了,為何自己竟會出現在這片並看不出絲毫大海跡象的空間之中?

逐日舟上並非自己一人……但此地只有她形只影單,舟上其餘之人,又去了哪裡?

蘇長寧壓抑下無數的疑問,試著站起身動了動手腳,發現除了神識受了一些衝擊需要修復外,身上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再次環顧這處絕曠大不過,氣息又頗為駁雜的所在,心中一個推測浮現,但連她自己,都因為此時的猜測微覺心驚。

這些彷彿亙古存在的死氣冷風,這般浩蕩蒼茫之氣,這派滿目瘡痍之景。

難道此處,竟是向來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上古修士大戰之所在,傳聞裡的亙古戰場?

蘇長寧小心地接近一處深坑,對伏在坑沿的一具白骨伸出手去,未料她的指尖才一觸及,那骸骨便瞬時間化為一堆粉末。

骨殖化灰,這些骨骸曾經的主人,看來的確殞落在此已有許久。

上古戰場,對於諸天萬界的修士而言,皆是神秘恐怖,僅只耳聞的存在。

傳說在混沌初啟時,穹宇間唯有一處界域,名叫大羅天。

大羅天中靈氣十分充足,幾可比擬如今金丹真人體脈之中的醇厚,是以應劫而生於其中的人族在內修煉,格外事半功倍。

彼時,金丹真人就如同現下的煉氣弟子,不過是才窺得一絲道中門徑的存在,之上元嬰、化神修士亦是無數。

但是修士之間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因為數量極多,那些元嬰、化神修士更不像如今一般自重身份,絕不輕易與同階修士結下仇怨,而是時常挑戰鬥法。

此等事端越演越烈之下,最為慘烈的一次,是整個大羅天中元嬰以上的修士分為了對立的兩派,互相仇視之下,發動了那場最後使得大羅天陷入崩毀之中的大戰。

元嬰修士便有填山倒海之能,更何況那時上古,修士能為遠勝如今。千百元嬰以上修士同時出手混戰,結果可想而知。

大戰之後,大羅天天塌地陷,江河絕流,湖海倒懸,其中低階修士幾乎全數折在那些高階修士鬥法的餘波之中,而高階修士本身亦是去了十之八九。

剩下的那些修士,大難不死之下,眼看大羅天又行將毀滅,於是便紛紛遁入虛空之中,尋找開闢界域的方法。自那之後,才慢慢有了諸天萬界的產生,而諸界域的完整程度各不相同,則是因為開闢界域的修士修為不同、對界域的理解不同而成的。

這段傳說,不知被多少修士當作床頭故事說給子侄弟子聽過,可將之視同真事的人卻越來越少,未想到如今自己眼前所見,竟似乎正是印證。

好在此時心神亦已略微適應了此地密佈的浩瀚壓迫之氣,蘇長寧試探著鋪展開神識,卻並未發現除卻自己之外另外的活物存在。

本來如此遠古大能的戰場,說不得也是一座金光閃閃的寶山,但一則蘇長寧並不願意褻瀆古人遺骨,一則遠古之時靈氣充裕,修士修行較少藉助外物,而他們殞落於此的時間又實在過去太久,就算有隨身的法寶靈器,大多也早已因靈氣盡失而與那骸骨一般化為飛灰了,所以並談不上什麼身入寶山之中。

比起這些,更令她感到頭疼萬分的是,自己究竟為何會來到此處,又該如何從中脫身?

此處密佈空氣之中的氣機十分詭譎,濃郁的靈氣、死氣交駁在一處,經過了億萬年的相爭,這兩股氣誰也壓不下誰,便形成了此時交雜一處卻又互不相融的古怪局面。對蘇長寧這樣功法以靈氣為基的道修來說,在其間修行事倍功半,即使她有青萍空間相助,但此間外界影響實在太過強大,不僅行功修煉靈力難有增長,就連觀想也因遍佈動搖心神的浩蕩蒼然之氣而無法進行。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被困在此間,一直耗到壽元盡絕?

動念之間又思及她此來的目的,不知消失在九陰海的素離,是否也與自己一般遭遇。

不管如何,出路不得不尋。

蘇長寧舉目四望,選定了一處方位後,略略放出神識查探確定沒有危險,便謹慎地向那方探去。

她亦是不能斷言,那些遠古大能們施放出的招術、禁制是否在億萬年後仍有效用,此時小心些絕不為過。

一路踏足在玄赤土地上行過,繞開偶爾散佈在地面的深坑與屍骨,蘇長寧在這沒有日出日落、黑白交替,唯有一派混沌迷濛之氣的空間中行走未停,不斷與那些崩頹的山巒、乾涸的湖海、□□的白骨擦肩而過,可是足下的路彷彿沒有盡頭,沿途景色看在眼中也由一開始的震撼而變得單調乏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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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未計算自己究竟行走了多久,只知道就算沒有馭使靈力,但是體內靈氣也已被單純的步行而完全消耗了三次之多,可尋找出路一事仍毫無頭緒,好在有青萍空間及時補足。

衣袍下擺在一副骸骨上拂過,頓時便令它化作了一堆灰色骨粉。

蘇長寧俯下身,正想尋過一些土壤來將之掩埋,可卻在視線觸及另一小堆灰色粉末時凝住。

在這片空間自遠古大戰之後,就未曾有人進入打擾,故而事物都還維持著那可怖一戰後的原貌。

唯有她才發覺身在其中時,觸手的那具骨骸,才變成了飛灰。

難道自己行走了這許多時候,兜兜轉轉,最後竟是又回到了原地?

蘇長寧正自出神深思,頭頂卻是一陣破空之聲傳來。下意識地伸手一擋,只見巨大冰蓮在她指尖憑空綻開,片刻之後隨著一聲悶響,冰蓮花心之上,竟是多了一道人影。

操縱冰蓮落下化去,那一襲白衣之人尚在昏迷之中,蘇長寧見了,頓時不由低低一聲出口:“怎麼是他?”

這從天而降的怪客,居然就是先前在逐日舟中與她一起同行的問緣閣唐玉軒。

蘇長寧操縱神識檢視了他的身體,看起來除了受了些許衝擊而陷入昏迷之外,並無其他大礙,與她落入此中時的情狀,頗有幾分相似。

可是如果他在逐日舟失控後與自己遭遇相同,卻又為何遲遲才自天而降?

自從來此,蘇長寧心中的疑問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時已不想再費神去思考這個問題了。左右等唐玉軒醒來,一問便知。

唐玉軒也是在築基圓滿浸淫多年的修士了,過了些時候,便自幽幽轉醒。

甫睜開眼,見映入眼簾的是蘇長寧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便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常道友?”

然後隨著思緒的清明,頓時睜大了雙眼:“這裡是何處?”

完成沿著唐玉軒身周畫下的禁制符咒的最後一筆,蘇長寧丟開手裡的碎石,淡淡道:“亙古戰場。”

她佈下的禁制有清神寧心的功效,畢竟自己對唐玉軒為人尚且不熟悉,更不知他心性如何。要是他無法抵受住此地那股動搖道心的威壓,而沉淪入邪道,使自己在這片本就詭異非常的空間中又多了個築基圓滿的對手,那可是大大不妙。

所以她才趁他尚未醒轉,便提前佈下禁制。

“亙古戰場?傳聞中的亙古戰場?”唐玉軒見事倒也不算糊塗,在蘇長寧說出地名之後就將她佈下清心禁制的用意揣摩到了七八分,不在運使靈力抵抗,而任由自禁制中傳入體內的清涼之氣洗滌身中百脈四肢。

等他覺得自己已準備充足,方才向蘇長寧點頭示意,然後起身慢慢自禁制中步出。

饒是如此,在失卻禁制之力,感受到天地間蒼茫威壓的剎那,他的臉色還是變得極為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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